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王機玄在大殿中閉關已超過二十日。
任誰都能看出,王機玄現在的狀態不太對勁,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頹然的氣勢,就連此前那么大的道境突破,他也完全……提不起干勁。
他是整個團隊的主心骨,眾人說不擔心也是假的。
這段時間,也只是菱童進去了幾次大殿,跟王機玄說了說話,王機玄只是平靜地與她交談,看起來完全沒什么問題。
但每次菱童入內、出來,她自己對王機玄的擔憂就會加深一分。
更別說是其他人了。
王機玄在殿內閉關不出,眾人倒也沒閑著。
此間正事還是要做一做的。
沈瓊霖在這里如魚得水,她經過神域計劃開發過后的大腦,展現出了超強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以及在外面從未表現出的謙卑與情商。
她把那個遠古殘靈禾汝莉哄的團團轉,各種技術拿到手軟。
禾汝莉對沈瓊霖也頗為感興趣。
沈瓊霖能靠自己仿制覺醒回路、改良灌注技術,骨子里對伊娜文明的遠古技術就有一種莫名的契合感。
只可惜禾汝莉并沒有給沈瓊霖太多核心秘密。
牡丹也在這里吸納伊娜文明科學側的技術。
人類世界現在最大的瓶頸就在于‘材料’,而禾汝莉并沒有分享這些技術的興趣。
或者說,禾汝莉已經沒辦法單列出這類技術。
伊娜文明的一切,都已經跟靈能互相融合。
牡丹沒事就在各處溜達,分析、掃描,順便還搞點邊邊角角的收入儲物法寶。
禾汝莉對此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未多做什么。
至于其他人,也是收獲頗豐。
禾汝莉應當也是想收買人心,開啟了云上之都城市邊緣的一個實驗所,讓‘靈奴’們進去轉了一圈,給了這些靈修者一批強力靈能回路的同時,也順便幫他們提升了下體內靈能的數量和品質。
靈奴的升級,在伊娜文明的體系中,是純粹拿不上臺面的事。
而尼爾達他蒙與艾米娜這種靈修者的升級,禾汝莉摳摳搜搜地并沒有開放。
——靈修者那不叫升級,而是蛻變,蛻變為真正的伊娜文明繼承者。
在有高花婷存在的前提下,艾米娜和尼爾達他蒙都無法得到禾汝莉的正眼相待。
兩位靈修者對此心知肚明,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尼爾達他蒙不覺得自己現在比任何高手差;
艾米娜更多時候是在暗暗擔心王機玄。
如果說收獲最大的,自然還是高花婷。
她這段時間,不斷被禾汝莉喊去參加一個個儀式;
高花婷只要往一些石床、祭祀臺一躺,周邊就有各類各樣的靈能涌動,而她體內就開始形成靈能團。
這不是靈修者的核心回路,卻勝似靈修者的核心回路。
這似乎是一種,對王機玄修仙法的模擬,但正主不需要感悟,只需要等待灌注。
前后也就是大半個月的功夫,高花婷已經有了結丹境修士的法力。
而禾汝莉對這個結果并不滿意,不斷勸誡高花婷要專心一些,高花婷每次都是開心的答應,但每次躺在祭壇臺、石床上,都會不自覺的分心。
她完全無法靜心。
禾汝莉后來也不勸了。
云上之都的靈氣近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多給高花婷灌注些也無妨,反正整個伊娜文明也只有她一個獨苗。
云上之都也因為這一小撮人類、類人的到來,多了一絲久違的熱鬧。
人類世界也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進著各類計劃。
在艾米娜的協助下,牡丹已經共享出去了幾次遠古技術,傅堅已經緊急調動數十家研究所組成了研究中心協同搞科研。
人類在刃獸退卻的區域興建的那十幾個自主機械堡壘,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完成組建。
這些自主機械堡壘的設計思路就是‘全自主’。
