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渠道,是相當匱乏的。
先前,蕭恒將其父之死,做足了文章,這個事情不僅在河北道之內傳播,就連金陵城里,也有人在議論這件事,基本上大家對于蕭憲的看法,還是正面的居多。
人死為大。
不管蕭憲當年是不是割據一方,幾乎不怎么聽朝廷調令,也不管他在幽燕,在河北道有沒有魚肉百姓,有沒有殺人枉法。
也不管他對抗契丹,有沒有功績,有沒有過錯。
只要他死了,戰死在與契丹人的戰事之中,那就一切罪孽全消,仿佛立時就成了圣人。
而這一切,正是蕭憲死之前,想要看到的。
在這種前提之下,李云強行與范陽軍開戰,不會有什么軍事上的問題,但是輿論上的的確確會有一些問題,雖然李云不在乎這些,但畢竟也是隱患。
現在,契丹人也在河北道有所動作,雖然契丹人的動機,不一定是跟范陽軍合作,而是要遏制江東軍的行動,但是實際上來說,這一次,契丹人就是跟范陽軍一起動作的。
契丹人,可是實打實的外敵。
而且,蕭憲蕭大將軍也是死在契丹人的手里。
這個時候,只要借著這個事情大做文章,先前的負面輿論,就會統統消散,不復存在。
杜謙簡單跟李云說了一番自己的構想,然后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上位,這個事情,由臣來去辦,加上九司的傳播力度,用不了多久,范陽軍在河北道的人心,至少會被動搖。”
“如果坐實了這件事情,太原李氏跟蕭恒,也未必就敢繼續勾手指。”
李云沒有說話,只是又看了看九司送來的情報,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人心不是靠嘴上說的,而是在事上見,只要治下的百姓能夠吃飽穿暖,再多流言蜚語,也是過眼煙云。”
“反過來說,要是百姓溫飽都艱難,也不需要什么流言蜚語。”
“河北道的情況就是這樣。”
李云輕輕敲著桌子,繼續說道:“我從始至終,都不認為,蕭憲假模假樣死這么一回,河北道上下就真對范陽軍死心塌地了,范陽軍在恒州等地,強征壯丁,甚至縱容軍士劫掠百姓。”
“河北道的百姓,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說著,李云看向杜謙,輕聲道:“所以,受益兄,輿論上的事情,該做的工作咱們當然要去做,但是我認為在這個時候,河北道更需要的是軍事上的動作。”
杜謙與李云共事多年,聽到他這番話,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低聲道:“上位想要…北上?”
李云看著他,默默點頭:“這幾天,每天都收到很多戰報,趙成那里已經遇到了阻攔的河東軍,現在很難再北上,河北道的主力,又被范陽軍與契丹人兩面進攻。”
“這種情況,我每天在這金陵城里等消息,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杜謙看了看李云,欲言又止。
李云也看了看他,笑著說道:“放心放心,新朝骨架搭建起來之前,我暫時不動彈,咱們這里,要加快加快進度了,三個月罷。”
李云看向門外,緩緩說道:“三個月之內,新朝的框架要建立起來…”
杜謙松了口氣,他也抬頭看著李云,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問道:“開國之后,二郎準備還做些什么?”
最近一段時間,李云已經很難聽到有人再這樣稱呼他,聞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謙,輕聲笑道:“我要是說造福天下蒼生,受益兄多半覺得我這個人虛偽,那我就說實在一些。”
“鞏固政權,恢復民生。”
杜謙輕聲道:“這與造福天下蒼生,其實是同一件事情。”
“差不多罷。”
李云出神了片刻,然后嘆了口氣:“時局推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便已經很難再離開金陵了,將來真的要是開了國,做了國主皇帝,豈不是要一輩子困守宮墻?”
