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人攔著,陳興邦能把王金光打死在這里。
“別打了別打了,再打真就打死了!”開口的是村主任余永峰,四十多歲的年紀,他還真不能看著王金光被打死。
陳興邦停下了手,王金光倆胳膊都被打斷了,剛才一直在哀嚎,眼下陳興邦不打了,他啞著嗓子喊著:
“陳興邦,我要去鄉里告你!你就等著蹲牢房吧!”
這話一說出來,圍觀的不少人真就替陳興邦捏一把冷汗。他們并不待見這個王金光,這老光棍時不時的就偷雞摸狗。
大家平時下地干活有不在家的時候,他就趁人不注意到人家里拿東西。
所以陳興邦狠打王金光的時候,大家都看熱鬧,沒人攔著。
眼下王金光這么說,那有些受過王金光禍禍的人家自然就替陳興邦擔心起來。
“我蹲牢房?”豈料陳興邦一聽他說蹲牢房,冷笑著指著外面說:
“你告!你現在去告!你不告你是孫子!”
王金光一下子被陳興邦給弄懵了,不知道他啥意思,其他人也大都是一樣。
少數人明白,并沒有開口。
看王金光不說話了,陳興邦大聲說道:
“你敢去告,就你干的那些事情,你看縣里會不會把你拉去打靶!你犯的可是流氓罪!今年全國都一樣,流氓罪,都不用重審的,直接就拉去槍斃,你去告啊!”
村里人對這個事情知道的還真就不多。
王金光半信半疑,陳興邦指了指余永峰說道:
“你不信問問主任是不是!”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余永峰。
“是真哩!”余永峰點點頭,“眼下全國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上面就搞了這么個事兒。要沒人告還好,有要告,只要一查是真的,這種事情真就打靶了。”
王金光聽著余永峰這么說,真就嚇的身子一縮,感覺胳膊也不是那么疼了,還能忍著。
他可不想死!
“呸!”陳興邦朝他吐了口唾沫,狠狠的說:“以后我出去,你再敢敲我家門,我把你倆腿給你敲斷,把你牙給你敲光,讓你活活餓死!”
王金光縮著身子不敢說話,陳興邦這才提著棍子離開了。
這陳興邦還要走啊?
經此一事,那些在村頭村尾說李霞謠言的人都覺得以后還是少說點兒吧。這陳興邦發起瘋來真是不要命的!
陳興邦回到家里,李霞已經做好了午飯。她和陳興邦、紅琴一起吃著飯,聽著陳興邦講著在北疆干活的事情,以及李建國、李安國和李龍的事情。
當著紅琴的面,陳興邦并沒有說要一起走的事情,他只是告訴李霞:
“明天我去我爸那邊一趟,把這事說清楚。”
“爺爺奶奶都不理我了。”紅琴突然說道,“前天我和別人在河邊玩,我看著爺爺提著東西往回走,我上岸和爺爺打招呼,爺爺都不理我。”
李霞沒說話,陳興邦嘆了口氣,摸了摸紅琴的頭,說道:
“紅琴乖,等過段時間我再給你買玩具好不好?”
他本以為這個話題能把紅琴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沒想到紅琴卻想了想說:
“爹,你是不是又要走?走了后再回來給我買玩具?那你能不能不走……”
陳興邦聽著這話,當時眼睛一酸,李霞捂著臉扭頭出去了。
陳興邦揉了揉紅琴的頭發,他知道孩子懂事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陳興邦去村門市部里買了兩瓶罐頭兩瓶酒去陳長貴的院子。
老爹陳長貴,老娘沈玉娟,弟弟陳強國以及弟媳婦羅秋玉都在院子里,看著陳興邦提著東西過來,都有點緊張。
“哥,你咋過來了?”
