洛河之上,幾艘巨大的蒸汽船同樣順河而下,相較于梅俊蒼三人乘坐的小型蒸汽船,這三艘船是最新型的蒸汽船,現在正在試航,其中領頭的一艘蒸汽船駕駛室中,李靜和胡文郎眺望著波瀾壯闊的江面場景。
李靜對胡文郎自豪地說道,“雖然如今蒸汽船在順流而下的過程中和普通船舶還沒有拉開明顯優勢,但逆流而上,就算是十艘帆船,也比不上這一艘蒸汽船。”
胡文郎笑著聽李靜講著他在蒸汽船上的貢獻,自從那晚李靜前來請他,兩人聯合之后,就以借試驗新型蒸汽船的名號,順著洛水而下。
當然試驗新型蒸汽船是假,進入封禁人屠的歷史長河之中才是真。
李靜看了看左右,下人們識趣地退出船艙,并且有親信在外封鎖艙門,防止有人偷聽,確定沒有人之后,李靜才問道,“先生現在是不是可以告知進入的方法了?”
對于進入人屠道統中的危險李靜當然知道,但他也知道只有進入了其中,獲得那幾件絕世珍寶,他才有資格爭奪這天下的所有權,不然就只有一個造船的命。
胡文郎擺了擺手,“不急。”
李靜皺眉,到這個時候胡文郎還不愿意給他透個底?
胡文郎解釋道,“殿下意會錯我的意思了,想要進入人屠的封禁,我們手中又沒有三教封禁物,所以僅僅只是憑我們兩人肯定不行。”
“還請先生明說。”
李靜躬身行禮,追問道。
他必須要弄清楚里面所有的秘密,畢竟進去的人是他,所以他不能有一點疏忽。
胡文郎也沒有對李靜隱瞞,開口說道,“殿下知道這文武河津渡存在的意義嗎?”
李靜認真思考起來,之前聽胡文郎說人屠姜太一處于一個既生又死的循環往復的‘結’中,他就十分驚奇了,這與常識完全相悖。
但這兩天思考下來,特別是讀了周鐵衣的《矛盾論》,反而更加印證了圣道就是如此捉摸不透。
李靜揣摩著回答道,“史家不能夠完全從歷史中抹消姜太一的存在,所以要讓封印他的歷史長河加固,那么這條歷史長河的封禁地本身也應該是矛盾的,因此他們設立了一真一假兩個封禁地的入口?”
胡文郎豎起手指,指向自己,“殿下還記得我們家的本事是什么嗎?”
李靜輕輕吐氣道,“以假亂真。”
“對。”胡文郎大笑道,“圣道哪有真假之分,就算是假的,自然也可以成為真的,但要讓假成為真,還需要一些幫手。”
“哪些幫手?”
胡文郎答道,“這還不明顯嗎,要進入當年那段歷史當中,自然需要當年之人,儒釋道有三件封印物作為依憑,我們只需要三位當初經歷過河洛之戰的儒釋道三家之人就足以。”
李靜眉頭重新皺起,胡文郎說得簡單,但是要做這件事卻很難。
能夠經歷當初那場大戰還活下來的,本身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大人物,這三百多年過去了,要么已經離世,要么都成為二品,一品的大人物,幾乎用一只手就可以數出來都有誰,想要說服他們可不簡單,還要在這一兩日的時間內。
“先生怎么不早點給孤說這件事?還是說先生已經說服了他們?”
胡文郎笑著說道,“佛家說因緣際會,殿下要相信,當初和人屠有仇怨的人遠遠比殿下想得多,我們不用說服他們,只需要和他們會合就行。”
李靜忽然心有所感,看向遠處江面,只見波濤洶涌的江面之上有一艘單人漁船,這漁船之上有一披著斗笠的人垂釣,忽然他用力一拉,那魚竿高高拋起,魚線在晚霞之中呈現燦金色,江面更加翻滾起來,萬千噸足以掀翻他乘坐的這艘蒸汽船的江水被高高的拋向空中,但那小船卻像定在了江面上一樣,任憑波濤洶涌,仍然巋然不動。
而那被掀起的萬千噸江水竟然也不直接落下,反而帶著迅猛的狂風,呼嘯著向天空涌去,不過兩三個呼吸之間,江水竟然化作百丈云層,雷霆翻涌,遮擋住江面的晚霞,遮擋住遠處垂下的落日。
厚厚的壓低的云層之中,嘶吼聲不斷傳出,這個時候李靜才驚覺那漁翁釣起的是何物!
