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每一次設計,不論是鐵蒺藜,陷馬坑,亦或者用拒馬、柵欄擋住,對回紇士卒的損害微乎其微。
另外,唐軍每次埋伏的人數不多,如在險要之地拋射箭矢,扔下巨石,往往只有兩三百人。
雖拖住回紇兵馬的步伐,但使頓桑特勤看出唐軍的“外強中干”。
唐軍以拖住他們為主。
正是因為兵卒少,才不敢亂拼。
在這山地中,回紇騎兵對上唐軍步兵沒有優勢。
但一旦脫離合黎山,進入張掖平原上。
哪怕是數萬唐軍,也一定擋不住回紇兩萬精騎。
落日余輝灑向合黎山,柔和的光線如金色紗幔,輕輕披覆在山脈的山巒峰嶺上,仿佛給整個山脈穿上了一件華麗的金色外衣。
對回紇騎兵來說,還未進入戰斗。
一入夜,肯定要進食休息。
戰馬也要喂草料,在合黎山這段居延古道上,并沒有過多草場。
殊不知,他們已經逐漸進入唐軍的圈套中。
在合黎山南面的張掖水畔,五百名陌刀兵,一千名重甲步兵,一千名神臂弩手,正乘著小船、羊皮筏、牛皮筏向下游劃動。
張掖水最終流入居延海,過山地險要的一段張掖水后,就能繞過合黎山,到達居延古道上。
也就是到合黎山以北,正好將回紇騎兵的屁股堵住。
合黎山的居延古道上,沒有陡峭的山谷,無法設伏。
做不到想象中士卒埋伏在山嶺兩側,雷石滾木、弓弩齊至的場景。
最好的辦法,就是玩一次大迂回。
在白亭海已經商議過,流向居延海的張掖水,可以幫助少量唐軍進行迂回。
五百重甲陌刀兵,一千重甲步兵,一千弩手,已然足夠。
因為回紇的騎兵無法在山地中展開。
此行,由赤水軍長張光晟率領。
經過改制的赤水軍雖只剩下八千人,但軍長中仍然首屈一指。
而赤水軍長張光晟也被授予中將軍銜。
“停船,向邊靠攏。”
在夏日星河中而下,不久后,就到達既定位置,張光晟下令停船。
所有士卒下船,并將船只、皮筏綁在岸邊。
下船后,唐軍士卒吃一些牛肉干,開始迂回行軍。
于子時之際,他們到達居延古道上,唐軍第一次與回紇騎兵對戰的山口。
戰斗的痕跡還清晰可見。
“噔噔噔……”
夜已深,合黎山北的馬蹄聲清晰入耳。
這是回紇的探馬。
頓桑特勤派遣不少探馬探查后方,若居延城的唐軍士卒追來,他們可以從容去應對。
沒想到想通過居延古道,向主力匯報軍情的時候,山口處出現密密麻麻的身影。
那行走間,有鐵甲摩擦的聲音,令人脊背生寒。
“不好,唐軍在斷特勤后路。”
回紇探馬神色慌張。
他雖是騎兵,但不可能從居延古道穿過。
他已明白大軍又中了唐軍的埋伏。
“嗚嗚……”
無奈之下,他只能吹響攜帶的號角。
但與主力的距離太遠,主力根本無法聽見。
張光晟也懶得理騎兵,他下令隊伍保持好陣型,順著居延古道推進。
重甲步兵在最前面,穿插著陌刀兵。
神臂弩手背負神臂弩,他們暫時幫助重甲步兵攜帶大盾。
因為神臂弩手為皮甲,行軍較為靈活。
沒有馬匹、車輛拉運,重甲步兵的移動速度并不快。
張光晟也不要求急行軍,慢慢推進,保持體力即可。
回紇探馬的號角聲,雖沒有驚動頓桑特勤,但是吸引到一名在合黎山內居延古道上的回紇探馬。
他向號角聲的方向奔來以后,頭皮發麻。
大量的唐軍步兵出現在他們身后。
于是,他慌忙地將此消息稟告給頓桑特勤。
還在營帳內熟睡的頓桑特勤被吹奏的號角聲吵醒。
他以為是無關緊要的騷擾時,親衛向他稟告有十萬火急的消息。
“啟稟特勤,我們的后面全是唐軍重甲步兵,估計有數千人。”
探馬入營帳后,直接稟告道。
“再說一遍?”
