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朔風硬如刀,鐵甲摧折白骨銷。
梁岳他們許多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朝國境最北處,立刻對邊疆苦寒有了最深刻的認識。相比之下,龍淵城的冬天都算得上是春意盎然了。
“此地自古以來都是鞅土,最近幾十年才變成我朝國界,苦寒些倒也是正常。”風道人遙遙指了指前方的城墻,“入城以后就會好了。”
霜北城附近的空域管控得很嚴,尋常有個妖獸不慎飛過都要被軍中強者射落。這種緊鄰鞅土的地方,守軍一向是很緊張的,草木皆兵總好過防備松弛。
所以他們駕馭坐騎也在離城很遠的地方停下,徒步走上一段距離,感受到了沒膝深的大雪與刮面欲裂的風刀。不時有些冰凌隨著大風卷過來,擦到就是一道血痕。
“難怪鞅人總想南下。”吳撼鼎嘟囔道,“這地界尋常百姓可怎么活?”
他是南方人,以往向北最遠也就是到過積雷寺了,哪里見過這般凜冽。
“在鞅土上,寒冷是最不值一提的危險了。”云禪師淡然說道,“毒蟲異獸、瘴氣妖木、天雷地火……隨意一樣都可取人性命,曾幾何時,此處就是一方絕地。是鞅人的祖先開疆拓土,生生將這里變為了棲息之地,繁衍生息萬年之久。”
“倒也不必將他們說得那么偉大。”風道人接過話語,“那不過是一群刑徒罪犯,派過來開疆屬于流放,死多少也不心疼。就因為都是罪犯強盜的后代,鞅人至今都不擅長經營,只擅長掠奪。”
每每提起鞅人,風道人的想法都很單純——單純的歧視。
什么蠢笨、傲慢、獸性重、體味大、不尊教化、好偷好搶……反正提起來總要貶損兩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種族騎士。
過了天峽關就算是鞅土,一直向前到霜北城,中間有相當大的一片土地。二十來年的時間,這么大的地界只建了一座軍鎮,沒有一座百姓生活的正常城池起來。
除了隨軍遷過來的家屬,或者被迫流放至此的刑徒,再優厚的條件也難吸引百姓來此生活,就知道這里有多苦了。就連唯利是圖的商販,也沒有幾個愿意來這片地方賺大錢。
朝爭奪霜北城也只是為了讓九鞅的大軍沒法從陸地上輕易進軍,目的是守好自家,并不是為了占領這些土地。
到達城關之下,就見有一支隊伍匆匆從中趕出來,是由一位騎馬的將軍率領,他面龐粗糙剛硬,皮膚多有裂痕,一雙眼目光如鐵,身披寒光鎧甲,帶著一隊兵丁和許多男女老少,十分熱情地迎了上來。
“諸位就是來為奪城之戰出征的九州天驕吧!”來到近前,這位將軍翻身下馬,“徐大人、風道長、云禪師,末將霜北城鎮守姜林,請恕全甲在身,不便施禮。”
這姜林應該是皇族子弟,看起來像是皇室之中少有的精干人物。
守衛霜北城最重要的力量自然是后方的西北軍鎮,可除了西北軍鎮中的神將之外,他這霜北城鎮守應該算是此地的二號人物了。
雖然官職不算高,可是一旦鞅人來襲,此處首當其沖,一定要頂住九鞅的第一波攻勢才行。
能被安排在這里,說明姜林深得皇帝信任,并且前途也不可限量。在霜北城駐扎幾年的兵卒回去都能升兩級,何況是一城鎮守統帥?
“姜鎮守不必多禮。”徐占鰲上前托住姜林的雙臂,又看了看前方的隊伍。
這些男女老少應該就是這霜北城中為數不多的百姓,應該都是隨軍而來,有家屬在軍中。
徐占鰲回過身,對眾人笑道:“都是來迎接你們的!”