那是一條矯健,縱橫的黃色真龍,龍有五爪,皆神光燦然,龍吟咆哮,化作雷霆翻滾,龍身盤旋,帶起風雨如晦,改變整個兩岸天象。
但縱使是這條即將邁入二品的真龍如何飛舞盤旋,卻仍然擺脫不了口中的魚線,那漁翁拿起一竹簍,一邊打開簍蓋,一邊握著魚竿用力收緊魚線,真龍被強行拖曳出百丈的云層之中,從天空中墜落而下,從至大化為至小,如同一條泥鰍一樣被塞進竹簍里。
沒有了真龍的加持,云層不再聚攏,反而從中間剖開,化作兩團云雨,向著兩岸而去,留下火紅的落日映著依舊波濤洶涌的江面。
江面波浪再次平緩起來,船室外面,下人們緊張地隔門問道,“殿下?”
李靜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胡文郎,輕聲對外面的人吩咐道,“你們不要去打擾對方,我親自去拜訪。”
胡文郎笑了笑,取出一張紙,紙上寫著《核舟記》三字,上面的文墨飛起,化作小船,只有巴掌大,但是卻能夠以空間之法將兩人裝下。
小船在夢境之中行駛,不過片刻,就抵達了那垂釣的漁翁的夢境。
這是一片瑰麗奇峻的夢境,綿延的山河勾勒出云海峭壁,不像普通人一樣一轉眼就消散不見,反而凝固地就像是永恒存在的國度。
云海峭壁之上有一農舍,農舍外有一牌匾,牌匾之上有三字。
三顧庵。
胡文郎和李靜下了船,李靜看向牌匾上的三顧庵,已經猜出里面的人是誰了,他認真整理了一下儀容,在外躬身道,“大夏四皇子李靜攜謀臣拜見諸葛先生。”
當日書庫一戰中,可不僅僅只是有周鐵衣和人屠的蓋棺定論,無數史家蓋棺定論的人杰們書卷散落世間,如同星雨。
其中神武侯諸葛丹被先一步復蘇,這位神武侯雖然在純粹的力量上不及冠軍侯蕭遠山,但是在手段上卻遠超蕭遠山。
復活的第一時間,他就察覺到融入自身的大夏國運有問題,所以他點出了占據洪陽神軀的玄誠道人的存在,讓天一道主的力量從過去抵達現在。
當時圣力灌注之下,玄誠道人作為傳人,得到最大的圣力傳承,但是諸葛丹作為二十四宗師之一,他也得到了一些力量,趁著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周鐵衣和玄誠道人身上的時候,神武侯諸葛丹當機立斷,借助天一道主的力量,斬斷了自己和大夏國運的聯系,并且瀟灑出局,因此今日才能夠在這江面上垂釣。
李靜等了一會兒,這次他倒是沒有像齊烈帝一樣三顧。
諸葛丹從院中走出,打開了屋舍,這位神武侯容貌堂堂,兩鬢和頷下留著飄逸的長須,始終帶著謙遜溫和的笑容。
神武侯諸葛丹看向李靜和胡文郎,輕笑道,“故人相見,卻是物是人非。”
李靜遲疑了一下,看向胡文郎,神武侯說故人相見,肯定不是說他,也就是說這胡文郎乃是和神武侯一輩的人!
李靜立馬記下了這件事。
胡文郎則沉默了一會兒,他沒想到自己還什么都沒說,這位神武侯就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前世。
當然他對于這件事并不意外,這位可是號稱‘足智近妖,廟算天下’。
當初五國亂戰,自己的前世魏武帝和神武侯之間的恩怨可一點不比人屠少,只不過大家都沒想到今天會因為人屠道統復蘇再次相聚。
胡文郎忽然笑道,“哪有什么故人,都是新人。”
諸葛丹也沒有在這件事上點破,他轉頭看向李靜,說道,“頗有爾祖風采。”
聽到諸葛丹如此評價自己,李靜內心的喜悅壓制不住,不過他仍然做表面文章,“晚輩如何能夠與先祖對比。”
諸葛丹哈哈一笑,手中羽扇輕點,“這就對了,你那先祖就是喜歡扮豬吃虎,人前謙遜,背后算計,所以才將我們所有人都誆了進去!我就算贏了他三次,但輸了一次,就是滿盤皆輸!”
