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行政樓出來,時間已經接近8點鐘了。
迎著帝都初秋的微涼夜風,蘇淮漫步向北一區走去。
路上,打開手機,給母親撥回去一個電話。
“死孩子!整個浪一大下午,就回了一條短信就沒影了,知不知道家里人擔心?!”
仍然是熟悉的挑刺,蘇淮心里卻倍覺溫暖。
他的父親蘇愛軍和母親莫紅娟都不是擅長教育孩子的人,日常相處中,慈父沒什么主見也不怎么表達,嚴母總是不停的絮絮叨叨。
有時候她的意見是對的,但態度很沖,于是便會激起蘇淮的逆反心理。
有時候她的看法非常偏頗,但她以為沒問題,于是不想接受的蘇淮便會和她爭吵起來。
上輩子,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蘇淮并不能夠理解父母。
你們怎么這樣?
不可理喻!
但是漸漸的,他懂了。
除了極特殊的個例,沒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的,只是他們的經歷見識以及知識結構,決定了他們沒有能力提供更好的家庭教育。
提供物質基礎就已經耗費了父母的全部心力。
當母親為蘇淮而累倒,累出慢性肺炎之后,蘇淮想了很多很多。
他開始學會撇開事實,去感受情緒。
然后,接受他們的愛,拒絕他們的安排,重新探索新的相處方式。
想法很好,但是很可惜,蘇淮能力有限,并沒在他們老去之前真正混出個模樣來,所以很多東西都成為了空想空談。
重生回到19歲,蘇淮意識到,那些愿望不再是夢了。
“媽!”
蘇淮親親熱熱的喊著媽,聲音柔和又帶著一點撒嬌:“我這邊真的很忙……”
“我是你媽!忙起來媽都不要了?!”
莫紅娟還是那么急躁,但蘇淮用一句話就把她鎮住了。
“那沒辦法,誰叫你兒子太帥,一到學校就被系領導委任為班長呢?組織他們熟悉軍訓流程什么的,折騰到現在才消停……”
“啥玩意?!”
莫紅娟的嗓門忽然拔高:“你一個小組長都沒當過的熊玩意兒,剛開學就混成班長了?!”
“班長兼班助,跟輔導員平起平坐的。”
蘇淮像個真正19歲少年那樣盡情炫耀著:“我剛跟我們系主任喝完茶出來!”
“媽耶!”
莫紅娟喊了聲蘇淮他姥姥,然后回頭就是一聲吼:“老蘇老蘇,你的種好像有點后躥秧子的架勢,都混成班長啦!”
哈哈哈!
蘇淮很想忍著,但實在沒忍住。
然后手機那邊遙遙傳來蘇愛軍故作淡定的回應:“你消停的,吵吵八火的嘎哈呀?我當年也是差點當領導的人,我的種有那個基因!”
莫紅娟當然看不得蘇愛軍如此囂張,當場就懟了回去。
“當初要不是那個老中醫給你開的藥,你的種都特么不會發芽,三年之后又三年,抗戰都沒有你備孕的歷史長!”
噗!
之前強忍也能忍,這會兒是真不行了,蘇淮直接笑噴。
雖然聽上去有點粗俗,但是,蘇淮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如此具有活力的父母了。
上輩子他畢業后找工作并不順利,國企和大廠都沒進去,考公也考不進首都,偏偏還死犟著不愿回家鄉,非得在京都拼出點模樣。
少年意氣,滿心執拗,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撞南墻不回頭。
對此,父母給予了極大的理解,也盡力幫了忙。
可后來,現實仍然將蘇淮擊倒,也把父母拖累出了問題。
自那之后,母親開始咳嗽,父親急速白頭,家里再也沒有如此粗野且歡樂的場景了。
“對不起啊,媽。”
蘇淮輕聲開口,努力控制著嗓音不要顫抖。
“不過以后別為我擔心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也準備好了開始沖擊留校任教,系主任非常器重我,不但讓我進學生會鍛煉,還送了我一支鋼筆,待會兒回寢室我拍給你看。
放寬心吧,你兒子會有出息的……”
他沒有講得太夸張,什么創業什么賺大錢什么帶個白富美回家拜見公婆之類會嚇到父母的遠景,一個字都沒提。
簡簡單單一個“留校任教”的可能,已經足以讓他們對未來充滿期待了。
“好好好!”
莫紅娟詞不達意的表述著她的驚喜,絮絮叨叨的叮囑了一堆,蘇淮嗯嗯啊啊的應著,即使不以為然也堅持聽完,直到她盡興。
掛斷電話,蘇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重生的快樂是多維度的。
前世的個人遺憾要彌補,家庭的幸福更是重中之重。
如果一個重生者不能將親情以一種圓滿的形式向下延續,那么哪怕他賺到了再多錢,也不過是讓人生以另外一種方式再失敗了一次而已。
而要做到不留遺憾,錢是基礎,思想是內核,能力是武器,理解是舟。
不必急,但一定要有意識的去做。
就從今天開始,努力成為一個心里有情眼底有光的人。
不要再為不快樂的事情忙碌。
蘇淮,你現在已經可以向很多事情說不了。
默默走了一段路,在黑暗中深思自省,蘇淮忽然發現,他和自己、和家人、和社會、和時間的相處模式都在發生細微改變。
這種調整是自發自動的,由內而外,自然而然。
早在他還沒有梳理清楚想法時,一切就已經在變好。
重生真TM爽啊……
蘇淮忽然張開雙臂,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暢快的笑了起來。
而這一幕,在黑暗的林蔭下被隱藏得很好,但是當他出現在路燈的光影中時,便恰巧被路過的熟人看到了。
“噯?暖暖伱瞧!”
大颯蜜白慧甜激動的一拉陳暖晗,手指斜前方:“那個是不是你家大叔?”
“什么啊?!”
陳暖晗整個一個懵嗶狀態,瞇著眼睛看清楚了蘇淮,然后急了。
“那是我同學!什么時候變成大叔的?”
“哈哈哈哈!”
同寢姐妹們爆出一陣哄笑,七嘴八舌的逗弄著她。
“來了就往父母堆兒里一鉆,滿臉慈祥的笑,媽呀,我真以為是你叔來著!”
“對啊對啊!尤其是和你的青梅竹馬一對比……”
“承認吧!在高中時,他是不是也像個叔叔一樣照顧你?”
“哇!不行不行,太齁了,我都腦補出一部年上男主高富帥男二的大長篇韓劇了……”
“寫出來寫出來!咱們暖暖做女主的劇,我賣血都要追!”
陳暖晗被她們鬧得腦仁子直發麻,急忙撲上去,一手一個,當場把云南小土豆和廣西小表妹鎮壓。
額,剩下那三個她不咋敢惹,但偏偏就屬她們三個鬧得最兇……
蘇淮聽到了后方遙遙傳來的滿是青春氣息的笑鬧聲,但他沒有回頭,像個世界之王那樣擁抱著眼前的校園和夜色,旁若無人,肆意灑脫。
不帥也不偉岸的他,于此時此刻,居然開始散發一種獨特的吸引力。
陳暖晗無意間瞥過去一眼,心里“啵”的一聲輕響,有什么東西頂開塞子,翻涌開來。
那種沉浸在孤獨中的自由,天下間獨我的寂寥,讓她忽然想起一句詩——
霜華照孤影,我意寄秋風。
我意是何意?
是一種自在的遼闊,更是一種遼闊的自在。
此刻的蘇淮,讓她忽生羨慕,卻又感覺那么遙遠,好似隔著一整條星河,難以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