梁岳的視線早就從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他看到這些霜北城的百姓個個都是皮膚黝黑龜裂,但眼神卻明亮堅定,看著他們的眼神中都帶著期冀。
包括那看上去只有幾歲的孩童。
九州的朝百姓都希望他們能贏得奪城之戰、守住霜北城,是為了維持自己平靜的生活。只有眼前這些人,是真的希望他們能守住自己的家鄉。
在這歡迎隊伍的簇擁下,眾人緩緩走進城中。
霜北城內的房屋都是堅硬的土石打造,一是為了御寒,二也是為了方便守城。算不得美觀,但是很實用。
給他們安排的自然是城中最好的地界,靠近鎮守府的一座宅邸,是城中寥寥幾座大宅之一。沿著長街走不到一半,就聽背后又傳來馬蹄聲響。
梁岳回頭去看時,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渾身甲胄、騎著一匹昂揚妖獸,氣勢雄壯而來。
“阿岳!”獸背上的大漢笑道:“我聽說你們到了,立馬就趕過來了!”
“大春?”梁岳驚喜地喚了一聲。
自上次擂臺一別之后,與大春又是數月未見,如今再見面,只覺對方也有些脫胎換骨的意味。
胯下騎著一頭通體墨色鱗甲的雄壯妖獸,頭上兩串荊棘般的大角,頭顱如蠻牛,獠牙長如槍戟,身高兩丈有余,四肢粗壯有力。一雙燈籠般的大眼里,不時有雷光游曳。
身上甲胄是漆黑發亮的堆疊重甲,看上去十分沉重,尋常人披上可能當時就要壓倒在地。
大春鐵塔般的身形在這妖獸與重甲的襯托下,更如同神魔一般威武不凡,面孔也不再是曾經的青澀且睿智,變成了經歷血與火淬煉后的剛毅且睿智。
沒錯,唯一沒變的就是那睿智的眼神。
轟通一聲,大春自坐騎躍下,看得出他這段時間修為進境不小,身形騰躍如風,如此龐大的體型居然有種輕盈之感。
舉輕若重、舉重若輕,都是反映一個武者修為的標志。
梁岳看著還真略有些唏噓,這個平安巷子出身的叫春的男人,也蛻變出了幾分英雄豪杰的模樣。
“你不是在北地軍鎮嗎?”待大春來到近前之后,他問道,“怎么跑西北軍鎮最前線來了?”
“我們也是前兩天才接到的命令。”逄春嘿嘿笑道:“玄冥海取得大勝以后,我們一路打穿到九鞅地界,沿途和鞅人對峙了幾天。之后就有軍令讓我們不要回撤,直接轉到霜北城來。”
玄冥海被攻破之后,他們陸續斬殺了一批不服朝的大妖王,北方邊境壓力驟降,暫時抽調走一部分人馬也可以。恰好奪城之戰開始后,西北邊境要防止鞅人搞事,多屯一些兵馬倒也正常。
想來應該是在出征玄冥海之前就已經制定好的戰略和路線。
在去往住所的一路上,逄春便又給梁岳講述了他這段時間的行軍經歷。
“我之前不是在營帳里作為謀士嘛,對行軍的菜譜提出了很多寶貴意見,師父都說我天生就是干這個的。”他一臉傲然地說道。
天生就是干謀士的,還是干廚子的?
梁岳內心疑惑了下。
“后來有一段時間,大家士氣不太好,都在抱怨伙食不好。我就去火頭營找找線索。結果我在火頭營里發現,伙食最好的是先攻營,他們吃得可香了。極北之地什么都缺,我們連葷腥都見不著,他們的菜里居然有紅燒獅子頭!”
“當時我就去問為什么,師父說先攻營最先沖鋒,戰死幾率很高,是軍中最榮耀的一群兄弟。給他們最好的伙食,是因為他們隨時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大春說完,神情嚴肅,道:“我說我也要去先攻營!”
“被打動了嗎?”梁岳問道。
“不是。”大春道:“我那天真的很想吃紅燒獅子頭。”
果然是被獅子頭打動了,我就知道……梁岳內心默默道。
“到了先攻營之后,我與人一起沖鋒,突然發現了最適合我的修煉方式。”大春繼續道:“我自己修煉功法的時候,花很多時間也沒有什么進步。可是我在和人戰斗時,修為進境卻很快,對于武道功法也是隨意施展,腦子里的功法隨便用似的。那種感覺,倒是很像之前夢里修煉的時候,很奇妙,不知道為什么……可是我的修為這段時間提升很多倒是真的。”
“伱知道戰斗時和做夢時有什么共同點嗎?”梁岳道。
“什么?”大春看向他。
“這兩種時候你都沒有用腦子,讓身體靠本能反應去發揮,就能將你天生霸體的優勢展現出來。”梁岳拍了拍大春的肩膀,“每個人的天賦大概可以分為智慧和資質,有些人更長于智慧,有些人更長于資質……”
“而大春你,你的智慧有些太過于拖累資質了。”
“啊?”逄春眨眨眼,“那我應該怎么辦啊?”