李靜神色略微有些尷尬。
胡文郎打圓場說道,“剛剛見君侯釣起一條好魚,不如烹了做下酒菜,我們也好進去閑聊。”
諸葛丹看了胡文郎一眼,然后引著兩人進入院中,一邊進院子,一邊說道,“這魚釣起來可不是用來吃的,我還有大用處,今日不用拿他來招待你。”
院子不大,除了有幾畝地之外,就只有中間一張石桌與石椅。
“什么用處?”
胡文郎順口問道。
諸葛丹邀請兩人坐下,伸手一招,面前出現茶盞,遠處云海翻騰,一縷縷霧氣落入茶壺之中。
他一邊烹茶,一邊說道,“這河洛自古就是兩條龍脈,人氣地運不缺,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你們對如今的河洛龍庭知道多少?”
大夏雖然鎮壓整個天下三百年,但神道并不是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神道只是退居很多普通人罕至的地方去了。
夢境是一處,淵蒙草原是一處,西南山脈是一處,這河底水府自然也是如此。
在平津渡那種地方,都能夠養出百里這位四品水神,更何況河洛之地。
雖然大夏在這三百年中幾次清剿,但是河底之中,人族的戰力就是不如龍族,加上河口之地,北有血海支援,南有雷池支援。
幾次大戰的結果都是讓兩河泛濫,百萬人流離失所。
但就算中間剿滅了幾次河洛神庭,只要龍氣和人氣在,就不缺三品,二品神祇敢來冒險,建立新的神庭。
所以龍族在河底水府眾多,早已經是大夏一個高層公開的事情了。
李靜對此了解更多,他沉吟片刻說道,“八十年前朝廷下令,毀了‘東湘龍庭’,之后十年旱澇,讓中央平原緩了足足三十年,如今又過了四十年,我命人暗中調查,新的龍庭已經建立起來,而且還和漕幫密切關聯。”
李靜說到這里,神色嚴肅。
他在周鐵衣的指點下,建立輪船招商廠,當時周鐵衣就提醒李靜,他面臨的問題可不只是造船那么簡單,還要面對整個漕幫,百萬人衣食所系,而漕幫背后的漕運系統也不容小覷。
但當李靜真正下去暗查的時候才發現,漕幫背后可不只是漕運官員,他們竟然還和神道牽扯!
這在以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神武侯諸葛丹笑道,“神道就像是春風野草,每一次強行清理,必然會導致下一次清理更加困難,甚至你會逐漸發現,整個王朝內部,不斷有人開始倒向神道,因此王朝初期,鎮壓神道相對容易,甚至可以做到杜絕,但到了王朝中后期,從上到下,哪個不牽扯神道?”
李靜若有所思問道,“所以君侯當初才暗中成為天一道脈的二十四宗師之一?就是因為君侯覺得天一道主的方法確實能夠治理國家的神道?”
諸葛丹頷首道,“治神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太乙觀上那位的方法就不錯,可惜我當年晚了一些才想明白這個問題,當初天一道主已經立下了道統,所以我只能夠選擇支持他。”
胡文郎插話道,“你提起現在河洛龍庭,和我們今日聚集起來的事情有聯系?”
諸葛丹笑道,“現在河洛龍庭之主,也是當初一位故人,我將他的子嗣釣起來,他用不了多久就會來拜訪我們了。”
諸葛丹話音剛落,院落外就傳來聲音,“晚輩見前輩在江上垂釣,特來拜訪。”
諸葛丹神色有些意外地抬頭,然后對兩人說道,“倒是有一位意外之客,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的‘意外的客人’,恐怕也是有原因的,我們不如一同前去接待?”
胡文郎點頭道,“自然如此。”
三人走到門口,打開門,外面站著一位身穿金甲,樣貌英武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