“我回來了,來看看老爹老娘。”陳興邦把東西往地上一放。
“我好著哩,不用你看。”陳長貴語氣很冷。
“哥,你在北疆干啥活?掙不掙錢?”陳強國卻很熱情,主動問著。
“殺豬,賣肉。”陳興邦回了兩個詞。他的注意力在陳長貴身上。剛才陳長貴說話很冷,他不知道是老爹因為先前做的事情愧疚而導致不想和自己說話,還是偏心有了偏執才會這樣。
反正自己本身也不是來套近乎了,陳興邦對著陳長貴說道:
“老爹,我是你兒子,紅琴是你孫女,你就算不待見我,好歹我也是從這個家里出來的,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能當個人?
我聽紅琴她娘說,你跑俺院子里給她說,讓她改嫁也好,去北疆找我也好,那院子和地得留給你們。
你是巴不得我死了不回來是不是?”
“你咋跟我說話呢?”陳長貴不接陳興邦的話茬子,轉而找起他的毛病來,“我是你爹,我咋做用不著你說!”
“那行,以后你咋活,我也不管了。”陳興邦要的就是這句話,“俺那院子你也別盯著了,俺還活著哩!”
說完轉身就走了。
昨天陳興邦把王金光打的兩個胳膊骨折,身上多處傷口,誰也沒想到平時基本上與人為善的陳興邦會這么狠。
所以今天他對老爹陳長貴說了狠話,陳長貴最多嘴上斥責他兩句,卻也沒其他辦法。
陳強國也不敢去給他哥說什么。他害怕被打。
陳興邦從老爹的院子里出來,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里另外一家人院子里。
這家院子是整個村里為數不多的磚房磚墻,院子里還停著一輛螞蚱腿的拖拉機。
這拖拉機在北疆是被李龍嫌棄的,但在這村子里,卻是神器一樣的存在。
房主姓牛,叫牛維國,從部隊復員回來,原來在汽車班呆過,這手扶拖拉機是二手的,能運個貨掙個運費。
牛維國有三個兄弟,院子挺好,但也有些擠,因為其中兩個都結婚了。
陳興國過來找到牛維國,低聲商量著:
“維國,我那院子,和我家的地,賣給你,兩百塊錢。”
“啥?你不要家了?”牛維國自然是想要的。家里蓋的好,但地方就那么大,家里錢就那么多,花錢的地方不少。
現蓋倒是能要到宅基地,但蓋眼下家里這種蓋不起。
他是大哥,陳興邦的話他挺有想法,如果買了,自己去住進陳家的院子,這里留給兩個兄弟,總比擠一起好。
兩百塊錢真不貴,這是帶宅基地的。
陳家的屋子也不算舊,七八年的房子,挺不錯了。
“你別吱聲,我打算去北疆不回來了。”陳興邦說,“房子就不說了,那九分地也一塊給你。”
其實按眼下的價格,房子帶地咋也能賣人兩百五六的。
他便宜賣一來是想盡快出手,二來也是不想便宜給父親。
原本他回來的想法,就是把房子地給父母,自己去北疆,也算是盡心了。
自己十四歲初中沒畢業就跟著父親干活,一直干到二十五六歲娶媳婦,家里大多數家當,包括自己的房子都是自己掙來的。
自己跟著父親干了三年,十六七歲的時候就獨擋一面,那個時候父親就基本上不再動手了。
陳興邦覺得,足夠了。
該為自己考慮一下了。紅琴的話,算是把自己的這個決定砸實了。
當爹的不像個當爹的,那就別怪當兒子的不像當兒子的。
“行,兩百,我現在就給你。”
“我把合同寫好了,你看看,有啥改的沒有,沒有的話,你簽字,反正我已經簽了。”
“喲,你把這個都準備好了?行,我看看。”
“你不怕我爹吧?我走后他可能會找你鬧一下。”
“怕啥?有你這合同,我才不怕哩!”
