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尤慶看完了虹燈商業區的錄像,放下平板電腦,低垂著頭沉默了很久,然后把點燃著的香煙湊在嘴邊,深深地嘶了一口。
煙霧繚繞在指尖,轉瞬又被布萊頓海灘上空的海風吹散開來,沿著他微微泛白的發鬢升向天空。
“藍鸮……”
他在心中呢喃著這個名字。
半晌,柯尤慶緩緩地揚起頭來,深邃的目光投向了遠處那座孤寂的燈塔。
在七年前,他見過一名相似的超級英雄,那個年輕人的代號叫作“灰鴿”,他在加入超英協會的第一天,便對媒體坦白了自己是受到了“青鴉”的影響才會成為超級英雄,卻因此受到了熱議,以及人民群眾的抨擊和抵制。
盡管如此,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灰鴿仍然憑借著出眾的實力征服了大眾對他的刻板印象,甚至被譽為超英協會的明日之星。
身處于超英協會的時間,灰鴿幾乎每一天都在申請與圓桌會成員“青鴉”見面。
最開始,青鴉原本以為他很快就會在媒體的攻勢下放棄掙扎,但沒想到他堅持了那么久,心想自己不能對他視而不見,于是找到了他,親手培養了他一段時間。目睹著他的實力逐步上漲,同時看著他從一開始的備受質疑,到后來受到了人民乃至協會的擁簇。
那時候,青鴉藏在暗處觀察著這個年輕人,就像是在看著過去的自己。
他總覺得灰鴿像是走了另一條路的他,分明擁有著和他一樣的特質,卻沒有走上那條極端的、暴戾的道路。
而是懷揣著一顆赤誠的心,秉持著善良和原則一路向前。
青鴉考慮了很久,最終決定把這位年輕人打造為自己的繼承人,等到時機成熟,便讓他頂替自己的位置,接管這座城市的治安。
一開始這件事進展得很順利,灰鴿的進步神速,他是萬里挑一的天才,無論在異能、武術,亦或者是謀略上的學習速度,都遠遠地超乎了青鴉的想象。
漫長時間的相處里,青鴉和這個年輕人走得越來越近,甚至在他面前摘下了面具,與他坦誠相待,吐露心腸。
然而……事情在不久后迎來了變故。
在灰鴿正式晉升為B級英雄的那一天,青鴉回避了協會舉辦的慶祝典禮,回到家中陪著孩子吃了一頓晚飯。
僅僅一小時過后,從超英協會那邊傳來了一個噩耗。
在典禮上,灰鴿被超級反派鐘表客抓住了。
青鴉找遍了整座城市,但并沒有找到他們的身影。
第二天,鐘表客在暗網上發布了一段長達一小時的“行刑畫面”,青鴉一秒未落地看完了那個視頻,只為了找出鐘表客所在的位置。但視頻中灰鴿的哀嚎和嘶吼幾近讓他失去理智,青鴉親眼看著鐘表客用電鋸切下了灰鴿的雙手,看著灰鴿低垂著頭望著自己斷裂在地的雙手慟哭著。青年曾經充滿希冀和朝氣的眼底只剩下一片絕望和空洞。
“救我,救我,救我,青鴉先生……”
灰鴿應鐘表客的要求,對著屏幕幾近哀求地說著。
緊接著,事情發生后的第三天,青鴉矗立在協會大樓的前方,抬目凝視著上空,漆黑的披風在冷冽的風中獵獵飄動。
只見超英協會分部大樓的高空作業平臺下方,此刻吊著一具具殘缺的器官:手、內臟、腿部、腳、肩部、頭顱……
這些血淋淋的器官吊在空中,整齊排列著,在風中輕輕搖曳著。
像是在諷刺著誰的無能。
目光略微下移,在協會大樓的玻璃幕墻上,書寫著用血紅色顏料劃出來的炫目字跡:
——“青鴉,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我把他的身體切成了二十三塊,以祝你出道第二十三周年快樂。”
后來,為了紀念這名英年早逝的超級英雄,許多超英暗網都采用了“灰鴿子”這個網站名稱。
柯尤慶想過許多次,如果在灰鴿穿著那套模仿著“青鴉”的廉價戰服,作為義警出現在環京市的第一天,自己就來到了他的面前,親手揭下他的面具,以最嚴厲的話語勸他迷途知返,而不是坐視不管。
那么,這個年輕人后來是否就不會落得這么一個悲慘的下場。
灰鴿的死全都該怪罪于他。他太怯懦了,怯懦得產生了那么一瞬間的退意,認為自己可以找一個繼承人。
然后心安理得地退出這個陰暗的世界,把所有事情拋于腦后。
他錯了。
錯得很徹底。
時間是一種殘酷的事物,無論多么想倒退,無論多么追悔莫及,它也只會推著每一個人的身影,讓他們無時不刻地向前走去。或許只有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才會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才能不必被它裹挾著向前走去。
從那一天起,柯尤慶的心底充滿了陰翳和暴怒。
但他清楚,如果鐘表客不想被找到,那么世界上能找到鐘表客的人寥寥無幾。
即便是宙斯也做不到這件事。
同時他也知道,總有那么一天,鐘表客還會回到這座城市——鐘表客會來尋找他,然后結束這一場從大學時期開始,維持了數十年之久的恩怨。
而這一天夜晚,在看到了這個名為“藍鸮”的年輕人后,柯尤慶忽然心頭一顫,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見到灰鴿的那一天。
他很快意識到……那個日子可能就要到來了。
鐘表客回到這座城市的日子。
如果放任這個名為“藍鸮”的人物就這樣肆意地行動下去,那他遲早會成為被鐘表客盯上,成為那個怪物回到這座城市的導火索。
但柯尤慶卻在期待著這個日子,期待得雙手隱隱顫抖著,他想自己有可能已經瘋了。
幾年前沒能做到的事情,這一次他會做到。
“萬象城事件的負責權在管控局手中,根據管控局的最新匯報,在今日下午執行員‘黑判官’已經接手了萬象城事件,并且迅速提交了對于萬象城事件的報告。本次事件的主導權和處理義務并不在超英協會的手中。”
“名為‘藍鸮’的義警目前身份未明,從已知表現來推測,有可能是一名異能者,亦或者變種人。”
不含情緒的機械女聲從手機中傳出,打斷了柯尤慶紛雜的思緒。
“看來明天得找個時間提前返航了……”
柯尤慶輕聲自語著,垂眼看向隱約顫抖著的右手,微微繃緊了五指,一條條黑色的筋絡在手背上涌現開來,像是預告著他的死期。
他靠在欄桿上掐滅了煙,隨手扔向了大海。忽明忽滅的煙頭在晚風中飄蕩,很快便如余燼般消逝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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