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能在“作惡”上玩出花的還真不多。
王鎮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他的職場環境還很簡單:大家早上一起打卡上班,若是站錯隊的話當晚就砍了,第二天和新同事一起上班。
韋氏的惡,在于爭權奪利不擇手段;李氏的惡其實也類似,但大家都是為了利益和權力而戰,成王敗寇沒什么好說的;唯獨這些公主的做法有些讓人難以理解。
她們賣官鬻爵,隨心所欲地把所有不稱職的人安插到任何重要位置上,借朝廷的方便搞自己的創收;她們縱奴行兇,家奴當街搶劫都算小事。
剛才王鎮在公主府里隨口審問了兩句,一個家奴就招供說自己曾失手弄死了一個民婦。
公主府里越是寬敞,能容納的腌臜也就越多。
宜城公主府里的所有人,包括駙馬裴巽在內全都被抓了出來,士卒們就地準備了幾架牛車驢車,先把比較重要的幾個人往大牢里送。
“到底是什么事,說仔細點,就算是有罪狀也要給我看看。”
薛崇簡忍住心里的火氣,再度伸手拉住王鎮的肩膀。
王鎮笑了笑,伸手一巴掌拍掉薛崇簡的手,后者懵了,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王鎮。
“薛公,下官不能耽誤,要即刻回宮中復命,若是薛公想看罪證,那就一塊兒來吧。”
“你什么意思?”
薛崇簡瞪著他,問道:“我只是要看看你說的是否屬實。”
“嗯嗯,薛公剛才連謀反的公主府都想要庇護,下官相信薛公現在也一定是為了查驗罪證真假,對吧?”
“你!”
王鎮伸手打了個響指,對自己的手下們喊道:
“收隊!”
......
六月傍晚的風,輕浮而醉人,拈一支皇城外的花,送給這么晚還得苦逼地在皇城門口站崗的人。
葛福順一看到王鎮抱著木匣子走過來,臉上當即浮現出焦急神情,湊過來低聲道:“大王發火了,說是要讓你滾出宮去。”
王鎮順手把花塞他手里,葛福順一臉懵逼:“你干什么?”
“這花是謝禮,多謝兄長提醒了,日后必有厚報。”
看著帶人大搖大擺進皇城的王鎮,葛福順忽然想起大家這兩天私底下對王鎮的一些猜測。
說他喜歡年長的吧,人家領了個十二歲的小宮女回家。
說他喜歡有韻味聰明的吧,人家晚上都要去陪著安樂公主。
說他喜歡女人吧,嘖......每次回宮里做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往臨淄王那兒跑。
葛福順想到這兒頓時悚然一驚,手一抖,花掉在地上,如血灑落滿地。
......
甘露殿。
這兒一般是皇帝的寢宮,現在卻坐著三個哭哭啼啼的公主,輩分上都是少帝李重茂的姐姐,年齡大多是三十多歲,正是最好的年歲。
少帝一臉木然地坐在榻上,聽著三個姐姐在他耳邊不停地哭哭啼啼。
他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但哪怕再年輕,他也知道自己這時候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允諾,畢竟這三姐姐做的事連他都有所耳聞。
沒過片刻,宮人在外面大聲通報,少帝聽到聲音當即抬起頭,面露喜色,心想自己有救了。
太平公主緩步走入,隨即是相王李旦,繼而是臨淄王李隆基。
太平公主和相王走進來的時候,三名公主頓時沒了哭聲,隨即都站起身,對他們施禮。
她們都是先帝的女兒,在這兩位面前都屬于小輩,再怎么也不敢在他們面前鬧騰。
“都哭什么?”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道:“先帝靈柩還停在太極殿內,要哭上那兒哭去,陛下這兒是休息和處理政務的地方,汝等來做什么?”
“姑母......”
“喊我殿下!”
“殿下,”宜城公主性子最潑辣,率先開口道:“那個叫王鎮的賊廝假借臨淄王手令,強行搜查咱們的府邸,他......他還對我等言語不敬!”
對公主言語不敬,這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就是要人命的。
“誰?”
“宮中左萬騎營果毅都尉,王鎮!”
“哦......”
太平公主微微頷首,有些疑惑道:“他只給你們看了臨淄王的手令?”
“......是。”
“胡說八道!”
太平公主的臉色隨即就陰沉下來。
在她看來,王鎮是個精細的人,所以他敢敲那些公主府大門的時候,肯定準備好了自己給他的身份信物。
要不然這三位公主怎么可能只敢哭哭啼啼地跑到宮里來訴苦?
要知道,這些公主府內都是配有守軍的!
只有王鎮出示了太平公主的身份信物,這三公主才感覺到大事不妙,不敢正面跟王鎮開干,只能跑到宮里來打感情牌。
看似是不敢說她太平公主的不是,只敢拿臨淄王說事,實際上更像是在有意在她和相王之間挑撥離間。
三個小婊砸!
旁邊,梳著高發髻一副貴婦人打扮的定安公主有些委委屈屈道:
“但是,不管怎么說,王鎮一介六品官,居然敢對咱們言語不敬,嘴里還說著什么,這群姓李的,就該......”
