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擊鼓升帳,其實這會兒朔方軍并沒有什么大帳可言,畢竟這會兒大家都已經進了京城,并且駐扎在京城,韋大將軍以及朔方軍可不像江東軍那么講規矩,這會兒朔方軍的將領們,有的是大屋豪宅居住。
不過形式是這么個形式,只一個時辰不到,朔方軍的高級將領,就已經集結到了一處,隨著一身紫袍的韋大將軍落座,眾人紛紛對著主位欠身行禮。
韋大將軍瞇了瞇眼睛,頗為愜意的享受了一會兒這種氛圍,不過他也知道,這會兒不是享受的時候,很快按了按手,緩緩說道:“都坐下說。”
“是。”
眾人紛紛低頭,都各自落座,韋大將軍這才看著自己的兒子,緩緩說道:“韋遙,你跟大家伙,說一說情況。”
韋遙對著父親低頭行禮,然后開口道:“爹,諸位來之前,大概的情況就已經告知他們了,兒子簡單說一說。”
韋遙頓了頓,繼續說道:“根據線報,差不多在四天之前,大股江東軍突然在洛陽附近集結,三天前,這股江東軍離開離開洛陽,一路往東而去,咱們埋在江東軍里的人,也有幾個被帶在了這一路軍中,往東行進,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個消息屬實無誤。”
說到這里,韋遙頓了頓,默默說道:“但是,江東軍先前的保密做的很好,對于咱們來說,事情比較突然,咱們埋在江東軍里的線人,一時半會,也沒辦法把準確的消息通報回來。”
“而且,他們也未必知道,江東軍這一次東進,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韋遙看著自己的父親,繼續說道:“這一次東進的江東軍里,咱們的人目前級別最高的,也不過是個副校尉,兒子猜想,他就算能傳消息出來,也未必就能知道實情。”
現在的江東軍軍制,已經被李云改革過了,與從前武周的軍官官職雖然有些類似,但是大規模精簡,同時在各級都增設了正經的副職。
這樣的軍制,相對于舊周的軍制來說,無疑是簡單易懂的。
現在,李某人已經做大,各家勢力都盯著江東軍,江東軍的重要將領,江東軍的一些軍制,都被放在了韋全忠這一類人的桌案上。
他們不了解,也必須要了解。
韋遙話只說到了這里,然后他就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默默說道:“爹,這股兵力東進要做什么,咱們不太清楚,但是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至少是四萬人的規模,最多可能有五六萬人。”
“這幾乎,就是洛陽附近,近半的兵力了。”
“這是一個機會。”
韋大將軍瞇著眼睛,淡淡的說道:“那個李云,在戰場上像個瘋狗一般,但是實際上,卻跟狐貍沒有什么分別,你能瞧出來這是一個機會,那李云…”
“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一個破綻。”
韋遙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一眾將領。
韋大將軍,也看著自己手底下的一眾將領,這些將領們,都紛紛開口,表達自己的意見,一時間,場上吵作一團。
吵鬧了許久之后,韋大將軍終于覺得有些煩了,他揮了揮手,悶哼了一聲:“說了半天,沒有一個說到實處的。”
“且休,且休。”
韋大將軍直接站了起來,背著手離開了這座堂屋,來到了里屋。
里屋里,一個一身灰色衣裳的中年讀書人,正坐在茶桌旁邊,低頭喝茶,韋大將軍大步上前,很不客氣的坐在了他的對面,看著這個面色有些蒼白的中年人。
“賀先生,事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有什么看法?”
賀先生,朔方謀主。
這位何先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抬頭看了看韋全忠,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大將軍,前段時間,在下因為好奇,讓人出關,查了查洛陽以及洛陽附近的米價。”
“洛陽米價,現在差不多斗米四百錢左右。”
賀先生看著韋全忠,繼續說道:“這個價格,相比較平時,當然是高的,但是比之洛陽前年,以及去年的米價,都是大為下跌了,而與此同時。”
“關中的米價。”
賀先生默默飲茶,輕聲嘆道:“斗米普遍在千錢以上。”
韋全忠聞言,大皺眉頭,他沉默了一會兒,悶聲道:“關中之亂,又不是因我而起,世道戰亂,糧價自然上漲,有什么稀奇?”
