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顧曉霞去上班前從臥室里翻出來一雙皮護膝讓李龍開拖拉機的時候套上。
“這是我用你留下來的羊皮做的。這大早上你迎著風開著肯定涼，膝蓋上蓋個東西，免得進了風以后疼。”
護膝看著有點土有點丑，李龍卻一點也不嫌棄，當著顧曉霞的面套在了腿上，活動一下，感覺還不錯，便笑著說道：
“行了，你安心上班去吧，我可能明天就回來了。”
顧曉霞推著自行車出去后，李龍先去給那幾只狍鹿子和小鹿添了食水，又把院子清掃一遍，這才開著拖拉機出去。
路上跑得比較遠，他先去油庫加了油，又帶了兩桶油，這才沿著烏伊公路往西而去。
一路開到老街市場，沒看到老爹和陶大強，他和陳興邦打了個招呼，在克尤木的鋪子里買了兩個新打出來還燙手的馕，放到車里繼續往西而去。
單身一人，李龍并不害怕。
車斗子里袋子下面壓著的是五六半自動步槍。自己的座包下面放著一把砍刀。真要有不長眼的想要干點什么，反正往西大部份地方荒無人煙，他也不介意干點法外狂徒喜歡干的事情。
一路往西，一四三，烏蘭烏蘇，沙灣，安集海。
中間李龍在無人區休息了一下，放水，啃馕。這次他并沒有去路邊的館子吃飯，主要還是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
他隱約記得，曾經有奎屯的一個出租車司機被人綁著到了這邊的戈壁灘，殺了，十幾年都沒破案——其實人抓到了，但就是出租車司機的尸體沒找到，沒辦法結案。
偶爾會有一輛汽車從后面開過來，打著喇叭把李龍超過去。李龍也打著喇叭回應一下。在汽車還不是主流交通工具，人們還主要習慣用于畜力車的時候，幾十公里的路就已經相當遠了。所以對于這樣的善意打招呼，李龍自然是不介意回應的。
一直開到奎屯兵站，中間水箱開了幾鍋，李龍都是停下來就近找水加水，加油。
把上一世也算上，李龍都不是一個非常愛惜工具的人。無論是拖拉機還是汽車，在他看來都是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沒必要太過于愛惜。
前天拖拉機開回大院，他沒怎么管，老爹和老娘兩個把拖拉機給擦的干干凈凈。這玩意兒在他們眼里是鐵牛。盡管老李家自解放后到李建國來北疆分地之前，李家就沒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大牲口，但對于種地大工具的喜歡那是難免的。
所以李青俠偶爾也想著嘗試開一下拖拉機，而且對拖拉機似乎有種偏愛，覺得管它就應該像管牛一樣，要愛惜，要精心伺候。
好吧，李龍管不了，也沒法管，由他們去。
所以現在拖拉機還是干干凈凈，這是拜老人家所賜。
其實以現在的情況，無論誰家能買個拖拉機都會每天擦得干干凈凈。
別說拖拉機，就是自行車也是一樣。唯獨李龍才不管那么多呢，用的東西，大面上過得去就行了。搞那么精細干嘛？本身就是個鐵家伙，耐操著呢，不用太用心。
拖拉機開到兵站，李龍的心就寬松了許多，這時候已經是正中午快到下午時分了。從兵站往北五公里進入KT市，李龍直接開著拖拉機來到了第一建筑安裝公司。
現在應該是上班時間，李龍原本想著在外面等等，沒想到門口的門衛還認識他，招呼他進來。
李龍把拖拉機停在外面空地上，下來走到門衛那里，給人遞煙。
“小伙子，我記得你，你兩個月前開著拖拉機拉人過來，還在這里拉了幾天的沙子磚頭。”門衛接過煙笑著說道，“當時我還奇怪你怎么就突然走了，現在來了，是打算進公司嗎？”
“不不不，我哥在里面，我過來看看。”李龍指了指里面說道，“現在還是臨時工，也不知道在哪個工地上干活呢。”
“臨時工啊？據說最近有一批臨時工要轉正，不知道有沒有你哥。臨時工的話，現在應該在八角樓那邊工地上吧。如果你急著找人的話，可以去那里看看。對了，你知道不知道八角樓在哪里？”
“知道知道，謝謝了啊。”李龍謝過門衛，開著拖拉機往八角樓而去。
八角樓只是本地百姓的稱呼，其實全名紅旗商場，是原來的農七師供銷社經理樓，后來移交給了KT市，在這個年代算是奎屯地標性的建筑。
紅旗或者紅旗大樓在北疆各城市基本上都有，所以很好找。李龍本身也知道位置，很快開著拖拉機就到了地方。
工地在紅旗商場旁邊，李龍找了地方把拖拉機停下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正在提磚抹墻的二哥李安國，侄子李俊山。他們兩個都是大工，旁邊有人給幫忙。
