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之戰,以及荊襄之戰的結果,很快遍傳天下。
在李云返回金陵之后沒幾天,這個消息就被皇城司的人,一路送到了關中,送到了京城的皇帝陛下手中。
天子看了皇城司的奏報之后,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低頭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現任皇城司司正,緩緩問道:“江東下一步,是什么動向?”
這司正跪在地上,低頭道:“陛下,那李云先前在出征之前,曾經去見了幾次楚王,雖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但是咱們布置在金陵的探子猜測,很有可能是謀大逆。”
“這段時間,金陵的探子,又聽到一些風聲,說過了這個年關,那李云就要在江東稱王,如果他要稱王,就很有可能是…假借楚王之名,給他自己封王。”
皇帝陛下聞言,面無表情。
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江東勢力已經大到了何種地步,當初就不該罷免李云,應該跟李云虛與委蛇,再厚加封賞。
朝廷能給河東范陽兩個節度使封國公,能給韋全忠封靈武郡王,捏著鼻子給李云一個國公,一個郡王,似乎也沒有什么。
現在,弄到這個境地,朝廷僅存不多的威望,幾乎被掃得一干二凈。
皇帝陛下閉上眼睛,許久之后,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為了祖宗基業。”
這皇城司的司正,跪在地上,低頭道:“卑職…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皇帝的意思很簡單,為了祖宗的基業,要想辦法把楚王給弄死。
這種法子,簡單粗暴,而且做成了效果會很不錯。
這司正低頭道:“陛下,那李云對楚王的保護很是周密,現在吃食供應,都是江東內部的自己人送進去,想要做成這事,恐怕不易。”
“盡力去做就是。”
天子面無表情道:“一切都看天意。”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問道:“裴璜去哪里了?”
裴璜是原先的皇城司司正,也是眼前這個司正的上司,他跪在地上,低頭道:“回陛下,裴公子在許州,與河東節度使之子李槲大吵了一架,然后就生了一場重病。”
皇帝皺眉:“這事朕知道,朕是問你,他現在去哪了?”
“回陛下。”
這位名叫劉衡的新任皇城司司正小心翼翼低著頭,開口道:“裴公子病情稍稍好轉之后,就回河東聞喜老家去了,他對司里的信使說,他回老家養病去了。”
皇帝有些惱火,怒聲道:“事先不請示,事后不上報!”
劉衡嚇了一跳,低頭道:“陛下,這事皇城司上報過陛下,可能…可能陛下事忙,先前沒有瞧見。”
皇帝陛下發了一通火,總算冷靜了下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派人去聞喜尋他,若是病好了,著他進京來見朕。”
劉衡深深低頭:“臣遵命。”
“退下罷。”
皇帝閉上眼睛,揮手道:“給朕傳個話,讓宮人去請崔相進宮議事。”
“是。”
劉衡畢恭畢敬行禮,躬身退了出去。
他離開之后,皇帝陛下一個人,默默坐在帝座上,久久沒有說話,許久之后,他才用有些沙啞的聲音,緩緩開口:“傳召禁軍武延宗,何憲進皇城,明天上午候見。”
幾個宮人立刻低頭,應了聲是,下去傳召去了。
這個時候,皇帝陛下不得不先跟禁軍那里打個招呼,因為哪怕是以他的資質,這會兒也已經瞧了出來。
朝廷…再一次不穩了。
他需要給自己,給武家宗室提前預備好后路,要是天下再變,大不了他再去一趟西川,反正他的不少皇子都在西川,大不了他這個天子自降一格,到西川做個割據之主。
總好過寄人籬下!
先前在京城,被三節度死死壓制的日子,他是一點都不想再經歷了!
隨著宮人下去傳信,就住在京城的崔垣,很快被請進了皇宮里,崔垣到了崇德殿之后,見到皇帝陛下,深深低頭行禮道:“老臣崔垣,叩見陛下。”
說罷,他竟然真的就跪了下來,很是虔誠的低頭叩首行禮。
皇帝走下御階,將崔相公攙扶了起來,嘆了口氣道:“崔相行這般大禮,是在埋怨朕么?”