“安定個幾年,自然就下來了。”
賀先生點頭,開口道:“平日里,的確是這個道理。”
他在袖子里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來幾塊銅板,擺在了桌子上,然后開口說道:“大王請看這錢。”
韋全忠皺著眉頭,伸手拿過這幾個錢,放在手里看了看,只見這錢并不是昭定通寶,也不是顯德通寶,而是寫了金陵通寶四個字。
韋大將軍把這幾個錢,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搖頭道:“這不就是那李二自己鑄的私錢么?有什么稀奇?”
“這幾年,各家都在自己鑄錢。”
賀先生點頭,嘆了口氣道:“不錯,在前幾年,這東西的確是私錢,但是現在,已經不是了,大王可能不知道。”
“此時洛陽附近,用周錢買糧,米價是二百錢一斗,用其他私錢買糧,只要是銅的,當地也認,但是錢價要更賤一些,但是用金陵通寶買糧。”
“斗米價格,在二百錢左右,甚至不到二百錢。”
“當地百姓,稱之為吳錢。”
賀先生抬頭看著韋全忠,緩緩說道:“大王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韋全忠皺眉不語。
賀先生繼續說道:“意味著,以洛陽為中心的中原地區,經濟民生正在迅速恢復,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兩年年,斗米價格,甚至可以恢復到百錢以下。”
“這還是中原耕地荒廢的情況下。”
“將來中原本地的耕地恢復之后,免了運糧的成本,米價更是會應聲下跌。”
“大王知道這是什么樣的光景嗎?”
韋全忠皺眉不語。
賀先生嘆了口氣:“這極像是開國初年的光景。”
說到這里,賀先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韋全忠把玩著手里的一枚玉佩,看著賀先生,問道:“賀先生的意思是,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打這場仗?”
“在下沒有這么說,一切都要看大王自己的判斷。”
賀先生看著韋全忠,繼續說道:“不過有一件事,大王現在應該很清楚了,那就是關中舊朝廷的官員,不太愿意為大王出力,再加上關外的糧食運不進關內。”
“關中八百里秦川的恢復速度,遠不及中原,遠不及能夠調動山南東道,以及江南道,甚至整個河南道糧食的李云。”
“如果大王,一直觀望著不動,不出三年,中原民心向背,便會徹底定下來,到時候哪怕江東軍不是大王的對手,大王打進中原,中原百姓舉起耙子,舉起鋤頭,也要跟大王拼命的。”
說到這里,賀先生繼續說道:“這位李二郎手底下,有相當了不起的內政好手,而且不止一個。”
“江東軍的軍紀,也要…稍稍勝過咱們朔方軍一些。”
聽到這里,韋全忠已經徹底明白了,他低頭喝了口茶,聲音沙啞:“按照賀先生這個說法,那李二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別的動作,他只需要占住中原兩三年,三五年時間,到時候自然成勢。”
“他為什么會突然大規模兵力調動?”
賀先生抿了口茶水,輕聲笑道:“三個可能,第一種可能就是,那位李二郎是個急性子,等不了三五年時間,他想盡快吃下能吃掉的地盤,因此一路往東,準備吃掉平盧軍。”
“一旦他吞并平盧軍,立刻就會成為當今世上最強的軍隊,可以以一敵眾。”
“第二種可能,是那位李二郎,是個菩薩心腸,想要從平盧軍地界北上,支援河北道戰事,幫著河北道去應付契丹人,把契丹人趕出幽燕。”
“至于第三種可能。”
賀先生看著韋全忠,緩緩說道:“第三種可能,就是他虛晃一槍,設了個圈套,等著大王一頭鉆進去,想要借著這個機會,盡快一舉解決掉咱們朔方軍這個隱患。”
韋大將軍沉默不語。
“先生許久沒有給本王,說過切實的辦法了。”
“切實的辦法自然有。”
賀先生聲音平靜。
“朔方軍必須要動,不然將來機會太渺茫,但是我們不用自己動,危險的地方…”
“可以讓河東軍去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