李龍目光掃視一圈，然后看到了楊永強，能看出來，楊永強還在干小工。他比以前黑了不少，但胖了一些，應該是活動量大，吃的多。這里的伙食應該也比隊里強些吧。
李龍并沒有過去打擾他們干活，他就坐在拖拉機上等著。這里并沒有足夠的樹遮擋太陽，不過好在已經是下午，陽光并不是很強烈，慢慢的太陽西斜，看著工地上的工作也進入尾聲，有些人已經開始收拾工具，有些人則在加快施工進度，至少在結束前做完收尾工作。
一直等到工作結束，工人們收拾工具準備離開的時候，李龍才下了拖拉機，跑過馬路，朝著隊伍中的李安國、李俊山和楊永強喊了起來。
他們三個干活的時候不在一起，工作結束的時候聚在了一起，剛好方便李龍招呼。
“喲，小龍來了！”
“小龍叔！”
“龍哥你來了啊！”
三個人幾乎同時發出了驚呼，臉上也是驚喜的表情。
李安國急忙過去和隊長說了一下，李俊山和楊永強兩個已經滿臉笑的來到了李龍跟前。
“俊山，永強，你們兩個都壯實了嘛。”李龍朝兩個人的肩膀拍了拍，笑著說道，“不錯不錯，看來伙食怪好哩。”
“好啥啊！”楊永強抱怨著，“都沒啥油水，也難得吃肉……”
“那也比在家里強吧。”李俊山笑著說，“好著好著，我覺得還不錯。不如小龍叔你家的飯，但也行了。”
李安國這時候提著工具包走了過來：“小龍啥時候到的？走，吃飯去。我給隊長請假了，咱們四個一塊去。”
“那把包放車里。”李龍笑著說，“我才到沒多久。看著二哥你發的電報了，你們三個是不是都要轉正了？”
“嗯。”李安國點點頭。
“就我是小工，工種不一樣。不過我也在努力著，爭取年底前也弄個技術工種出來。”楊永強對自己有點不滿，“競爭太激烈了，大家都想干技術。”
“你年輕，腦子活，還有的學。”李安國安慰著，“實在不行，轉正后去報個夜校，現在公司支持工人上夜校學習。咱們太缺技術人員了，你要能從夜校畢業，那以后就是比我們強的技術員了。”
李安國說的沒錯，現在各行各業對技術方面的人才都是渴求的，不然也不可能中專畢業就能成為國家干部。
“對啊，永強。你妹妹學習能力那么強，你也不差的。”李龍一邊開著拖拉機一邊大聲說著，“給自己定個計劃，好好學一下，以后搞個技術員出來，坐辦公室畫圖紙，或者戴個安全帽檢查施工情況那多好！”
楊永強笑了。
其實他自己也是有想法的，只是一直沒說，現在讓李安國李龍說出來了，他也就不再掩飾：
“我也是這么想的。現在先干著工人的活，等轉正批下來后，就去上夜校！我在學校其實成績也不錯呢……就是……”
好吧，成績不如妹妹，加上那時候調皮，沒能繼續上，也很正常。
拖拉機開到了一個食堂門口。和瑪縣不同，奎屯雖然也只是縣級市，但這時候農七師師部機關就在市區北面，130團131團都距離不遠，對外開放的國營食堂要多一些。
把拖拉機停好，重要物品拿上，看李龍背著個長長的東西，楊永強問了一句：
“龍哥，那是槍？”
“對，一個人開過來，總還是得備個東西防身。” “應該的。”李安國說道，“這一路一百多公里，備不住中間碰到啥咧。吃面嗎？”
“吃面，再讓炒個辣子雞。”李龍說道，“你們喝不喝啤酒？”
“喝一些吧。”楊永強笑著說，“我請客，反正晚上也沒啥事。”
“不能你請。”李龍擺手，“我來我來。”
“嗨！到這里了還能讓你掏錢？”李安國擺手，“別急，你們都坐著去，我去點菜。”
李龍小聲說道：
“二哥，我前一個月，掙了一臺拖拉機的錢……別和我爭啊。”
“啥？”李安國嚇了一大跳。
這段時間他開了兩次工資，加上過年前存的錢沒花完的，手頭還有幾百塊，其實不少了。
但李龍這么一說，真就嚇著他了。
李龍笑笑：
“不和你開玩笑，行了，你們坐著，我來。”
他去點了一份辣子雞，四個面，八瓶啤酒。掏了錢和票付賬之后，過去坐回到了桌子前。
“小龍哥，我家里都好的吧？我妹上學還好的吧？”楊永強迫不及待的問道。
“都好都好。”李龍笑著說，“前兩天我回去，你爸還在問哩。你妹上學也好著，那成績都不用說，好的很。”
“那就行了。”聽著說家里都好著，楊永強就放心了。
“我這趟過來，還想問問你們，明天我回去的話，你們要不要一塊回去？”李龍問道，“你們轉正具體啥時候？要等函調回來嗎？”
“嗯，要等，這個政審還是怪重要哩。”李安國笑著說，“不過對咱們來說基本上就是走個程序。那科長碰到我們還說過，這就是個程序，要是老家那邊不好好開，咱們也不怕。”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李青俠一家都到北疆了，目前老家至親是沒了，有的都是堂親，沒有至親在，那函調回去，不敢說會不會有人出于嫉妒從中做梗。
