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在武當久住,雙方的關系,也就沒有那么好撇清了,萬一將來李云事敗,武當道統可能還在,但是山上的道士們,多半要重新換上一批。
聽了李云這句話,這位紫陽真人神色微微有些變化,不過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抬頭看著李云,李云也在看著他,笑著說道:“往后,武當山便歸真人這一脈道統,如何?”
紫陽真人抬頭看著李云,深呼吸了一口氣。
李云的意思是,往后武當山主事的人,都是從他的徒子徒孫里出,不是他這一脈的弟子,便沒有資格主事。
至于普通弟子,那就隨便是哪一個道統的。
這樣一來,這位紫陽真人未來在武當的地位,一定會被大大抬升,說不定還會被塑像供奉。
老道士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大王,大…大周。”
他抬頭看著李云,李云笑著說道:“我曾經也是大周臣子,不忌諱這個,道長說就是。”
紫陽真人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大周歷代天子加封,此時武當有山下土地七千多畝。”
這個不奇怪,這個時候的宗寺廟道觀,不全是依靠香火錢過活,很多寺廟道觀,都是地主。
而且,如果一個寺廟香火鼎盛,哪怕他本來沒有田地,也會把積攢下來的香火錢,拿去購買田地。
土地,在這個時代,是類似于理財產品的一種東西,只要買了,每年就可以獲得一定量的固定收入。
武當這種大門派,又被武周皇室多次封賞過,有一些田地并不奇怪,這些田地,數量還是比較少的。
畢竟這個時代,田地出產糧食相當少,有時候一畝地,未必能養的活一個成年男子,再加上山上九座道觀,日常維護也需要錢財。
李云想了想,開口說道:“均州用不多久,就要開始重新整合田地,武當山的田產,只要你們能拿出證明,我便認可。”
紫陽真人看著李云,問道:“大王準備如何整合田土?”
“我會罰沒那些,為禍一方的豪強,以及舊周官員的田地,登記造冊,一部分收作官田,將來租給分給無產無地之人耕種,幾乎不收佃租。”
租跟稅,不是一回事。
官田不收佃租,基本上就是免費給百姓耕種,但是收成之后,該怎么收稅還是怎么收稅。
“若還有余田,酌情分配給一些無產無業之人,交由他們耕種。”
紫陽真人想了想,問道:“大王,老道斗膽問一句,這二者有何分別?”
李云低頭喝茶,淡淡的說道:“官田只能耕種,不能買賣。”
老道士認認真真的看著李云,沉默了許久之后,又問道:“那時間一長,十幾二十年之后,田地依舊掌握在那些人手里,該無產無業,還是會無產無業,又與從前沒有分別了。”
李云笑著說道:“我打算二十年,重新分配一次官田。”
說到這里,李云自嘲一笑:“只不過我李某人這個政權,能不能存在二十年還是兩說,但是只要李某人活著,便會這么分下去。”
紫陽真人看著李云,笑著說道:“福生無量天尊,大王這樣的國政,如果能推行下去,真真是功德無量了。”
“大王生得這樣一個威風模樣,卻難得有一副良善的心腸。”
李云放下茶杯,淡淡的說道:“前兩年,我剛下廬州不久,我岳丈人調任廬州刺史,我親自去給他買了四個丫鬟,隨身照顧。”
“道長知道,花了多少錢么?”
紫陽真人微微搖頭:“老道不知道。”
“只二十貫錢。”
老道士想了想,問道:“兩年時間過去,大王治下,還有這些賣兒賣女之人么?”
