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馬皇后如此思索之時,她的腦子里,瞬間就再現了太醫為她秘密診斷的場景。
那一夜的乾清宮內,馬皇后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石桌前。
不久之后,馬皇后的貼身宮女便走來附耳道:“娘娘,孫院使來了。”
馬皇后聽到這里,當即就警覺了起來,眼神之中盡是‘賊光’。
馬皇后小聲道:“記住,一定守好陛下來這里的每一條路口,如果發現陛下過來,一定要提前通知本宮。”
“務必,要給孫院使留下足夠的時間離開。”
貼身宮女看了看在月光的照耀下,臉色比以往更白的馬皇后,也是眼里盡是不忍之色。
但她還是恭敬道:“奴婢一定做到。”
“去吧!”
“讓孫院使過來見本宮吧!”
很快,一位身穿黑衣斗篷,只要不抬頭,就絕對看不清臉蛋的老者,便在貼身宮女的引領下,來到了馬皇后的面前。
而這位生怕被人發現的老者,正是當朝太醫院的一把手,正五品太醫院院使,藥王孫思邈的嫡系后人孫博淵。
“臣,孫博淵,拜見皇后娘娘!”
馬皇后只是客氣一笑道:“孫院使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身披斗篷,始終不肯抬頭,始終不見正臉的孫博淵,當即開口道:“謝皇后娘娘賜座。”
孫博淵坐下之后,馬皇后這才開口問道:“孫院使,你是藥王孫思邈的嫡傳后人,是我大明的當世神醫,讓你深夜如此裝扮前來,實在是難為你了。”
孫博淵沒有再說什么客氣話,這對他這個快要年滿六十的老人來說,確實是非常的為難。
要知道穿這身行頭,可以說是非常不符合他的身份。
不僅如此,要是這事傳到當朝皇帝朱元璋的耳朵里,他可就離死期不遠了。
朱元璋自然不會覺得他和皇后娘娘有什么,他更不敢責怪皇后娘娘刻意隱瞞病情,畢竟這也是皇后娘娘不想他擔心,好讓他專心治國。
可這所有的怒火,最終都會發泄在他的身上啊!
可以說朱元璋最后有多內疚,他這個幫忙滿騙皇帝的‘從犯’,就死得越難看!
但他也是真的沒有辦法,誰又能抵擋得住馬皇后的再三懇求呢?
“孫院使,本宮還能活多久?”
終于,馬皇后還是問出了這個,她一直都不想問的問題。
馬皇后因為早年吃苦操勞太多,以至于身體虧耗太大,身體向來不怎么好,這是誰都知道的。
但大家也只知道,這么些年以來,馬皇后在太醫院的保養下,身體有所好轉,甚至很多時候都跟沒事人一樣。
包括朱元璋,也一直這么認為著!
可卻沒有人知道,馬皇后雖然盡全力保養,但為朱元璋操的心,卻一點也不比朱標少!
以至于她的身體,其實并沒有看起來的這么好!
她現在的身體,可以用一個外表光鮮亮麗,但內在卻已經開始腐敗的蘋果來形容!
而她問孫院使的這個問題,其實也就是在問這個‘蘋果’,什么時候外表也不再光鮮亮麗,甚至腐敗不堪!
“這個......”
孫院使欲言又止,他還是微微抬頭,露出了自己的花白長須。
雖然他抬頭的風險很大,但為了看馬皇后此刻的臉色,他還是愿意冒這個風險。
畢竟‘望聞問切’才是中醫診斷的精髓,他又怎么能舍棄‘望’字,貿然回答眼前這位賢后的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呢?
孫院使看了看馬皇后現在這張,沒有半點妝容修飾的臉,也是當即就皺了皺眉頭。
但他還是在用充滿敬意的
眼神看向馬皇后的同時,嚴謹而認真的說道:“還請皇后娘娘伸手,讓臣專心診脈,再回答這個問題。”
馬皇后自然是相當配合,直接亮出手腕。
此刻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一個大夫面前的普通病人而已。
診脈之后,孫院使又看了看馬皇后的舌苔,還用閑聊的方式,問了一些她最近是否早睡,是否操勞,是否飯點不準,是否頭暈目眩等問題。
終于,馬皇后也有些不耐煩了。
其實,她知道孫院使為什么一直逃避這個問題。
她只是輕輕一笑道:“孫大夫,你太小看本宮了,生死有命的道理,本宮還是懂的。”
說到這里,馬皇后又輕嘆一口氣道:“我現在不是皇后,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妻子,一個普通的母親,我只想知道我還能陪我的丈夫多久,還能陪我的兒孫多久。”
“有沒有辦法,讓我陪他們更久?”