“有這話就行。”李龍說道，“晚上我去看看馬科長，順便套套話，把這情況也說一下。永強這邊應該沒問題，咱隊里搞政審函調，隊長從來不會使壞，都是往好里說。”
他看向楊永強，笑著說道：
“永強啊，不管啥工種，至少你們年輕的這些人里面，你算是第一個從隊里蹦出去的，自豪吧！”
楊永強臉有點紅，倒是真有股子自豪的氣息在的，他笑著說道：
“嗯，我這個也是意外。要不是龍哥你，我也不會出來……呆會兒得和你碰一個。”
先上來的是啤酒。這時候奪命大烏蘇還沒出產，擺上桌喝的是XJ啤酒。這種啤酒后來因為被烏蘇啤酒收購，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各自動手，每個人倒了一杯，李安國舉杯：
“來，小龍過來看咱們了，咱們三個馬上就要轉正了，碰一個，慶祝一下！”
四個杯子碰在了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四個人一飲而盡。
這時候的啤酒很嚴格的按照工藝釀制，啤酒花的分量很足，味道也很沖。
再倒上的時候，楊永強要舉杯，李龍急忙擺手：
“停停停，我要開拖拉機，咱們慢慢喝，等菜上來墊一點兒再說。”
楊永強笑笑，說道：
“龍哥還是那么謹慎，好好。”
菜沒上來，先上來的是拌面。李龍餓了，李安國他們也餓了，干的都是體力活，便也不再謙讓，把杯子放在一邊，把菜倒在面上，開吃。
吃到一半，大盤的辣子雞端了上來。李龍他們也沒停嘴，把面吃完，意猶未盡，卻也沒再加面，而是又碰了一杯，開始說著各自的事情。
李安國他們在這邊，有馬愛紅科長“罩”著，總的來說干活算是比較順利。加上三個人都肯干，本身也不是偷奸耍滑的人，為的也是希望能夠留下來轉個正式工，所以很快就在施工隊里留下好名聲。
建筑安裝公司前兩天統計測評，把第一批符合轉正的名單貼出來，三個人都上了榜，倒也算是符合大家的看法，沒人對他們三個有意見，畢竟人家干活踏實，又有領導關照著，沒人有意見。
“接下來還會有兩批轉正的。這兩批中如果都沒有進入名單的，最后就會被辭退。”李安國說道，“有些人已經干不下去，走掉了。我們三個一直互相照應著，中間俊山還病了一次，永強照看著，跑前跑后。”
“嘿嘿，都是自己人嘛。”楊永強笑著，“安國叔你不也幫過我好幾次。”
聽著他們說話，李龍放心了。三個人一起過來了，他最怕因為一些事情起了隔閡，現在看來很好，那就行了。
“二哥，你們轉正了啥時候分房子？嫂子和娃娃那邊總不能一直和你們兩地分居吧？”
“唉，一時半會兒不好說。”李安國搖了搖頭，“分房的事情我找馬科長私下打聽過，他說轉正后就讓我打申請，但啥時候能分上不保證。公司現在有家有口沒有房子住的還是有的，我們只能等著排隊。不過我聽馬科長說公司還要建一批那樣的小院，地方是有了，就看啥時候蓋了。”
李龍點點頭，又問李俊山：
“俊山，你咋想的？這轉正了，是回老家找個媳婦，還是就在這里處個對象？”
“我還沒想好。”李俊山搖了搖頭，放下筷子說道，“先干著吧。我就想著先存些錢再說。”
也是個不錯的踏實的想法。
四個人吃著喝著聊著，李龍把家里的情況詳細的說著，包括楊永強家里的情況。李安國也說了這邊的情況，城市要發展，需要大量的人口。建筑安裝公司首當其沖，畢竟基礎設施建設、各機關企業學校都需要建設，他們的活很多，而且有獎金，所以其實要說工資待遇，其實也是挺好的。
只要有技術，只要肯賣力氣，總會有實實在在的回報。
所以希望就在眼前，喝了一瓶半啤酒，李安國甚至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年底前如果還分不到房子，我就去在外面租個小院子，把你二嫂和孩子接過來，租不到就買……”
這是個不錯的想法，李龍是挺贊成的。
其實四個人的酒量都不止兩瓶啤酒，只是李龍要開拖拉機，其他三人明天還要上班，所以都沒多喝，吃完喝完，就是一陣子微醺的感覺，楊永強甚至還要上拖拉機自己開，讓李龍給提下來推到了車斗子里。
開玩笑，這時候給他開，搞不好是要出事故的。
李龍搖著拖拉機，開著往北而去，建筑安裝公司就在北面。
中間碰到國營商店，李龍下去買了兩瓶酒兩瓶罐頭一包點心，呆會兒他把李安國他們送進公司后，打算去看看馬愛紅。
哪怕不為問李安國的事情，有李向前的面子在，過來了無論如何都是要見一面的。
人情世故，無非如此。(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