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68章 鐵月亮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我不是文豪   作者:野亮  書名:我不是文豪  更新時間:2025-02-21
 
安幼南拖了把椅子,搬到王子虛身旁坐下,膝蓋幾乎跟他的膝蓋碰到一起,翻開合同攤在腿上:

“考慮到你可能在寧春宴那里把我的計劃聽了個七七八八,我就長話短說了。我給你的合同格式參照A類網紅……”

聽到“A類網紅”幾個字時,王子虛的臉皮抽動了一下,安幼南捕捉到了他表情的變化,接著往下說道:

“……參考A類網紅的制式合同,除了直播這一塊不涉及,其他方面一致,然后是在具體數字上,我決定給你改改——”

她拿起筆,把合同上“簽約金”這一行的“500萬”劃掉,改成了“650萬”,接著,又把“出場費”這一欄的“20萬”,改成了“26萬”。

改完后,她蓋上筆蓋,揚起臉,盯著王子虛的眼睛:“我給你這個數。”

薩特又在身后聒噪起來:“答應她!答應她!答應她!”

王子虛沒有理薩特,對安幼南說:“我有一個問題。”

“請問。”

“為什么主動加錢?”

安幼南嘴角撇出一抹微笑:“你比我想象中形象要好一點,這有利于我們的品牌形象,所以給你加錢。”

“你想象中我的形象是怎樣的?”

“馬保國那樣。”

“所以,你覺得我的形象比馬保國要好30?”

“對。”

“我沒有對馬老師不尊敬的意思,”王子虛說,“我雖然不是什么帥得掉渣的帥哥,但30有點少了吧?”

“是嗎?你是這么覺得的嗎?”

“我覺得起碼也得有35吧。”

安幼南終于繃不住,捂嘴笑出聲。

“那既然這樣,我再給你提一提吧。”

她打開筆筒,“咯咯”笑著把合同上的“26萬”改成了“26萬5千”。

改完,她又揚起臉看著王子虛的眼睛,挑釁式地問:“這樣合理了吧?”

安幼南當然是在開玩笑。從剛才回過神后,她眼睛里的驚喜之意就藏不住了,她其實對王子虛的形象相當滿意。

就好比網友見面時發現對方的照片不僅沒P,人還比照片更好看一點。她現在就是這個心情。

王子虛說:“稍微合理了一點。盡管我認為,用金錢來衡量長相是比較庸俗的行為。但是確實是稍微合理了一點。”

安幼南又笑了,眼睛瞇起來。她對他說:“想不到我們還能聊得挺投契。既然時機這么好,要不,我們今天晚上就簽個意向合同吧?”

薩特從背后靠近王子虛,在他耳邊嘀咕道:“談成這樣就可以了吧?我看人家挺有誠意的,答應了吧。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嗎?叫‘待價而沽’,現在價已經到位了,還等什么呢?”

見王子虛無動于衷,薩特急了:“左子良都已經打算把股份賣了,你還猶豫什么呢?人家都沒念著你,還還在講什么義氣?趕緊跳槽啊!跳晚了身價可是要貶值的!”

安幼南看他還在猶豫,又道:“小王子老師,熱度不會永恒持續,即便是少數幾個長紅的明星,也需要不斷買熱搜、上節目,這樣才能將自己維持在人們的記憶里。

“你到目前為止,只給觀眾們留下了一個代號,和一堆文字。這些其實是很容易被遺忘的。抓緊點吧,最好今天晚上就把意向合同簽了,也許明天我就會改主意。”

終于,王子虛說話了:“我可以和你合作。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安幼南露出微笑:“請講。”

“我不以小王子的身份和你簽合同。”王子虛說,“我也不以網紅的身份簽合同。”

安幼南臉色變了,皺起眉,關上了手里的合同:“這個條件我無法理解。我們要的就是小王子這個身份,你不以小王子的身份合作,那還有什么合作必要呢?”