昏昏欲睡的頓桑特勤瞬間精神,起身質問道。
“唐軍有埋伏,已在我軍后方不到十里。他們全是鐵甲步兵。”
探馬又重復一聲。
黑夜中,探馬也看不太清,聽鐵甲摩擦的聲音,再見唐軍行進緩慢,以為唐軍全部是重甲步兵。
“唐軍重甲步兵怎么能調動得這么快?”
頓桑特勤非常不解。
他立刻將副將叫入營帳,將此緊要軍情告訴他。
“怪不得居延海的唐軍如縮頭烏龜,原來是引我軍至合黎山。可唐軍的反應速度也太快了。難道他們未卜先知,猜到我軍騎兵要突襲涼州城?”
副將也一頭霧水,緊接著就是心驚膽顫。
他們這兩萬騎兵,陷入生死之地。
若白亭海的李瑄提前知道他們要突襲涼州城,那大可汗的軍隊就危險了。
“一定是汗國內出現唐軍的走狗,將我們的大計暴露給唐軍。我準備殊死一搏,繼續向張掖平原沖擊。”
危機時刻,頓桑特勤表現地異常果斷。
雖然可能從崇山峻嶺間,尋找其他道路,但那樣回紇已算潰敗。
能突圍出重甲步兵的圍堵又怎樣?
戰術失敗,回紇相當于滅亡。
殊死一戰,若憑借一腔熱血和勇氣突入張掖平原,回紇就能盤活局勢。
“既后方有唐軍步兵,前方也一定有重重圍堵。”
副將顯得有些猶豫。
現在突圍,并非沒有機會。
唐軍太奸詐,用不斷的小騷擾,讓他們以為唐軍人數不足,在故意拖延他們。
“我們既已來此,意味著九死一生。一旦退后,汗國將不存在。我們也會無家可歸。這樣你甘心嗎?”
頓桑特勤大聲說道:“與其后退而死,不如前進求生。”
“唉!我不怕死,贊同特勤的決定。”
副將明白頓桑特勤的話有道理,只能嘆氣回應。
“嗚…嗚…”
隨即,回紇吹響調兵遣將的號角聲。
回紇騎兵皆被叫醒,在萎靡不振中,繼續行軍,準備連夜穿過合黎山。
頓桑特勤想憑借騎兵略微領先的機動,甩開后方的唐軍重甲步兵。
得知后方有唐軍重甲步兵后,回紇騎兵失去之前的囂張,如霜打的茄子一樣。
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們覺得這深夜的合黎山中,有洪荒猛獸。
依舊是以前鋒軍開道。
一個山頭上,唐軍已發現他們的動靜,立刻稟告給郭虛己。
幾處山谷藏匿的唐軍涌出,開始向居延古道上聚集。
以重甲步兵和強弩頭陣。
為防止回紇士兵蔓延,一些險要的山道、小道,也布置有強弩。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回紇的前鋒遇到將所有前行道路都堵住的唐軍。
縱橫排列,兩馳相交,漫山遍野。
有更靈活的鹿角,只為阻攔騎兵,方便唐軍挪動出擊。
鎧甲如云,長矛如林。
一個個強弩手、弓箭手陣型蓄勢待發。
只看一眼軍容,回紇前鋒就異常心悸。
回紇騎兵敢沖擊,必然粉身碎骨。
回紇前鋒將領立刻跑回去向頓桑特勤稟告情況。
頓桑特勤有些異想天開。
唐軍占據天時地利人和,騎兵不可能在這樣的地勢中沖過去。
現騎虎難下。
唐軍明顯在等著張光晟率領的陌刀軍和重甲步兵、神臂弩手到來。
“唐軍真的有備而來,大可汗危險了。”
頓桑特勤看到前方的唐軍布置后,握緊刀柄,咬牙切齒。
他不再報任何幻想。
唐軍的出現不是偶然,而是針對回紇“主動出擊”的一次陰謀。
在這種地形,回紇騎兵不可能擊敗唐軍,突襲到張掖平原。
怎么辦?