“放肆。”
始終沒說話的相王終于開口了,他只覺得兄長養的這三閨女腦子是一個賽一個不好。
這時候,一名小宦官站在門口,躬身道:“左萬騎營果毅都尉王鎮求見。”
三個公主被訓斥的不敢說話,太平公主和相王都沉默著,站在一旁一個字都沒說毫無存在感的少帝終于開口道:“讓他進來。”
殿門處,很快出現了一道人影,懷里還抱著一只木匣。
在其身側,薛崇簡深吸一口氣,在殿門外躬身施禮。
“臣薛崇簡,拜見陛下!”
隨即,在他身后站著的那名青年也毫不猶豫地跟著施禮,全程低著頭,沒有貿然看向殿內。
“臣王鎮,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少帝有些愕然,隨即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太平公主和相王兩人,聽到這聲音后,相王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笑意,在他身后,李隆基也抬起頭,打量著自己這個捅婁子的手下。
場面迅速陷入了沉默,少帝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需要自己發言,便遙遙看向薛崇簡,道:“燕國公快快請起,究竟是什么事,以至于鬧到現在這樣子。”
“臣今日在殿中奉職,忽然聽聞三位殿下入宮奏報王鎮造反,領兵劫掠公主府,故而立刻調動城內十二衛兵馬前去阻攔,但等到宜城公主府外的時候,王都尉已經站在外面,聲稱宜城公主和駙馬都尉裴巽謀反,說有罪證在手里。
同時,他憑借鎮國太平公主魚袋強行調走了臣身邊的十二衛府兵,抓了宜城公主府上下全部人!”
聽到前面的話,太平公主嘴角微微揚起,但聽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她的眉頭微微挑起,輕輕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兒子,嘖。
旁邊的宜城公主聽到自家公主府上下全部人被抓走后,頓時失去控制,罵了一聲,想要沖到依舊躬身抱拳的王鎮面前打他,李隆基眼神微動,正準備阻攔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姑姑太平公主已經揚起手。
“啪!”
太平公主抬手就賞了侄女兒一個脆的。
宜城公主捂著臉坐倒在地上,本想繼續干嚎,但看到太平公主平靜的眼神后,她忽然就安靜下來。
“王鎮所作所為,實屬是...過分了。”薛崇簡深吸一口氣,目光避開自己的母親,看向相王和少帝,高聲道:“來的路上,臣每次詢問,王鎮都說此事是有人指使他做的,但臣問他究竟是何人,他卻不說了。”
“現在,”
他回頭看向依舊保持抱拳躬身姿勢的青年,對方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片刻功夫了,足可見腰身力氣很好。
“王鎮,現在是天子當面,圣明昭昭,你敢不敢說,教你這么做的那個狗膽包天的狂徒是誰?不說,就是你有意欺侮天家,該當何罪!”
薛崇簡目光終于移到自己母親臉上,但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只看見母親輕啟嘴唇,淡淡道:
“是本宮教的。”
薛崇簡:“......?????”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身體頓時僵住,但在他身邊,王鎮聽到那個女聲的時候,身體也是一僵,臉上充滿了一分驚喜兩分惶恐七分愕然的表情,仿佛在說:
是你?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臉,太平公主的心情忽然有些好了起來。
“還有人有異議么?查抄公主府的事,本宮教王鎮做的,就是為了好好查......斜封官的事兒。”
她看向自己的三個侄女兒,甚至都沒詢問,只是看著她們,三個公主當即開始拼命搖頭。
在人群旁邊,李隆基頓時心想這事不是自己教王鎮去做的么?
當即,他心里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感覺自己才收兩天的得力手下要被太平公主當眾牛走了。
他默默捏了捏手指,忍住心里的情緒。
但這時候,李隆基忽然瞥見王鎮的眼神往自己這邊掃了幾眼,隨即,聽見王鎮開口道:“臣已經奉殿下之命查清了斜封官一事,所有罪狀,皆在木匣之中。”
“很好。”
太平公主知道王鎮原本是要替自己那個侄兒做這事的,她今天不介意再當眾敲打敲打自己這些不懂事的侄女侄兒,便笑了笑,道:“王鎮,你進來,把這木匣里的罪狀......給臨淄王瞧瞧吧。”
她是有意刺激李隆基。
王鎮立刻端著木匣走進來,將其放在李隆基手里的時候,故意加重了力氣,李隆基捧著木匣,茫然地與他對視一眼,繼而在王鎮的眼神示意下,他打開匣子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李隆基的臉上先是疑惑,隨即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向王鎮,又看向旁邊的太平公主。
在后者看來,這自然是侄兒被完全拿捏住的窘迫樣子。
所以她繼續道:“今日只說斜封官一事,既然左右萬騎都已經交付到了臨淄王手中,那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吧,事后,名單簿冊,全都交到本宮府上,這事可不能含糊。”
用伱的人,辦我的事,成果也全都是我的!
太平公主自覺大獲全勝,連木匣里的所謂“罪證”都懶得過目,她瞥了一眼侄兒,后者捧著木匣,渾身顫抖起來,眼神渙散。
哦呵呵呵......
她心里對今天這一幕很滿意,居然主動對王鎮露出一絲笑容。
太平公主沒有注意到,始終低著頭站在原地的李隆基,雖然渾身顫抖,但他低頭的目的只是為了拼命掩飾眼里的喜色。
果然,
嘿嘿,
王鎮還是好樣的。
他心里還是向著我的!
李隆基眼神極好,看見里面那份文書開頭幾個字,就迅速確認了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木匣里裝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罪證或是簿冊,而是......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