王子虛說:“如果要解釋的話就是,我會以和文曖的合作方式,來同輕言合作。我在文曖那邊是怎么做的,在你們這邊就怎么做。”

安幼南嘆了口氣:“小王子老師,我剛才說的你聽懂了嗎?熱度是需要維持的!我們訊易這邊的平臺優勢就是夠大,渠道夠多,不用局限于文字。

“你到我們這里來,有無數的上綜藝、上熱搜的機會,我們還有專業人士幫忙營銷造勢,我們可以把你打造成明星,讓你的熱度更上一層樓。我不理解為什么你不愿意。”

王子虛盯著她瞧了一會兒,說:“你先冷靜點。”

“我很冷靜。”

“觀點不同很正常。我和你的意見分歧就在于,我認為,熱度是廉價的,而文字本身是寶貴的。”

安幼南反駁:“文字是廉價的。”

“看來我說服不了你。”

安幼南雙手抓緊合同的紙頁:“不知道你有沒有學過傳播學,文字只是符號而已。人民群眾沒有那么文藝,能夠對文字念念不忘的,也就只有那些精力旺盛的大學生。

“等到時過境遷,大浪淘沙,能夠被人記住的也就只有一個個面孔。你能記住梁朝偉、周潤發的臉,你會記得住他們的臺詞嗎?在傳播學的角度,文字就是廉價的!”

王子虛說:“周潤發演過《讓子彈飛》,那電影里的臺詞我就能全都記住。”

“那是因為你記性好。”

王子虛說:“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能回答上來,我就跟你走。”

“你問。”

“輕言被訊易收購后,有這么大的平臺,為什么還是干不過文曖呢?”

安幼南一時語滯。

過了會兒,她才開口,說道:“那是因為你還沒有來。我們輕言缺乏核心競爭優勢,也缺一個宣傳點。”

“并不是。你們輕言缺的是優質內容。”王子虛俯身跟她說,“文曖也沒有什么狗屁宣傳點。小王子的名聲都是別人幫忙傳播的,我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寫字的。”

安幼南終于有些動搖,問道:“你在文曖是怎么做的?”

“寫腳本。每天兩篇。”

“就這?”

“就這。”王子虛說,“如果說還有別的,那就是我還培養了幾個人,幫我寫腳本。”

“我不信。”安幼南說。

“你不信那我也沒辦法。”

安幼南眉角跳動了兩下。王子虛說的這是標準渣男句式,雖然內容上無關,但她還是感到十分火大。

“你都這么火了,你本體還發表了一篇超長篇《獲得》,你還親自寫腳本?還每天寫??怎么可能呢!”

“聽起來確實難以置信,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

王子虛的表情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但看上去又不像是假的,這讓安幼南徹底迷茫了。

沉默著思考良久后,她終于咬了咬嘴唇,說:“好,那我們就試試。”

她站起身,到書架那邊去,從一大堆文件資料中翻找,最后抽出一疊紙來,放在王子虛跟前。

“這個是我們提供給內容創作者的制式合同,按收費的那種,版權這款我全給劃掉,我們只計件收費。每天兩篇腳本是吧?一篇我給你……”

她將筆桿頂在嘴唇上,想了想,有些拿不準具體數字,于是問道:“你在文曖拿多少錢?”

“我是文曖的股東。”

這才比較合理,安幼南不感到意外。她撓了撓頭,最后道:“行吧,那我給你一篇算1萬,每個月不少于50篇,上不封頂,當然,質量要過關。行嗎?”

“噗——”

坐在王子虛身后的薩特噴了出來。

一篇1萬,如果按照每天兩篇來算,一個月就是60萬。這就已經比王子虛的工資加股份分成合起來都多了,還不用擔風險。

這安幼南還真是不把錢當錢啊!

安幼南又說:“我先跟你簽一個月,如果效果好,后面還可以續簽,如果沒有效果,那我們的合作可就結束了,你看如何?”

對于訊易來說,這個合同其實用不著付出什么。相比起綜藝、熱搜、營銷來說,單篇1萬的稿費不值一提,也就是說沒有花什么成本。

不花成本就挖到了競爭對手的核心角色,對于她來說是純賺。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方是股東,有著出工不出力的風險。但她覺得風險可控。

王子虛點頭:“行。”

薩特終于松了口氣。

安幼南在合同上改了幾筆,道:“行,那趁著我們都后悔之前,我們先簽個意向合同吧,把雙方意見固定下來。”

王子虛說:“我看看合同。”

安幼南把合同遞給他,王子虛翻閱起來,安幼南也松了口氣,舒服地靠在了椅子里。

“我也不知道我這個決定對不對。嚴格來說,給你這個合同已經超出我的職責范圍了,但我在訊易有一點超出規格的權力。所以我需要你給我一點保證,不然我們內部的事務處理起來很麻煩。”

王子虛一邊看合同,一邊問道:“其實我覺得很奇怪。你不是訊易的形象代言人嗎?為什么你還能負責這么大資金的工作?”

