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路頭上,三人各自離去,王鎮拎著食盒,一個人朝平康坊的方向走。
食盒很壓手,不知道里面裝了多少菜,那個教坊使大概是把給他們三人準備飯菜全都打包給了王鎮,他只能時不時換一只手拎著,有些后悔提打包的要求。
長安城的夜晚分外安靜,但若是這時候貼近一些人家的門口,因為院子不大,隔音條件差,內院的聲音甚至能傳到街上。
一路走,一路聽著,王鎮覺得內心十分的平靜。
終于回到平康坊,他走了好幾圈才找到自己新家的家門,推了推門,發覺門從里面上了鎖,王鎮這才想起自己臨行前只是吩咐武秀鎖好家門,但是自己似乎并沒有帶鑰匙。
這就尷尬了。
他試探著敲了敲門,周圍夜色里一片寂靜,估計武秀也在里面睡著了。
王鎮在心里嘆口氣,拎著食盒坐在自家門前,打算就這樣將就一晚,但沒過片刻,里面傳出細微的動靜,讓人不禁聯想到一個小姑娘正一邊打哈欠一邊抖抖索索地開鎖。
片刻后,家門打開,一顆腦袋從里面探出,王鎮回頭看過去,正和武秀四目相對。
活像是一個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才爬回家的男人。
王鎮拍拍屁股站起身,把武秀的小腦袋按回去,自己拎著食盒走入家門。
“吃過了沒?”
“沒有......”武秀只披著一件單薄衣衫,頭發披散在肩頭,能隱約看見紅色肚兜,她小臉唰的一下紅了,趕緊起身跑回房間內,又披了一件外衫,才走回來。
王鎮只裝作沒看見,低頭用火石取火,隨即伸手從她手里接過蠟燭,一邊點燃蠟燭,一邊笑道;“家里不是有干糧么?”
“噎嗓子......”
武秀嘟囔了一聲,隨即小心翼翼道:“我吃的不多,以后能吃這個,不妨事......”
“放心,今晚給你帶好吃的了,不會苦著你吃喝。”
王鎮看了一下周圍,把一張桌案抬到榻上,自己隨即也拎著食盒坐在榻上。
“坐上來。”
武秀爬上床榻,乖巧地跪坐在對面,猶豫了一下,她低聲問道:
“這里面......有什么?”
“大魚大肉唄,將就著吃點。”
王鎮一路拎著這食盒拎的手發酸,心里也好奇里面到底裝了什么東西,他伸手揭開蓋子,沒從里面聞到食物的香味。
他不由得有些納悶起來,伸手端起燭臺照向里面,頓時,他就見識到了什么叫“珠光寶氣”。
“媽的。”
王鎮罕見的爆了粗口,武秀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跪坐在榻上,直起身朝里面看去,也不由得呆住,小嘴張開:“這么多都是......”
難怪食盒壓手。
里面共分兩層,第一層分四個“隔間”,三個里面裝的都是珍珠瑪瑙之類的東西,最后一個里面裝滿了金瓜子。
第二層則是一些金銀玉質地的首飾,看做工,價錢應該不菲。
王鎮呆了片刻,心里忽然意識到那教坊使八成是會錯了意,以為王鎮是在替臨淄王和燕國公索賄,那自作聰明的蠢貨便趕緊“打包”了許多東西。
臨走前,王鎮看到對方那笑臉,還以為他猜出自己要在教坊司里找點消息門路,沒想到那家伙反倒是想走他們的門路。
武秀看到里面什么吃的都沒有,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但也識趣地沒問為什么食盒里全是金銀珠寶。
這些東西她在宮中見的多了,心里下意識地就不大看的上,尤其是晚上正餓的時候,這些所謂金銀器物在她眼里大概還不如一碗肉湯。
王鎮揉了揉她的腦袋,心里有些犯愁。
要是明天把這東西轉手送給李隆基,其實也不是好事。明天真送過去的話,不管王鎮怎么說,李隆基要么認為是他在借機行賄,要么就是認為珠寶經過王鎮的手,心里難免猜測王鎮會不會截留一些自用。
王鎮這不是幫他寬心,而是給他心里添堵。
面前這一食盒的金銀珠寶,價值絕對超過數萬貫,若他私自留下來,以后事發,那就更不好收拾。
真燙手啊。
王鎮伸手抓起一把金瓜子,聽著金瓜子嘩啦啦落下的聲音,武秀忽然抽了抽鼻子,納悶道:“大郎,你身上怎的有脂粉香味,你......”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王鎮今夜很晚才回來,武秀一天沒吃飯光喝水,本來晚上已經梳洗過脫了外衣要睡覺了,結果睡不著,只能坐在外堂門口,等著聽王鎮開鎖回家的聲音。
她就這樣又累又困,打著盹等他回家。
直到聽見敲門的聲音,武秀便立刻驚醒,跳起來跑向門口去開門。
這樣的苦心,就為了等他回家,道一聲你回來了。
“你想多了。”
王鎮伸手拿起一根玉簪,示意武秀湊過來,武秀跪坐著不動,王鎮嘆了口氣,自己湊到她身邊,一邊替她梳理頭發,戴起釵子,一邊淡淡道:“今夜是臨淄王和燕國公帶我去了教坊司。”
聽到這話,武秀頓時抿起嘴,她當然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她在宮中就算再不諳世事,也能偶然聽到宮女們說些閑話的。
天后去世的時候,宮中混亂,就有人說她可能要被送去教坊司。
“你是不知道,”王鎮手上動作沒停,替她慢慢梳著頭發,像是在安撫一只炸毛的貓。
“臨淄王和燕國公身份尊貴,教坊使就給他們挑最好的樂妓服侍,我呢,不怕你生氣,確實也給我安排了一個,但人家冷著臉不愿意跟我說話,我還得腆著臉去陪她說,你知道為什么?”
“奴不曉得。”武秀伸手拿過銅鏡,借著旁邊燭光看向銅鏡,像是在打量自己的臉,眼里看的卻是銅鏡里替她梳理頭發的王鎮。
“我就是一介小官,得巴結著臨淄王他們,他們帶我去樂呵,我這時候就得陪著他們高興,他們跟樂妓說話,我也得說,我真的是沒辦法。”
“沒辦法,所以就跟樂妓說話?”
“誒,你還別說。”王鎮替她梳理好了發髻,把那支玉簪插進發髻里,端著她的臉蛋看向銅鏡,笑道:“臨淄王和燕國公喝的都是酒水,
你知道那樂妓給我喝的是什么?就是煮開的白水啊,我多說兩句,她就瞪我,唉......”
聽到這話,武秀頓時皺起眉頭,不悅道:
“郎君身份就算不如他們,那也不是一個小妓子能欺侮的,不對......她敢么,郎君又說笑話。”
“你不信,就來聞聞我嘴里有沒有酒味。”
“郎君就沒個正形......”
武秀紅著臉把他推開,慌忙跳下床榻,在不遠處站住。
“郎君明日還要出門辦差么?”
“明日早起,帶伱去東市吃東西,然后還要去宮里,明日臨淄王吩咐下來的事情肯定多著呢。”
王鎮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去睡吧,乖。”
“可郎君還沒洗漱呢。”
武秀想起自己的身份,忽然又覺得剛才推開王鎮的舉動太過冒失,她咬住嘴唇,好在房間里光線昏暗,根本看不見她兩腮的紅暈。
“我去燒水,給您......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