“如果確定沒有,我就知道我接下來該怎么做了!”
“僅此而已,我絕對不會慌亂哭鬧,甚至不會流下一滴眼淚!”
說著,馬皇后還看著那一輪孤獨的圓月,釋然一笑道:“說句實在的,死亡對我個人來說,就是
一種解脫而已。”
“這就和勞累過度的人,美美的睡一覺,沒有什么區別。”
“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覺會一直睡下去而已!”
說到這里,馬皇后的臉上,又有了一抹遺憾之色,但卻并不濃郁。
孫博淵輕輕抬頭,看著站在月光之下,說著她這番瞞著朱元璋,才敢說出來的心里話。
他自然是讀懂了馬皇后的內心。
她馬秀英本是大家閨秀出身,因家道中落,才寄宿在義父郭子興的家里。
她嫁給朱元璋之后,也過了很長一段艱難的創業歲月,這一路走來,她任勞任怨,真就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她卻做到了由奢入儉,又由儉入奢的同時,還不忘初心!
最起碼在他孫博淵的眼里,她馬秀英是當之無愧的一代賢后。
其實,滿朝文武都和他的想法一樣,那便是最起碼在他們自己看來,她馬秀英就是當之無愧的一代賢后。
孫博淵也希望這樣的賢后,可以多活一段時間,甚至還愿意分一部分他的壽命給馬皇后,他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空談而已!
想到這里,孫博淵也只是行禮一拜道:“啟奏皇后娘娘,您如果嚴格按照臣的方子吃藥,按照臣的食譜吃食,并時刻保持身心愉悅,早睡早起,不操勞,不憂心,每天適當散步的話,活到洪武十五年沒問題。”
馬皇后聽到這里,也是當即眼前一亮。
她知道自己身體不好,知道自己一定活不過她家重八,但也預估有個十年壽數。
可卻萬萬沒想到,她卻只有四年多,不到五年的壽數了?
而且,還得是完全配合太醫治療的情況下!
馬皇后看了看眼前的孫太醫,更是想到了他當代藥王的名聲,雖然說有吃祖上名氣的嫌疑,但他能做到太醫院使這個位置,也絕對不僅僅只是靠祖上的名聲而已。
片刻之后,馬皇后也只是長舒一口氣道:“我能過年嗎?”
“能陪重八和標兒過年嗎?”
“能陪我的兒女孫子孫女兒們,一起過個年,看到洪武十六年的太陽嗎?”
孫博淵當即眉心一皺,他很想說一個‘能’字。
但他還是認真負責的說道:“以臣的本事,只怕不一定能做到。”
馬皇后呆愣片刻之后,又心平氣和的說道:“好了,我知
道了,謝謝你,孫大夫。”
“切記,不許告訴陛下,不許告訴太子,要是傳出去,我會要你們的命。”
“只要成功瞞到最后,我死之前,就一定會保你們太醫院所有大夫的周全。”
“下去吧!”
孫博淵當即一拜之后,就趕緊離開了此地。
與此同時,馬皇后也是再次看向寧波府的方向,同時心中暗道:“在此之前,我必須把你弄到朝堂上來,必須讓心甘情愿的為我家重八效忠,為我家標兒效忠。”
寧波府衙之內,
馬皇后看著此刻,臉上寫滿‘這都不是事’的葉青,以及他手上那墨跡還未完全干掉的藥方,也是若有所思的思索了起來。
“以他的醫術,怎么就只看出來我有點虛?”
“如果他只有這點道行的話,戰場下來的傷兵,他又怎么能接連從閻王爺那里搶回來?”
“難道,他只是精通于戰傷急救?”
想到這里,馬皇后的臉上,還有了一抹釋然的淡笑。
是啊!