安幼南挑起眉毛:“瞧不起我?覺得我只是個花瓶?”

“沒這個意思。我只是對你的身份感到好奇。”

“不許好奇。”

“我是對你身上的謎團好奇,而不是對你本人好奇。”

“那更不許了。”安幼南笑嘻嘻道,“對我本人好奇我允許了,但挖掘我的謎團是不允許的。”

王子虛輕輕笑了笑,沒有回答。

翻了一頁后,他問道:“你們跟左子良是怎么談的?”

安幼南一愣:“左子良?”

“開誠布公地說,我看到左子良跟你們簽的意向合同了。”王子虛一邊看合同一邊說,“他打算賣掉文曖嗎?”

安幼南眉頭微微一皺:“他什么時候要賣掉文曖了?”

王子虛猛然抬頭:“沒有嗎?”

“我不知道你哪來的信息源,但是就我知道的是沒有的。要是左子良肯賣掉文曖,我何必還要辛辛苦苦跟你周旋?”

頓了頓,安幼南又說:“不過,我們倒是見過面,達成了一些行業內龍頭之間的君子協定,算是備忘錄。他這人跟你一樣,脾氣硬得很,腦筋又耿。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王子虛感到背后一陣冰涼,手里的意向書掉到了地上。

他撿起來,隨后意識到,自己完全誤會左子良了。

他是在以為左子良要把公司賣了的前提下,才會想到要跟安幼南談的。如果左子良沒有背叛他們,那這個前提就不存在了。

從收益上看,跳槽后確實能賺更多,風險更小,但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不跟左子良談談,就擅自離開,這違背了他做人的原則。

王子虛把合同還給了她:“對不起,我恐怕簽不了約了。”

安幼南坐直身子瞪眼:“為什么?”

“左子良沒退,我也不應該另謀他處。我不能這么不講義氣。”

安幼南跳了起來,握緊拳頭,像玩具被沒收的小孩子那樣蹦起來手舞足蹈:“氣死我啦!”

“對不起。”王子虛說。

“你們是不是有毛病啊!一個個都這樣!浪費我的時間,浪費我的感情!”

對于訊易這個巨無霸來說,安幼南這個負責談判的形象代言人此時有些失態了,考慮到她比王子虛小整整8歲,倒也能讓人理解。

但不得不說,王子虛此時的愧疚是真心的,他又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安幼南寒著臉坐下,語氣生硬,“那看來你跟左子良一樣,都是打定主意跟訊易對著干咯?”

“那是左子良的工作范疇,我說過,我只是個寫字的。如果他要跟訊易對著干,那我要考慮的,只有寫出能夠干翻訊易的腳本。”

安幼南氣笑了。

“那跟訊易作對的后果,你心里也清楚嘍?”

“成年人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行。”

安幼南收起所有合同,一張一張地撕得粉碎。

“那我們沒有什么好談的了。你走吧。回去記得告訴你們股東,做好應對訊易全面開戰的準備。”

王子虛自然沒有被她嚇住。訊易公司本來就沒有過給競爭對手留活路的歷史。就算安幼南不放這個狠話,兩家賽道完全重疊的公司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只是有些哭笑不得——石同河與安幼南,兩邊都是豪宅,兩邊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兩邊都曾開出完美的條件。

但兩邊他都不得不拒絕了。

不管怎么看,他王子虛都是兇多吉少。

他再次跟安幼南道歉,然后,轉身準備出門。

“站住。”

王子虛回過頭。

“我們之間的事情好像還沒完吧?”安幼南臉上依然寒氣森森,“先前你跑到水療室偷窺的帳,我還沒跟你算。看在你小王子跟我們合作的面子上,我才愿意不計較,現在你不跟我合作,難道想跑?”

王子虛轉過身,朝她走過來,伸出雙手。

安幼南問:“你干嘛?!”

“那看來只能逮捕我了。”王子虛說,“你報警吧。”

“你以為我不敢報警是吧?你以為我舍不得把小王子弄進去蹲著是吧?”