“有。”
李云笑著說道:“今年年初,我還特意派人去廬州問了,如今買一個丫鬟,已經要二十貫錢了。”
他低頭喝茶道:“我想,若真有什么功德,這便算是我的功德。”
紫陽真人起身,與一眾道士,對著李云欠身行禮,老道士深深低著頭,開口說道:“大王,武當田產,俱不要了,等大王在均州均田的時候,就按照我們武當山道士的人數,給每個人,留下一些糊口之田。”
“老道便感激涕零了。”
他深深低頭道:“老道,一定努力多活上幾年,看一看大王治下,世道民生,是不是會越來越好,也看一看均州人價…”
“會不會也翻上幾倍。”
李云起身,爽朗笑道:“將來有一天,我要禁絕這些勾當,改買賣為雇傭。”
“至于武當的田地…”
李云輕聲道:“就按照道長的意思,每人分十畝,等到官府開始均田的時候,武當山上有多少授了箓的道士,便分給多少田地。”
一眾道士,對著李云深深低頭行禮,俱道福生無量天尊。
京城。
一個一身春衫的中年人,埋著頭進到了京城里,他很快到了皇城之中,一路進了崇德殿,拜見了皇帝陛下。
大約跟皇帝陛下會見了半個時辰之后,他才離開皇宮,沒有去別的地方,一路到了崔垣崔相公府上,見到了崔相公之后,他便毫不猶豫,直接跪在了地上,低頭叩首道:“伯父。”
崔垣看著地上的這個中年人,沉默了片刻,開口道:“起來罷。”
“是。”
這中年人起身,對著崔垣垂手道:“伯父一向,身體尚好?”
崔垣長嘆了一口氣,開口道:“一時半會且死不了,你怎么回來的?”
“韋全忠…韋全忠派你回來的?”
稱呼崔垣為伯父,又是從韋全忠那里過來,這人自然就是崔垣的親侄兒崔紹了。
他跟李云,可是大有淵源,早年在宣州的時候,這人便是宣州刺史,若非是他的一道緝盜令,早年李云起家,說不定還不會有這么順暢。
先前韋全忠離開京城的時候,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從京城各個家族,都帶走了一兩個年輕人,一起到朔方去任職,崔紹便在其中。
如今一段時間過去,他崔紹,也是去而復返了。
崔紹重新跪在地上,對著崔垣苦笑道:“伯父,孩兒若不屈從他,如何能再回關中來?”
崔垣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開口道:“韋全忠是什么意思?”
“韋大將軍讓侄兒,過來詢問陛下,關中是不是已經被梁溫劫持,如果是,朔方軍便再一次勤王救駕,而且…”
“大將軍聽聞那李云,正在山南西道肆虐,兩個月時間,已經接連占下好幾個州郡,正在向中原靠攏,其人野心勃勃,大將軍提醒朝廷,小心提防。”
崔相公看著自己的這個侄兒,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看來,你已經做了韋全忠的使者了,是不是給他拿住了什么把柄?”
“回伯父。”
崔紹低著頭說道:“大將軍…大將軍對外人頗兇,但是對于我們這些下屬,并不算差,而且,而且…”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而且,時逢亂世,崔家也應當做出一些選擇。”
崔垣悶哼了一聲:“韋全忠,便是你的選擇?”
崔紹深深低頭,開口道:“伯父您押注朝廷,孩兒能選的便不多了,而且孩兒當初是被韋全忠裹挾去的,現在在他手底下當差,也是朝廷任命的差事。”
“將來韋全忠事敗,孩兒也有話可以分說。”
“這個時候,孩兒沒有辦法從朔方脫身,而且…總不能讓孩兒去投那李云。”
“伯父。”
崔紹低聲道:“孩兒今天來見伯父,一來是來拜見您老人家,二來也是想要告訴您老人家,韋大將軍讓孩兒跟陛下說,李賊虎視眈眈,想要侵占中原,如果被他得手,兩三年后,此賊便無人能擋了。”
“韋大將軍的意思是,請朝廷再一次下詔,命令各方,一統征討李賊,同時,因為中原兵力空虛,大將軍已經親率主力南下,要為朝廷,守衛中原,抵擋李賊。”
“守衛中原?”
崔相公瞇了瞇眼睛,悶哼了一聲:“是逐鹿中原罷?”
崔紹抬頭看著自己的伯父,沉聲道:“伯父,自古以來,定中原就是定天下,只要站穩中原,就有一個穩定強大的后方。”
“不管是誰,都會爭一爭,韋大將軍南下,也不出奇。”
崔相公長嘆了一口氣:“韋全忠,已經南下了么?”
崔紹點頭。
“已經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