頓桑特勤的腦袋一團亂,感覺天都要榻了。
回紇副將也毫無頭緒。
普通士卒更別說了。
不是說李瑄將死于草原嗎?
怎么到頭來他們窮途末路?
神靈不保佑他們了嗎?
“突圍!突圍!回家!”
“鐺鐺鐺……”
頓桑特勤抽出寶刀,怒砍一塊大石。
只三下,刀刃便斷。
他的意思很明顯。
朝令夕改,轉而向北方突圍。
先突破張光晟率領的重甲步兵。
再突破唐軍在居延海布置的步騎。
這非他所愿。
前方銅墻鐵壁,騎兵又無法鋪開,就算士卒全死完,也不可能有幾個突圍出去。
回紇敗了!
他打算給勇士們爭取一條生路。
“遵命!”
回紇副將松口氣,這也正是他的愿望。
他真怕一根筋的頓桑特勤沖擊唐軍的銅墻鐵壁。
“嗚嗚……”
回紇的號角旋律轉變,大軍向后。
但此刻回紇騎兵心中一如號角般悲涼。
“今離開郁督軍山,遠征大唐。無奈深陷于此。神山的精神,永遠也不會磨滅。我一定會帶著兒郎們回到草原,重整旗鼓。我們必須萬眾一心,同仇敵愾,一起用命,方可突圍。我將與兒郎們并肩作戰,冒強弩沖鋒……”
為重拾士氣,頓桑特勤舉著一桿長矛,在隊伍之中游走大喊。
回紇騎兵的眼中并沒有迸發光彩。
都要活命,誰又肯為誰付出呢?
“啟稟都督,回紇已轉變方向,準備進攻張軍長的重甲隊伍。”
另一邊,傳令兵向郭虛己稟告道。
“搬開鹿角,以重甲步兵排列前行,弩手在后,追擊回紇騎兵。”
郭虛己下令道。
張光晟的兵卒勞累半夜,大軍為防止意外,不能讓張光晟的兵馬承受所有壓力。
在郭虛己的命令下,唐軍前面的鹿角被推倒。
重甲步兵在前,強弩手在后,向回紇兵馬步步緊逼。
一旦回紇兵馬遇到張光晟的步兵,他們就會停下。
與此同時,張光晟帶領重甲步兵,距離回紇騎兵僅僅不到兩里。
他們已經聽到回紇的馬蹄聲。
張光晟下令士卒停下,準備作戰。
這支隊伍昨天白天休息過,一夜未睡,還可以堅持住。
他們的眼中盡是對軍功的渴望。
普通士卒也希望自己的軍銜能多加幾道杠,拿到更多的軍餉。
一些尉官摩拳擦掌,立志晉級為校。
哪一個校官都想成為將軍。
回紇騎兵距離唐軍一百多丈時停下。
頓桑特勤繼續使用步兵攻擊大唐步兵的戰術。
唐軍重甲步兵迎戰的地方,在一處小高低,凹凸不平。戰馬迎擊,死得更慘。
頓桑特勤先后發動五千名士卒。
也有數百名身披札甲的重甲兵。
另外,頓桑特勤又令五百名精騎待命,若有口子被撕裂,回紇騎兵立刻沖過去,擴大戰果。
在南面,頓桑特勤依舊令五千騎兵下馬,組成長矛陣殿后。
以防止唐軍主力步兵摧入他們陣中。
這些殿后的士卒垂頭喪氣,比沖擊鐵甲步兵的士卒還要悲觀。
“殺唐狗……”
沖鋒的回紇士卒用仰天大吼來掃除畏懼,他們奮不顧身地向唐軍鐵甲步兵沖去。
追隨磨延啜身經百戰的騎兵,失去戰馬,如失去牙齒的老虎。
如何能和唐軍的職業重甲步兵比較?
