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旻,弘農楊氏出身,而且是弘農楊氏這一代的嫡子,他的父親,便是弘農楊氏當代的家長。
時至今日,這位荊南節度使最后悔的事情,便是當初聽信了裴璜的忽悠,當真留在了荊州,硬守江東軍。
等到江東軍兵圍荊州的時候,他已經沒有辦法逃出去了。
再后來,楊旻數次想要開城投降,條件是保全自己,讓自己能夠全身而退,這個文書,還曾經送到了李云的桌案上,被李云看也不看,丟到了紙簍里。
不過,即便是現在被抓,楊旻心里也沒有特別恐慌。
因為他是世家大族出身,幾百上千年來,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對于他們這些世族,都是相當尊敬的。
因為他們就是這個漫長時代的“先進知識分子”。
或許換一句更合適的名詞,應該叫做“世襲壟斷型先進知識分子”。
在漫長的歲月里,他們憑借著祖先的起勢,以至于每一代人可以有大量的“脫產者”,這些脫產者,就可以去鉆研學問。
鉆研先人,圣人之學,然后自家再著書論說,這其中各種各樣的學問都有,尤其是在紙張不普及的近古,這些世家的學問,是要遠超尋常人的。
一直到如今,雖然紙張早已經普及,但是歷朝歷代,他們這些家族代代仕官,甚至有一些家族是代代拜相。
到了大周朝,這些家族不再壟斷知識,但是他們卻可以舉薦官員,久而久之,就積攢了龐大的政治勢力,再加上幾百上千年的思維慣性,導致了這些世家子弟,地位依舊相當崇高。
當初周緒敢殺顧文川,是因為顧先生是寒門子弟出身,并沒有一個龐大的顧氏給他撐腰出頭,若是有這么個顧家,周緒大約也會對顧文川以禮相待。
在這種情況下,楊旻哪怕被擒,也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他打量了眼前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江東之主,只是拱手行禮:“久聞李府公大名,今日終于得見,幸會。”
李云也在打量著這位世家出身的荊南節度使,笑著說道:“聽說楊節帥,當初要死守荊州啊。”
楊旻神色平靜,緩緩說道:“李府公也是一地之主,自然知道,碰到事情了,我們這些主心骨,當然要說一些場面話,李府公碰到這種事情,也會說些這種話。”
說到這里,楊旻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李府公,你我之間素無冤仇,甚至荊州之戰,如果楊某不開城投降,你們江東軍至少要圍到明年年中,才有可能破城。”
“楊某主動開城,給李府公省去了不知道多少麻煩。”
楊旻這話說的其實不錯。
荊州是大城,城里有一萬多人守城,李云就算把自己的全部家當都投進去,恐怕想要強攻下來,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而且短時間內還不一定能攻得下來。
史書上,那些一個城池,擋住敵人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且楊旻這個人,并不是什么草包,在領兵上頗有一些本事,否則他也不可能被朝廷,任命為荊南節度使。
他守荊州,是守的相當不錯的,至少如果他沒有開城投降,蘇晟年底很難打下這座城。
當然了,楊旻開城投降,主要是因為城里的糧食不夠多了,再守下去也能守,但恐怕城里的情況會變得相當慘烈。
因為楊旻這個人性格比較軟,所以他才選擇開城投降。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楊某也不求別的,只求李府公將我放回弘農老家去,楊某保證,今后再不出仕了,還有…”
楊旻看了看不遠處的蘇晟,埋怨道:“李府公這個下屬,也忒無禮。”
“楊某跟他說,楊某出身弘農,他一路上依舊蠻橫無理,一路上頗多…”
“好了。”
李云臉色冷了下來,打斷了他的話,淡淡的說道:“楊節帥是不是見我說話客氣,就誤會了什么?”
“你現在,是我們江東的俘虜,階下之囚。”
李某人冷著臉,沉聲道:“不是我們請來的客人。”
“荊州的情況,你不親,李某人也不是不知道,你當然可以再守下去,再守下去,城里立刻就要斷糧,你外無援兵,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只能人吃人了。”
“而且。”
李云臉上露出了一個很不好看的笑容,他面無表情的說道:“真要守到明年,等破了城之后,你們弘農楊氏,恐怕就只好搬家了。”
楊旻神色一僵,抬頭看著李云,不說話了。
不過他的眼神發生了變化,再看李云的時候,已經跟看野人一般。
很明顯,在他眼里,李云已經是個不尊重讀書人的野蠻人了。
李某人站了起來,兩只手攏在袖子里,走到了楊旻面前,認真打量了就一下眼前這位弘農楊氏出身的世家子弟,看了好一會兒之后,李云才淡淡的說道:“放楊節帥回去可以,但是咱們要談一談條件。”
楊旻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李云。
“李府公有什么條件,不會是要錢罷?”
李云笑了笑。
“楊節帥這話,并不好笑。”
“聽好了。”
李某人淡淡的說道:“過了這個年關,我就要往中原著眼了,沒有記錯的話,弘農…應該是中原地帶罷?”
楊旻皺了皺眉頭,問道:“李府公什么意思?”
“我要弘農楊氏配合我。”
“說的再直白一些。”
李云笑著說道:“就是倒向我,往后替我做事情,這樣以后,楊家在江東,以及未來的中原,都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楊旻眉頭大皺,沉聲道:“李府公,楊某人的家眷,一早就已經送出了荊州,楊某孤身一人!”
李云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面無表情的說道:“孤身一人,那怕不怕死?”
聽到這句話,楊旻縮了縮頭,不敢說話了。
他淡淡的說道:“這事,我也不是跟你談,而是跟弘農楊氏在談,你可以寫信回弘農,問一問你們家里人的意見,問清楚了,再來同我說話。”
“蘇展。”
李云喊了一聲,蘇展立刻上前,低頭行禮道:“屬下在。”
“把他帶下去,跟那位武昌節度使盧允章盧節帥關在一起。”
蘇展應了一聲,走到了楊旻面前,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楊旻抬頭看了一眼,想放一句狠話,但最終還是沒有敢說出口,只能悻悻的跟著蘇展離開。
楊旻離開之后,一旁的蘇晟才笑著說道:“這個楊節帥,一路上還牛氣沖沖的,上位這一招好,把這兩個節帥關在一起,他就沒有脾氣了。”
他頓了頓,繼續笑著說道:“將來,上位這里,不知道要關多少個節帥。”
李云啞然一笑。
“中原事大,不得不做一些準備,弘農楊氏如果肯配合,對于明年的事情,就大有裨益。”
說到這里,拉著蘇晟坐下,然后開口笑道:“兄長這段時間辛苦。”
蘇晟微微搖頭道:“那楊旻說的不錯,若非他主動開城,荊州恐怕很難攻取,至少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他愿意開城投降,免去了我們太多麻煩。”
李云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開口說道:“趙將軍已經回來了,再過些日子,李正跟鄧陽都會回來,到時候帶上周將軍。”
“咱們一起,議論一個新的章程出來,把江東軍的規章制度。”
“還有各位的具體官職。”
“都一并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