這種堡壘以自主機械生產車間為核心,維護中心、采集中心、戰斗中心、設計中心、能源中心五大板塊為輔,可以獨立完成自主機械的設計、生產,并持續不斷將大地中的資源,轉化成可以代替人類與刃獸進行戰斗的自主機械。
這就是傅堅末日計劃的雛形。
面對刃獸的壓力,傅堅不敢將所有賭注壓在王機玄和靈修文明身上,已經開始推進這個計劃。
王機玄此前入魔奪回的大片地域,也就成了這個計劃的最佳孵化地。
第一批雖然只有十幾個自主機械;
但只要整個流程經過驗證,傅堅開放權限,那自主機械堡壘就能無限復制,一直到挖空整個地表的資源。
就如地球的癌細胞一般。
如果沒有王機玄,傅堅現在大概率已經在靈能之都六老的逼迫下,摁下按鈕、帶走六老中的一兩個,然后自我意識崩潰,開啟該末日計劃。
一切都為了地球人類文明能夠在這片星域進行延續;
而如果地球人類文明滅亡,那這片星域,對傅堅而言也沒了任何意義。
而靈能之都那邊,最近這段時間也在積極備戰。
靈修者薩賓娜直接接手了靈能之都的管轄權,六老暫時偃旗息鼓;
也因此,靈能之都原本的運轉秩序出現了一定的混亂,城市陷入了大面積的饑荒,只能依靠人類軍方進行輸血。
今時不同往日,人類軍方重新組建戰盟,靈能之都的聲量已經跌到了低谷。
靈能之都能獲取的物資也到了歷史最低點。
不管是靈能者還是普通人類,當生存都成問題時,必然是要鬧一鬧的。
靈能之都不少地區都開始鬧了;
薩賓娜并不擅長管理這些,但她還算有點人性,或者忌憚王機玄、怕王機玄找她麻煩,于是派出了一大批靈能者去幫忙解決食物的問題。
靈能之都的平民這才勉強生存。
人類堡壘下城的亂象,已開始普遍出現在這個城市各個角落。
不過相比于陷入全面饑荒的靈能之都,真正的人間煉獄,還要看拾荒者營地。
靈能之都抓素材;
刃獸以及那個灰暗勢力抓偽靈奴;
人類社會邊緣地帶的拾荒者營地陷入了一片火海。
人類軍方已經開始大面積地進行守備,卻依舊無法阻攔高來高去的靈能者,以及鉆地偷襲的小股刃獸。
亂世之中,生存不易。
各處堡壘居民倒是進入了一段難得的瓶頸期。
沒了此前那連續的加班,生活也變得輕松且平和,甚至還有不少人覺得生活有些無聊,總想著去地表看看轉轉。
對于這些,王機玄這段時間完全沒有過問。
他已經對地球各方勢力產生了重大影響;
人類信他、刃獸怕他、靈修忌憚他,而躲藏在暗中、正加速上浮的那股勢力,也不得不正視他。
而此刻的他……
“啊,死了算了。”
一直盤坐的王機玄忽然躺了下來,雙眼空洞地看著殿頂,嘴里發出了如此話語。
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和手段。
那顆‘過往之石’安安靜靜地擺在道字之下,沒了任何動靜。
王機玄緩緩嘆了口氣。
沒勁兒;
干啥都沒勁兒;
整個人忽然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第二世留在過往之石中的影像,王機玄也都看過了。
他已經基本斷定,第二世的自己,已經把能拉的東西都拉滿了,完全想不到還有比修行六千年的大乘期修士更大乘期的狀況了。
就這都飛仙失敗了,那他這輩子也不必多努力了。
王機玄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地板卻在為他提供熱量。
無他,心更涼。
他想讓自己支棱起來,可現在,他只想癱著。
百年苦修,千年爭渡,鏡花水月,皆是空幻。
王機玄忽然想哭;
但他現在更是欲哭無淚。
大殿門口,今天在這里值守的赤蛇跟深海兩口子對視一眼,眼底都是滿滿的擔心。
深海問:“老婆,這咋辦?”
“老師好像受打擊了,還蠻嚴重的。”
赤蛇摸著下巴仔細思量:
“要我說,這個時候就該請我師娘過來,穿個情趣內衣,跳一段熱辣的舞蹈。”
深海眨眨眼,忽然嬌弱地扶著額頭,像是要暈倒般搖搖欲墜,嘴里還喊著:“哎呀,我受到了嚴重的心理打擊。”
赤蛇俏臉一黑,一腳把這家伙踹飛。
“說正事!老師可是關系到人類生死存亡的關鍵!”