世上哪有樣樣都精通的人,治病救人這個專業,才是真的需要日積月累,越老越精湛的專業。
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能把戰傷急救掌握得這么好,就已經很不錯了。
想到這里,她又暗自慶幸道:“看不出來也好,他可不會聽我的,不告訴重八。”
緊接著,她又一把接過葉青手里的藥方道:“行吧,這個禮物,我接了。”
話音一落,馬皇后就快速轉身,往馬車而去。
與此同時,葉青卻是當即變臉,眉心微皺道:“大姐,這方子真不錯,你一定要當茶喝,喝它個半年。”
“記住,不是五個月,不是七個月,是半年,是六個月!”
“還有,你家老郭的生意,他自己會照看,你也別跟著他到處跑,多休息,少操心。”
一句‘需要我的話,我會幫他一把’愣是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得出口。
葉青很想把這句話說出口,但作為一個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的人,他也不能說出口。
可與此同時,馬皇后卻是心中暗自一笑道:“且不論這方子怎么樣,就他這番話還是很有良心的。”
“多休息,少操心?”
“你要是說一句,你會幫我家老郭,我就多休息,少操心了!”
寧波府牌樓之下,葉青目送眾人離開。
吳用拱手道:“大人,他們已經走遠了。”
葉青依舊目送道:“再看一眼,看到他們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為止。”
葉青左右兩邊的沈婉兒和吳用,在聽到這一句話之后,也是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他們總覺得葉青這句話有問題!
一想到這里,他們又想到葉青今天對徐妙錦和梅朵拉姆的態度!
尤其是沈婉兒,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也莫名其妙到想吃醋!
緊接著,他們又想到葉青剛才對郭老爺的態度!
要知道他葉青可是一個,一天不氣郭老爺,就渾身難受的主,可他卻表現出來了,明顯的‘不舍’!
也就在此刻,吳用當即皺眉道:“大人,你是在擔心,你用陛下這個‘名譽大掌柜’的名號,讓他把臉丟到海外這事,會被他怪罪是吧?”
“我覺得,完全不用擔心。”
“陛下雖然固執,但卻不是傻子,看見這么多的金銀礦石樣品,看見您根據這些礦石樣品,做的初步產量預估報表,看見倭國二皇和大臣們做求囚車去拜,看見象征倭國皇權的三大神器,您這點罪名,他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如果他不愿意忽略不
計,那就是在玩‘卸磨殺驢’這一套。”
“這樣的君王,我們還效忠個屁?”
“我們的海軍,直接開到龍江碼頭,轟他便是!”
“反正你給我們的將領上的第一課,就是如何從水路,進攻應天府!”
“讓他們直接實際去干就行......”
吳用話音一落,沈婉兒也寬慰道:“大人放心吧,陛下不會這么傻,如果他真的卸磨殺驢。”
“那就像吳大人所說那樣,也算是順便幫我報個仇。”
說著,她又微微低頭道:“我看得出來,你對徐妙錦和梅朵拉姆都有意思,到時候直接納妃就成!”
聽到這里,葉青當即就倒吸了好大一口涼氣。
吳用這家伙不是好人,他是知道的,他也早就想好了對付我用的招數。
他只是萬萬沒想到,沈婉兒現在也有了這么危險的思想?
想到這里,葉青便看向二人嚴肅道:“我警告你們,本官嚴肅的警告你們,不可生出這種忤逆的思想來。”
“本官從未想過去當反賊,本官也從不擔心會被陛下賜死。”
“所有的一切,都在本官的掌控之中,本官所做到一切,都只是為了升官發財,為了盡可能的提高自己的身價!”
“本官要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不是真正的萬人之上!”
話音一落,葉青就果斷調轉碼頭,快馬往寧波府而去。
而此刻,
吳用和沈婉兒看著一騎絕塵的葉青,卻是直接皺起了眉頭。
吳用不解道:“他的所作所為和所說,對得上號嗎?”
“他要是不擔心,干嘛那么不舍?”
沈婉兒也只是輕嘆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葉大人是我的底線......”
話音一落,沈婉兒也快步上了馬車。
可也就在此刻,
她的眼里也有了一抹,像極了不輕易動殺意的馬皇后,在動殺意之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