“那不會。”
杜謙正色道:“歷來開創之主,從來不受約束,二郎將來即便正了大位,將來多半也會四處走動的。”
說到這里,他笑著說道:“不管是御駕親征,還是微服出巡,恐怕都沒有人能夠阻得住你。”
李云這才回過神來,他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笑著說道。
“但愿如此罷。”
時間一天天過去。
正當李云忙著在金陵建立新朝廷,河北道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作為關中使者的韋遙,已經一路進了蜀中,來到了成都府。
他進了成都府城之后,沒過多久,就被人帶著,一路帶到了天子行宮,此時行宮門口,一身月白色袍子的裴璜,正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韋遙深呼吸了一口氣,上前抱拳行禮道:“韋遙見過裴相公。”
這一次,皇帝再次逃到西川之后,基本上已經沒有了什么心氣,更沒有了返回關中的念頭。
他甚至沒有帶多少大臣同來。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到了蜀中之后,雖然依舊沿用大周的國號,但是朝廷的班子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更替,而作為天子近臣的裴璜,也順理成章了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成為了大周國相。
裴相公上下打量了幾眼韋遙,淡淡的問道:“少將軍這一次入蜀,帶了多少兵馬?”
韋遙抬頭看了看裴璜,然后欠身行禮道:“回相公,只帶了隨行人員,無有什么兵馬。”
“那看來,韋大將軍是想要換一個少將軍了。”
裴相公瞥了一眼韋遙,淡淡的說道:“竟讓少將軍自投羅網來了。”
韋遙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裴相公,在下這一趟,是自己主動來的,帶過來的不只是我們朔方軍的誠意,還有朔方軍的忠心。”
“忠心…”
裴璜哂笑了一聲,瞥了一眼韋遙,輕聲道:“少將軍知道梁溫么?”
聽到這個名字,韋遙心里一突突,抬頭看了一眼裴璜。
裴相公面色平靜:“這廝犯上作亂,被陛下使人擒住,一路帶到了蜀中,而且他…”
“至今未死。”
聽到最后四個字,連韋遙也忍不住眼皮子抽動。
梁溫干的事情,夠他死上幾十上百回了,按理說,他怎么也該死了。
但他偏偏還沒有死,這就相當可怕了!
這種情況下,他估計還求死不能了。
韋遙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請相公,帶我去面見陛下,有些話,我要當著陛下的面說清楚。”
裴璜面無表情,扭頭在前面帶路。
“請罷。”
韋遙握緊拳頭,調勻呼吸,跟著裴璜,一路進了行宮,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進了內殿,小心翼翼的抬頭一看,就看到一個一身紫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帝座上,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韋遙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低頭叩首行禮道:“臣朔方軍韋遙,叩見陛下!”
“陛下萬壽。”
皇帝陛下,只是靜靜的看著韋遙,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韋遙以額頭觸地,叩首道:“陛下,梁賊作逆,家父已經將其部兵力,統統剪伐一空,如今關中,又重新回到了大周掌握之中。”
聽到這里,皇帝陛下面無表情,冷笑道:“怎么?你父子還想要把朕迎回關中,迎回京城里去?”
韋遙低頭道:“回京城還是不回京城,都全在陛下的圣意,我父子不敢揣度,更不敢置喙。”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如今江南的李賊作亂,已經侵占了中原,家父正在與江南賊兵廝殺,力求替朝廷,奪回中原!”
“進而,恢復天下!”
皇帝陛下面無表情:“那令尊,還真是朕的大忠臣了。”
韋遙額頭貼在地上,叩首道:“回陛下,家父受圣上天恩,從未敢忘,韋家上下,俱是陛下,也俱是大周的忠臣。”
皇帝不語,只是冷笑連連。
韋遙低著頭,繼續說道:“陛下,朔方軍上下,永遠遵奉陛下為天子。”
“關中,也永遠是陛下的關中。”
“該給陛下的進貢,關中也不會少一分一毫。”
皇帝陛下扭頭看了看裴璜,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之后,裴璜聲音平靜:“說條件。”
“家父希望希望關中與蜀中,彼此之間,可以互通有無。”
“再者。”
韋遙低聲道:“家父請封關中節度使。”
“奉旨討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