“正所謂揚長避短。”梁岳道:“我們就多拋開腦子,靠本能去修煉就好了。簡單來說就是,別思考。”
“可是不動腦子不會變笨嗎?”逄春有些遲疑。
“你完全不會有變笨的可能,不需要擔心這個。”梁岳篤定地說道:“動腦子是那些手不好使的人才需要做的事情。大春,你和別人不一樣,你動手就行了。”
聊了一路,將他們送到住所之后,逄春就要回返營地了。
畢竟他現在有軍務在身,不能隨意走動,每天自由活動的時間不多。而梁岳他們到達之后也要開一個小會,二人便暫且作別。
反正他就在不遠處的軍鎮駐扎,這段時間倒是可以經常見面。
當年的御都衛三小只,只剩下遠在南方的陳舉,不知在過著什么紙醉金迷的苦日子。
在宅邸中分好房間后,徐占鰲將眾人召集到一處,說道:“我們與鞅人商談多日,最終確定下了這一屆奪城之戰的規則。”
眾人立刻乖乖坐好,聽他去講。
“當日在霜北城外會有七座擂臺,每座擂臺上都有兩面旗子,一面是我國大旗、一面是鞅國大旗。”
“你們七人分別登上一座擂臺,對面也是同樣,戰勝者便可將自家旗幟豎起。”
“僅僅贏了擂臺還不算完,贏了這一處之后,若是還有余力,可以再去隊友輸掉的擂臺那里挑戰,將別處的大旗打回來。各方在每一座擂臺,都有一次挑戰的機會。”
“最終每一座擂臺都挑戰完畢,再或者有一方再無余力戰斗……奪城之戰便就此結束,豎起旗幟多者獲勝。”
他講完之后,眾人稍微沉默了一會兒,都在思忖這規則的路數。
這規則不算復雜,因為越復雜的規則貓膩就越多,雙方都擔心對方在里面耍小手段,于是制定的規則就很貼近擂臺賽。
朝這面在幼麟榜上的強者數量更多,看起來整體實力更強,自然希望分開多個戰場。
九鞅那邊有馮南絕這個幼麟榜第一的箭頭人物,當然希望能讓這一個點的優勢輻射到面。
最終確定這個規則,應該是雙方都妥協了的結果。既有多個戰場,也有絕對強者發揮的機會。
片刻之后,梁岳發問道:“若是我打贏了這一處,去別處挑戰時,恰好有人來挑戰我這座擂臺,那該怎么辦?”
“那就需要等你另一邊戰斗結束,再趕回來了。”徐占鰲答道:“若是你在另一邊消耗太大,那反而可能這一座會失守。這其中的輕重,需要自己權衡估量。”
“而且七座擂臺的方位不同,這上面的排兵布陣,也需要仔細考量。”
“不過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你們的實力如何。”
風道人也是第一次聽到這規則,于是說道:“與我們那一屆相差不多,可能是都怕對方有針對性的布置,所以做了些改動。但說來說去,不還是打擂臺嗎?你們都是打擂臺選出來的,難道還會怕了那群蠢笨鞅人?”
“馮南絕一直雄踞幼麟榜首位,實力強勁,不可不防。”云禪師則是認真分析道:“應該找一個擅長防守的人,多加拖延,讓他即使贏了也沒有太多余力去幫助別處。如果讓他放開手腳,那一座座擂臺挑戰過去也很危險。”
“要是有更多的情報就好了。”梁岳道:“知道他的修為與功法,就可以制定相應的策略應對。”
“我們的探子已經派出去很多了,其余人都有情報,晚些可以給你們分析。唯有馮南絕,他自幼是隨九鞅武神修行的,根本探查不到任何信息。”徐占鰲道。
梁岳微微沉吟,道:“有一個人或許知道……”
早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