“沒有,我認真的。”王子虛說,“從現在的情況看,我想不到有什么除了坐牢以外的解決辦法。”

安幼南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后又氣笑了。

“可不會讓你坐牢那么簡單。”

她大馬金刀在椅子上躺下,高高地翹起腿,道:

“你不是會按摩嗎?哲學大師,你來給我把上次沒按完的摩給接著按完吧。”

王子虛一頭霧水地攤開雙手。

“來啊?”安幼南拍了拍腿,“你之前不是挺會說嗎?現在又裝起來了?”

王子虛完全跟不上她跳脫的思路。

這女人完全想一出是一出。

“來,快來,我還想接著聽你講詩呢。”安幼南又拍了拍椅子,“小王子對著我自吹自擂了一通,又拒絕了我的邀請,我還不能驗驗成色了?至少讓我知道你是個什么對手吧?”

安幼南理由說得好聽,但怎么看,都是這位小富婆內心中黑暗的一面露出來了。

王子虛問:“如果做了,咱們的事能算兩清嗎?”

“你要是能讓我滿意,那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行吧?”

王子虛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后,卻被她拍開了手。

“過來,前面來,按腳。”

她用腳把旁邊的矮凳勾過來,隨后手指一勾,把兩雙襪子脫下,扔到地上,輕飄飄的,像兩只白色小蛇的蛇蛻。

“用心點哦,不然別怪我蹬你。”

王子虛半蹲下來。

安幼南有一雙足弓弧線曲度很高的腳,腳掌心是白的,前腳掌和腳后跟是紅的。因為天氣干燥,腳底有一些如同掌紋般縱橫的紋路,邊緣十分平整。足趾很長,每個足趾之間都很分明,從足趾的縫隙之間,他看到她的眼睛凄寒閃爍。

對著這雙腳,王子虛很誠懇地問:“那請問我該怎么談詩呢?”

“談詩就是談詩,就像你上次那樣談。”

“那我就說說李白吧。”

于是這只腳就毫不留情地刷新在了王子虛臉上。

“我要你談的當然是我不知道的詩,不要像糊弄小孩子一樣糊弄我。明白了嗎?”

王子虛沒有說話。他左邊眼睛被腳趾踩著,安小姐輕輕一彎腳趾,能把他眼珠子摳出來;腳后跟則落在他的嘴巴上;中間的鼻子被蹂躪得失去形狀。他甚至都不愿意呼吸。

好在她的腳沒什么汗,干燥,沒硬皮,沒硌得臉疼。要是那種粘膩濕滑的汗腳,再讓他聞到什么氣味,那他簡直想死。

“點頭?”安幼南霸道地說。

他點頭。

安小姐收回了腳。

王子虛不知道這位安小姐的閱讀量,對這“不教而誅”的行徑,也不好發出抗議。他將雙手移動上去,說:

“既然你想聽不太熟悉的詩,那就從國外詩人講起吧。”

“嗯。”安幼南躺在椅背上,哼唧了一聲。

“除了阿多尼斯,我喜歡的還有奧地利詩人里爾克。”王子虛說,“他是20世紀西方最好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有種雕塑般的美,溫柔、沉默、親切、孤獨。他的語言已經突破疆界,觸碰到天穹,如諦圣音。

“‘夏天盛極一時。把你的陰影置于日晷上,讓風吹過牧場。讓枝頭最后的果實飽滿;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催它們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壓進濃酒。’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在林蔭路上不停地徘徊,落葉紛飛。’”

王子虛將雙手大拇指放在那腳心,先是輕輕摩挲,接著緩慢用力,感受到雙腳主人身體的僵直,又放松,然后用平均的力道搓揉著涌泉穴。

“里爾克喜歡玫瑰。他寫玫瑰像眼睛,‘凝視的玫瑰,開放了又謝落了’。

“1929年的某天,一位朋友去看望里爾克,他去花園里摘下一朵白玫瑰贈友,手指被玫瑰的刺扎破,發生傷口感染,直至死亡。20世紀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死于白玫瑰。”

安幼南揚起了頭:“真的?”