回紇全民皆兵,本就良莠不齊。
而唐軍的重甲步兵,無不精挑細選。
頓桑特勤在馬上緊張地看著,心也提到嗓子眼。
他希望奇跡出現,能一舉沖破唐軍的防御。
“強弩,發!”
當回紇兵卒距離唐軍陣型一百步的時候,張光晟大喊一聲,下令發弩。
唐軍在百丈寬闊,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擺得是魚鱗陣。
險要的地方,馬匹不可能上去,布置的士兵較少。
平坦的地方密集。
“嘣……”
“嗖嗖嗖……”
士卒與士卒的縫隙之間,強弩手瞄準,將引好的強弩射出去。
神臂弩幾乎是強弩的巔峰。
“噗嗤……”
如雨發射,所中必倒。
普通的盾牌可能被一擊射壞,即便身穿鐵甲也能射穿。
一輪下來,回紇士卒最少有百人死傷。
這激起回紇血性,加快沖刺。
“嗖嗖嗖……”
又一輪而至,由于相距更近,神臂弩的威力更大。
箭雨呼嘯而下,瞬間有人倒下,鮮血在地上流淌。
回紇也反過來用弓箭拋射。
但他們的殺傷距離與唐軍相差甚遠,對唐軍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
再射三輪。
臨近十幾步時,神臂弩簡直在收割性命。
回紇士卒所過,留下一具具尸體。
神臂弩手這才退后一些。
唐軍重甲步兵和陌刀手收縮陣型。
只有一半弩手能在縫隙中,繼續射擊。
短兵相接也正式開始。
“殺……”
兩軍槍矛對攻,喊殺聲震得山壁簌簌落土。
回紇士卒連皮甲都不完備,滿臉疲倦,如洶涌潮水般朝著唐軍刺出長矛。
唐軍士卒則滿臉堅毅,鐵甲步兵宛如鋼鐵鑄就的長城,堆砌在這條要道上,寒光閃爍的甲胄密不透風,長槍林立,森然如林。
回紇重甲不全,撞上那堅如磐石的槍陣,利刃刺穿血肉,慘叫聲不絕于耳。
而他們的長矛卻刺不透唐軍步兵的軀體。
唐軍在盾牌的掩護下,游刃有余地突刺。
在金鐵之音下,陣前瞬間堆積滿尸體。
唐軍若有受傷,會立刻退下去,由后面的士卒補上。
還有那陌刀手們,個個身形魁梧壯碩,蒙著面,武裝到牙齒。
他們高擎陌刀,寒光凜冽的長刀在旭日東升下閃耀著嗜血光芒,刀身筆直修長,利刃似能劈開天地。
回紇士卒一入攻擊范圍,陌刀手齊聲怒喝,聲浪如雷。
隨即,陌刀齊揮,勢大力沉,鋒刃切入敵陣,如砍瓜切菜,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前排回紇士卒被狠狠劈倒,頭顱、臂膀裹挾在血霧中飛濺而出;后排的還未及反應,便被那長達一丈的刀芒掃中,慘叫著倒地,肚腸流了一地。
血水如小河一樣,在居延古道中流淌。
一番鏖戰,有回紇士卒被唐軍猛卒挑于半空,也有有回紇士卒捂著傷口在唐軍腳下掙扎。
回紇士卒前赴后繼,踏著同伴尸體繼續與唐軍對攻,卻被無情地砍殺。
血氣彌漫,慘烈仿若人間地獄。
唐軍的強弩也在不斷發力,回紇的鐵甲所剩寥寥無幾。
未穿鐵甲的士卒,攻擊陌刀軍和重甲步兵,如雞蛋碰石頭一樣。
在槍矛對攻的技巧上,也被唐軍完爆。
只廝殺一個時辰不到,回紇士卒死傷慘重,他們的膽氣被耗盡,不再沖鋒,拼命地往回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