深海連連道歉,趕緊想辦法。
不遠處,艾米娜和高花婷聯袂而來,兩人都是長裙打扮,前者是淺黑優雅,后者則是淡金高貴。
“長官怎么躺下了”高花婷并不掩蓋自己的擔心,“是受傷了嗎?我們不進去看看嗎?”
赤蛇忙道:“這里被老師的法力籠罩了,像是個結界。”
艾米娜略微歪頭,小聲道:“我不擅長安慰人,你們人類這種情況都是怎么鼓勵戰士的?”
深海笑道:“我覺得你們小看王老師了,男人嘛,都能抗壓和自我調整,不用太擔心。”
高花婷問:“我們就不能做點什么嗎?”
“菱童呢?”赤蛇問。
艾米娜道:“她回地表參戰了,那邊還有很多事務,而且,她也不擅長安慰別人。”
“給王老師一點時間吧,”深海扭頭看向殿內。
深海正色道:“我覺得大家還是有些擔心的過頭了,王老師什么人?天上沒有、地上獨一份。”
艾米娜問:“他到底在那塊石頭里面看到了什么?”
高花婷憂心忡忡地扶著門框,低聲道:“可能是一些不好的情形吧。”
殿內的王機玄忽然開口:“不用管我,讓我安靜幾天。”
門外幾人對視幾眼,也再繼續多說什么,繼續輪班在這值守。
如此又過了三四天。
王機玄這幾天要么是坐著發呆、要么是躺著睡覺,兩鬢多了兩縷白發,整個人也變得胡子拉碴。
相由心生,這就是他當前心態的最好寫照。
而且,王機玄這種頹廢的情緒似乎沒有止境,而且有越陷越深的趨勢。
鄭士多果斷站了出來。
他準備了幾碟小菜、兩壺小酒,笑呵呵地到了殿門口,對著里面吆喝:
“王哥!咱倆喝一杯?我最近有點煩心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啊!”
正出神的王機玄抬手揮了揮,結界開了一條縫隙。
鄭士多給遠處站著的眾人使了個眼色,端著托盤小跑入內。
搬來矮凳,擺好酒菜,鄭士多就聊起了地表近況。
王機玄興致缺缺,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老鄭順勢問:“王哥,看你這精神不佳的,是咋了?跟菱童大姐吵架了?”
“嗯?我們兩個怎么會吵架。”
王機玄喝了口酒,整個人繼續蔫蔫的。
他低聲道:“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但這種擔心純粹是多余的,我又不會自殺。”
鄭士多被酒嗆到,低頭咳嗽了幾聲,紅著眼瞪著王機玄。
他可沒提自殺不自殺的。
王哥主動說他不會自殺,實際上已經動過這個念頭了!
這、這可使不得!
“不是,咋回事啊?”鄭士多是真著急了,“王哥你有事別憋在心里,咱倆也是過命的交情了,你跟我說說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王機玄嘆了口氣,斟酒、喝酒,卻是連動筷子的興致都無。
他嘖了聲:“你說這是為急什么……憑什么?是我哪里做錯了嗎?還是說我命里就沒這個仙緣?”
鄭士多眨眨眼:“是,修仙的事?”
“三界浪浪子是我的第二世,”王機玄苦笑,“什么都做了,比我現在完美一百倍,可依舊是錯的,天劫還是沒闖過去。”
鄭士多撓頭問:“是不是渡劫的時候出什么意外了?”
“不清楚,”王機玄搖搖頭,“過往之石只能看到它曾經看到的、能夠引發它共鳴的畫面,應該不是渡劫出意外了,我看到了殘魂歸來后的情形……就是硬實力不夠,可硬實力已經到上限了,渡劫的時候肯定還會用一些超限的手段,依舊闖不過去。”
王機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這輩子八成也沒戲。”
鄭士多差點脫口而出,說一句‘那就下輩子繼續來唄’。
他蹭了蹭鼻子,小聲嘀咕:“這事我還真不知道該咋勸,不過王哥,我相信你,你能帶給別人奇跡,自己肯定也能創造奇跡。”
王機玄幽幽地唱了出來:“勇敢的少年……”
隆隆隆。
大地忽然震顫。
緊隨其后,則是一聲在云上之都內部來回沖蕩的呼喊。
“遠古文明的偉大守護者,我們談談。”
王機玄一個激靈,雙眼迸發出兩道精光,與前一瞬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