“真的。”

“簡直像情節一樣。”安小姐評價道。

“是啊,”王子虛說,“知道茨威格嗎?寫《人類群星閃耀時》的茨威格。他和里爾克熟悉。他評價,里爾克是個純粹的詩人。”

“何為純粹的詩人?”

“純粹的詩人就是,活著就是為了寫詩,為了更好地寫詩,寫更好的詩。

“他有一雙如玫瑰般聞名的藍眼睛,茨威格因此第一次見面就認出了他。那雙深邃、明亮、純凈的眼睛,如同盛開的玫瑰般闔上。他的墓志銘上寫著:

“‘玫瑰,呵,純粹的矛盾,樂意在這么多眼瞼下,做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睡夢’。”

“唔。”

安小姐輕哼一聲。不知她對這段詩歌故事是否滿意,無論如何,王子虛要講下一段了。

“很遺憾的是,里爾克并沒有像葉芝和艾略特一樣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們兩位同樣是偉大的詩人。也因為如此,里爾克不像另外兩人那樣出名。

“還有一位差點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南美詩人,聶魯達,我下一個就要說他。”

“好!”王子虛身后的薩特鼓掌。

安幼南說:“得了就得了,沒得就沒得,什么叫差點沒得?”

“別急,我接下來就說。聶魯達的詩的永恒主題是愛與革命。他關心人類,關心國家。如同聞一多先生說的,詩人最主要的天賦是愛,愛他的祖國,愛他的人民。

“他的情詩也十分動人。即使經過了翻譯,丟失了許多語言要素,也依然能夠觸動心靈。看了讓人想戀愛。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已遠去。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無法觸及你。

“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從所有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好像你已遠去。

“你從遠處聽見我,我的聲音無法觸及你。

“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并且讓我借你的沉默同你說話。

“你的沉默明亮如燈,簡單如指環,

“你就像黑夜,擁有寂寞與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

盡管房間里有暖氣,安幼南的腳還是開始變得微涼。王子虛想,既然如此,何苦要脫掉襪子。好在不臭。

他將手掌盡量覆蓋上去,手感受到腳的冰涼,腳感受到手的溫暖。

安幼南讓詩歌的余韻,在空氣中回響了兩個小節,隨后才慢慢地說:“男人都喜歡女人閉嘴嗎?聽到說話就煩?”

“也可以這么理解。”

“你以為女的就不煩了?我爸就挺煩我媽的,我媽也煩我爸,背地里老跟我吐槽。我爸倒是不跟我說什么。他也寫詩。”

“你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你是從哪里聽出來這幸福的?!”

“在我聽來挺幸福的。我從小爸媽就離婚了。我只有爸,不怎么見到媽。”

“……你還沒說聶魯達怎么差點沒得諾貝爾文學獎。”

王子虛說:“聶魯達是個天才,19歲就發表了一炮而紅的成名作《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但他遲遲沒有獲獎。到了1964年,薩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拒絕領獎……”

說到這里,王子虛背后的薩特捂住眼睛:“Oh!No!”

“他拒領諾獎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聶魯達也沒有得獎。這讓左翼的薩特懷疑,諾獎的傾向不對。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直到今天還有人在討論。

“就在薩特拒絕領獎三年后,也就是1971年,不知道是薩特的抗議有了效果,還是因為聶魯達的好友阿連德在1970年上臺當選智利總統,聶魯達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安幼南的表情顯示出似懂非懂,說:“所以,他還是得獎了,薩特白找倒霉了。”

“并不是。”王子虛說,“后來,經過歷史文件解禁,人們發現,聶魯達早就獲得了多次諾獎提名,只是因為他的政治傾向,多次遭到否決。因為他是智利共產黨啊。”

“哦——”安幼南揚起頭,“那諾獎有問題。”

王子虛不置可否:“我之所以說‘差點沒得獎’,就是因為,在他獲獎僅僅兩年后,皮諾切特發動軍事政變,阿連德政府垮臺,作為阿連德的好友,聶魯達離奇死亡。”

安幼南沉默了。

“關于阿連德的事,你可以去看小約翰可汗有關智利的那期視頻。”

安幼南打了個呵欠。

“好了,我懂了。下一個,講點國內的吧。”