“那行,過兩天我走之前,你先別聲張。我們走基本上不帶啥東西,屋子里的東西,都留給你了。”
“那可行,我先謝謝你了!”牛維國聽了大喜,別看那些東西都是二手貨,都是舊的。你要整治一套新的,可要花不少錢哩。
這就是為啥說破家值萬貫的原因。
牛維國看合同沒啥問題,進屋拿了兩百塊錢給了陳興邦,陳興邦拿著錢離開。
牛維國倆兄弟好奇的過來問事,牛維國擺手說:
“沒啥事,這個你們別管了。”
倆兄弟雖然是自己人,但牛維國也沒打算去說啥。他從部隊里出來的,知道有些東西只有不說才會保密。
一旦說出去,哪怕說給最信任的人,那也就不算保密了。
不然“死人才會保密”那話不就白說了?
紅琴玩的時候跑回來看,看父母都在家,又開心的跑出去了。
“她是害怕你突然走掉了。”李霞輕聲說。
“不會了。家里的東西咱就別動了。錢帶上,衣服包一個小包,也別帶多,那邊啥都能買著。
明早就當去走親戚的,你帶著紅琴去李樓,我去隊部。”陳興邦安頓著事情:
“碰著誰都說你去看你爹。反正你爹是真回來了,咱到李樓后,看看紅琴她外爺,然后就找車去鄉里,到路邊搭車去永城,買火車票,直接去北疆。”
計劃的很好,但李霞看著這家里的東西,是真的舍不得。
這些東西大都是她這些年和陳興邦一點點積攢起來的,這一下子全都不要了,真就很難抉擇。
“在石城小龍給咱租了個院子,你知道那院子有多大嗎?”
“多大?”李霞沒去過北疆,只是從上次陳興邦講述的一些片段里猜測著。
“有咱這院子三個大!”陳興邦知道李霞的心思,便引著她往新家方向去想,“光前面的菜園子,就能頂咱這院子一個半大!”
“這么大?”
“嘿,這還不算最大的。最大的是小龍的院子,頂俺住的那院子一個半大!他給村里攬了大活,那村主任說,大哥前面那一片地任他劃,劃哪算哪!”
“那……那……”李霞有點想不過來了。真要算起來,那光李龍的院子,都比自家分的田還要大了啊!
“你知道不?大哥那隊上,一個人的口糧田就五畝,大哥家連口糧田帶承包地,五十多畝!”
“啊?”李霞真有點想不過來了。五十多畝地啊!這邊村里一個組的地也沒那么多啊!
“按小龍的說法,明年還要多承包一些地。你知道不,小龍買了一輛拖拉機,大哥前幾天也買了一輛拖拉機……”
“牛家那種拖拉機?”李霞向往著。
沒有一個農民能抵抗鐵牛的誘惑。
“那算啥?比那個可氣派多了,前面四個輪子的,小四輪拖拉機!”陳興邦笑著說,“聽說大哥種了十畝地的打瓜,一年就賺了五千多,就拿這錢買臺拖拉機了。”
“打瓜是啥?”
“那個……我也不太清楚,和西瓜有點像吧。”陳興邦看著扯遠了,又拉回來說,“咱們走的事情,千萬不能給任何人說。”
“為啥?”李霞還是有些不解,她希望能夠正大光明的走。
“去年俺幾個去北疆賺了錢,這誰都清楚。年初安國直接就帶家一起走了。就這事,大家應該清楚,那北疆就真是賺錢和地方。
村里人誰不想發財?你看看一個個朝人家牛維國眼紅的,我要真把事情說了,你看看,不說別人,就我那弟弟強國,第一個要鬧著跟我去北疆!”