“老臣不敢。”
崔垣站了起來之后,低頭道:“老臣只是盡為臣之禮。”
天子請崔垣坐下,然后默默說道:“記得上一回,朕到崔相府上任事,崔相同朕說…時局動蕩,朝廷力弱,應當如何做?”
崔垣沉默,然后低頭道:“臣當時說,要韜光養晦,保全自身。”
“要慢慢發展力量,千萬不能折騰。”
天子嘆了口氣:“朕信了三郎的話,沒有信崔相,弄得現在,時局更加不堪了。”
崔垣猶豫了一下,問道:“陛下,發生什么事了?”
皇帝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后看著崔垣,開口道。
“圍剿李云一事,已經事敗,不僅沒有任何進展,甚至沒有傷到李云的枝葉。”
“荊襄,如今也基本上落入這李云手中。”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默默說道:“短短數年,民風并不彪悍的東南,竟會出李云這種人物,其人現在對大周的威脅,甚至已經要超過當初的王均平了,莫非真是天命…”
聽到皇帝的話之后,就連崔垣,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低頭想了想,然后回答道:“陛下,先前天下大亂,各地有野心的人,難免會趁勢而起,這些都不足為奇,這李云想要謀逆,別的節度使也不會坐視,但是這一次,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朝廷的名義,去聯絡那些節度使。”
“這一下,對于朝廷威信,是致命的打擊。”
崔垣低聲道:“出了這種事情,平盧軍心中記恨暫且不提,往后,幾乎不會再有節度使,響應朝廷的號召。”
“陛下…”
崔相公聲音低沉:“大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先前的武周王朝,如果按照崔垣的想法,韜光養晦,靜靜的待在關中,不去招惹是非,那說不定還可以茍個十幾二十年,等到天下再出一個王均平那樣的渾人,這種朝廷虛有其位,各地割據勢力實領地方的格局才有可能發生變化。
但是現在,舊朝廷的威嚴,可以說是一點兒都沒有了。
換句話說,現在如果有某一股勢力打進關中,絕不會再有什么節度使,到關中來響應了。
即便再來,也不會再像上一次那樣“溫柔”了,說不定是直接篡權來了!
皇帝陛下苦笑道:“朕…朕心里,也想到了這些,崔相,現在應該如何挽救?”
“陛下…”
崔相公憂心忡忡的抬頭,看了看皇帝,然后輕聲道:“陛下使得動潼關的梁溫所部么?”
天子想了想,開口道:“現在多半還可以。”
“那就沒有什么可猶豫的了,立刻讓梁溫領兵北上,把北邊的蕭關給占了,把朔方軍,徹底攆出關中!”
“這件事如果能成,朝廷還可以穩穩的占據關中,不去管關中以外的是是非非,或許還有一些生機。”
“韋全忠上一次離開,就不情不愿,回到碩朔方之后,也一直對關中虎視眈眈,如果被他知道東南的情況,他大概率就不會再有什么顧忌,很有可能會直接領兵南下,進入關中!”
天子皺眉道:“若是事敗呢?”
崔垣毫不猶豫的說道:“那就是梁溫不經請示,擅自所為,到時候就是韋全忠與梁溫之間的沖突了!”
“他們之間不管是什么結果,陛下還有禁軍,等他們兩敗俱傷,朝廷還有自保之力!”
皇帝陛下想了想,然后默默點頭,握拳道:“好,就依崔相。”
說完這句話,皇帝陛下看向崔相公,嘆氣道:“崔相,朕現在,心有些亂了。”
“實在無心政事,崔相能不能重新回到朝廷,主持政事?”
“有崔相在,朕會安心很多。”
崔垣連連擺手,表示拒絕,不過皇帝再三請求,這位崔氏出身的宰相最終沒有拒絕,長嘆了一口氣之后,低頭道:“那老臣…盡力而為。”
皇帝聞言大喜,跟崔垣說了一會話之后,突然話鋒一轉,開口道:“朕這一次,可以說是犯下了大錯。”
“明天開始,朕就去太廟,跟列祖列宗磕頭請罪。”
他看向崔垣,誠懇說道:“政事上的事情,就托付給崔相了。”
崔垣神色一凝,隨即無奈低頭,應了聲是。
同時,這位崔相公,也在心里長嘆了一口氣。
這武家兩代天子,都是一個德行。
遇事便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