王子虛感覺,自己就好像在《一千零一夜》里面當搓腳女工,安幼南就是那個大王,一天給她講一個故事。

“國內的現代詩人,頂尖的,當然就是北島、顧城、海子等等,現在在世的新近出名的,還有一位余秀華。但是我想給你講的,是一位不為人知的詩人,許立志。

“許立志是福土康的一位流水線工人,只有一本詩集《鐵月亮》,他的詩充滿著絕望。‘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他們把它叫做螺絲’。這種真實的殘酷讓人臨卷無言。”

王子虛改變手型,用虎口下方比較厚實的手掌部分接觸腳心,大拇指伸手往前推。腳背光滑,腳趾在他的手用力下改變著陣形,如同一連串躍動的音符。

“‘我談到血,也是出于無奈。我也想談談風花雪月。談談前朝的歷史,酒中的詩詞。可現實讓我只能談到血。’

“‘血源自火柴盒般的出租屋。這里狹窄,逼仄,終年不見天日。擠壓著打工仔打工妹,失足婦女異地丈夫,以及白天為生活而奔波,黑夜里睜著眼睛寫詩的我。’

“也許他并沒有摸索到語言藝術的邊界,但震撼人心的是血肉模糊的凌厲現實。我知道這位詩人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死于墜樓,可能是自殺。現在接近10年過去了。現實可能好了一點,也可能沒有。”

座椅上,傳來均勻而細微的呼吸聲。王子虛緩緩站起身。安幼南已經睡著了,頭耷拉在胸前。

王子虛苦笑。在談到底層時,權力總是容易睡覺。他躡手躡腳,輕輕給她蓋上一層毛毯。然后緩身出門。

出門,關門。一轉身,就迎上了目光閃爍的段小桑。

“小南呢?”

王子虛指了指門里,說:“她睡著了。”

段小桑不信。她走進屋里看了眼,然后再走出來,眼神變得更加奇怪了。

“你們到底談了什么?”

王子虛看了眼手表,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孤男寡女在一間屋子里呆了半個多小時,出來的只有一個男的,女的睡著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怎么想,都十分可疑。可疑透了。就好像一條蛇叼著一枚血紅的蘋果緩緩游來。

但是王子虛也不想解釋。他只說:“我們談了詩。”

“詩??”

王子虛說:“我該告辭了。”

段小桑只能放他走。

王子虛走到門口,她走上來,說:“我們交換個聯系方式吧。”

“好。”

“你是小南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以后有版權運營方面的問題,可以問我。”

“好。”

“我覺得你跟小南挺搭的,你們倆給我一種相似感。”

“啊?”

王子虛感覺她感覺得完全沒道理。在他心里,安幼南像個大號的葉瀾。

段小桑沖他眨了眨眼睛:“你們身上都有種挺相似的勁兒。具體是怎樣的我說不上來,但是真的很像。”

告別段小桑后,王子虛下樓,找到那個司機,司機把他送回了家。站在小區門口,他恍如隔世。

回望夜空,天邊月如勾,幽暗淡光。不知是否鐵做的。

同樣是月亮,杜甫寫的月亮就不如李白有名的那么多。

杜甫的月亮有幾只?“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片云天共遠,永夜月同孤”還有“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還有嗎?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算不算?

王子虛嗤笑一聲。自己笑自己。

上樓。回家。

李白有李白的月亮,杜甫有杜甫的月亮。值得慶幸的是,許立志也有了自己的月亮。盡管是鐵做的。

在文學的角度,此時許立志得以和任何偉大的詩人比肩。他會記住他。文學的意義就在于此。關心文學就是關心人類。

進入客廳時他發現,電視機還閃爍著幽暗的光芒,寂無人聲。走近沙發一看,葉瀾已經睡著了。

可能是因為冷,她蜷縮在沙發上,穿著黑色打底褲的修長長腿折疊著縮在胸前,光著腳。

盡管王子虛剛才刻薄地想安幼南就是個豪華版葉瀾,但葉瀾可不是丐版安幼南。怎么看,她都更可愛一些。

除了腳的部分。葉瀾長得太高了,腳很大。安幼南的腳要小巧一些。他不是喜歡小腳。單純從美學上講,安幼南那個足弓優雅的小腳很漂亮。像個精致的瓷器小鴿子。

王子虛費勁把她抱起來,放回她自己臥室的床上,蓋好被子。又把客廳的電視機給關了。葉瀾全程沒被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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