李霞頓時就明白了。
其實李龍在送李青俠和陳興邦上火車之前給他們講過自己聽說的。
的確是聽說的,不過是后世聽說的,不是自己老家的事情。
而且是十年后的事情。
當時在北疆已經有穩定工作的年輕人帶著媳婦回老家探家,老家在山區,比較窮,具體省分就不說了。
反正基本上是坐火車到地區,轉汽車到縣里,坐拖拉機到縣里,再坐牛車到村,還要步行翻好幾座山到小隊。他和媳婦兩個衣著光鮮,村里的人一個個破衣爛衫。
對比強烈。
在家里啥待遇就不說了,反正走的時候,村里幾個五服以內的親戚,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帶著鋪蓋就直接住進家里,要跟著去北疆發財。
還好這個人和家里人商量好了,媳婦先去鄉里說買東西,他是趁夜翻山走的,不然真就走不脫。
李龍說這個事情倒也不是不看親情。反正血親的都已經搬了出來,都到了北疆,都有了比較好的安排。
剩下的那些人他沒啥印象,像俊山那樣,來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讓他主動去帶人出來,他沒那個打算。
他主要還是擔心陳興邦去帶姐姐和孩子回來的時候被纏著,所以才講了這么個事情,還是想讓他們警醒一下。
陳興邦原本不是很在意,但回來之后聽李霞說了那些事情,就明白了。
有些人,哪怕是血親,也靠不住。
所以才會這么商量。
他這么一說,倒把李霞的注意力給引走了。
只是到了晚上,李霞又睡不著了。這床上的被褥,那灶臺上的炊具,外面干活的工具,還有自己一針一錢縫起來的各種衣服,真就舍不得啊。
陳興邦知道她的心思,卻也不好再勸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紅琴還想出去玩,陳興邦和李霞告訴她要帶她去看外爺,她很高興。
爺爺奶奶對她不好,但外爺和姥姥對她可好了。
她立刻就聽了李霞的話,換了衣服,然后跟著李霞出了門。
盡管有千般不舍,李霞還就只收拾了一個小包,提著包領著紅琴出了門。
一路上有干活的就問她干嘛去,她按陳興邦說的,說去李樓看父親。
“你爹回來了?不是去北疆了嗎?”
“那院子還在這里哩,總得回來看看啊。”李霞笑著說。
沒人懷疑,畢竟這是人之常情。
在地里干活的陳長貴看到李霞帶著紅琴去李樓,問旁邊的家里人:
“她這是干啥?”
“剛才沒聽嘛,她去看她爹。”陳強國說道。
“哼。”陳長貴沒再說啥。
陳興邦把門關好,提著包去了隊部。
村主任余永峰看他過來,笑著問道:
“興邦,這是有啥事?”
隊部沒其他人,陳興邦拿著十塊錢放桌子上:
“主任,我要蓋個章。”
“啥事要蓋章?”余永峰沒想到陳興邦出手就十塊錢,他不動聲色的把錢收了,問道。
陳興邦掏出一張疊好的紙,小心翼翼的展開放在余永峰面前。
“政審表?”余永峰一看嚇了一跳,再看單位名稱,“石城食品廠?”
他不知道石城在哪里,但明顯這是一份給工人的政審表啊。
難道陳興邦當工人了?
“主任,蓋吧,我的情況你也知道,這上面寫的也不是瞎話,我急用。”
“你急用?”余永峰看了上面寫的內容,還真就不是瞎話。
他取了章子給蓋了,問道:
“為啥急用?你真當工人了?那啥時候走?”
“快了。”陳興邦含糊的說道,“這事要別傳出去了。”
這政審表是對臨時工人政審,畢竟是食品廠。他自己要拿回來給蓋章,廠里也就同意了,反正是對村里的函調政審。
陳興邦之所以要拿回來,是因為李安國的那份政審上面寫的亂七八糟,把李安國形容犯罪份子一樣了。
好在建安公司知道李安國的現實表現,并沒有在意。誰都清楚,那是嫉妒李安國當了正式工人,所以才會那么寫,是想壞事的。
總有些人啊,見不得別人好。
陳興邦把政審表收好,出了隊部,他沒上大路,拐著彎子去了李樓。
以后,這里就少見了。這個地方雖然是故鄉,但他真就一點也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