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瑪縣往東去往北庭一百公里的距離，再往東三十多公里就到烏城了。
這一路要經過呼縣，這里也屬于北庭，在李龍的印象里，這個縣和瑪縣一樣，在后世那撥土地改革中屬于難兄難弟。
畢竟兩個縣都是北疆產棉大區，至于為什么會被選中，李龍也不清楚。
反正原本四小隊村民的發財大計，直接就被腰斬了。
可能真就不足為外人道吧。
出了瑪縣，一路向前，先過頭宮，再經包家店，平原林場，塔西河，過樂土驛，然后就到了呼縣。
樂土驛曾經是西北地區第一富鄉，上過自治區日報的。
這些地名在不少古代人的文章里都出現過，王度滬寫的《玉嬌龍》里也有，這玩意兒被改編成《臥虎藏龍》，看過原著的李龍再看這電影，就覺得這是一坨啥玩意兒。
純個人感受。
呼縣和瑪縣不同，縣城在烏伊公路的北面好幾公里，這里沿路有低矮的土房，后來慢慢變成“陜西補胎”、“四川飯館”、“電瓶充電水箱加水”等各種小店。
再過幾年，原本的土房子廢棄了，隔壁蓋起了樓房，成排的房子頂上有了招牌，但墻上卻被刷成了“大哥告訴大嫂，農夫情肥就是好”之類的廣告了。
李龍開著吉普車看著還依然老舊、相對原始的公路邊的風景，感覺挺新鮮的。
偶爾有卡車和長途車路過的時候，李龍會主動往邊上避一下，得到的回應往往是一聲長笛。
也挺新鮮的。
吉普車開到北庭的時候，已經是快兩個小時以后的事情了。冬天路滑，他也不敢開太快。
北庭市的規模明顯比石城、瑪縣要大，如果不是距離烏市太近，受影響太大，這里的規模可能還會大一些。
市里的車子多了起來，人流也多，李龍進了市區還有點不認識。
他熟悉的北庭是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之間的北庭。
好在這里城市的規模是方方正正的，路也是橫平豎直。李龍把吉普車開到路邊停下來，他看到路邊有個門市部，打算進去問問。
進了門市部，一個戴眼鏡的五十歲左右的老人正在聽收音機，李龍便買了一盒大前門，付了錢之后問道：
“老人家，州供銷社在哪個方向啊？”
老人給李龍找了錢后，熱情的給他指了路。
原來就隔一條馬路，從這里往北走到大路上，再過一個十字路口拐個彎就到了。
李龍謝過老板后開著吉普車往那邊而去。
到了州供銷社附近，李龍沒開進去，繞了個圈，找了個空地把車子停下來，從里面把東西取出來，鎖好門，提著東西到大門那里去了。
州供銷社門臉可比縣社大多了。時不時的有卡車進出，或夾個吉普車。這里車的級別挺高，吉普車已經不再是那么希罕了。
也難怪錢主任用車換虎皮這么痛快。
李龍到了門口，用縣社的工作證進行了登記，說找錢主任。
他已經知道，錢主任是州社的副主任，負責一些工作，具體的沒問。
門衛讓李龍登記好后便把他放了進去，還給指明錢主任的辦公室。
州社院子里有二層樓的辦公樓，錢主任在二樓。
李龍進了樓門，這里也有人守著，他再次登記后，上了二樓。
來來往往的人比縣社多不少，或匆匆忙忙，或不緊不慢。
李龍無論穿的衣服還是背的口袋，都像是土老帽，好在他也無所謂，不會緊張，不會拘謹，在一些人的注視下來到了錢主任的辦公室門口。
錢主任正在打電話，李龍便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大約聽出來，錢主任是在和別人商量采購一些東西，沒談價格，主要是數量，運輸方式等等。
“誰？進來吧。”錢主任看到人影，沒注意是誰，掛了電話后便喊著。
李龍提著袋子進來的時候，錢主任還愣了一下。
“喲，小李同志啊，快進快進。來來來，坐，你這一大早過來的？”
錢主任在這邊招呼李龍，那邊已經有人進來給李龍倒水了。
這些干活的極有眼色，能聽出來錢主任對這個年輕人很重視，那水就倒的比較快。
李龍把袋子放在沙發邊上，笑著說道：
“主任，我是剛過來的，一來是匯報一下工作，二來也是有些事情給主任說一下。”
“好好好，知道匯報工作，說明思想進步了嘛。”錢主任笑著說道，“有啥事你盡管說。”
那個倒了水的年輕人和李龍笑笑，離開了辦公室。
李龍便把那對羚羊角拿了出來。
好東西不要放在最后，第一時間就要拿出來。
“這是……”錢主任還有些懷疑。
“前幾天我們去無人區打獵，正好碰到了一群高鼻羚羊，我們打著了兩頭。”李龍示意了一下，“這一對是羚羊角，就是藥用的那個。還有兩支，我和李股長就分了。”
“這是……這就是……”錢主任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是真激動啊！
黃羊角是有些效果的，但和真正的羚羊角是不能比的啊！
真就找到了……這也太夸張了吧？
“小李啊小李，讓我怎么說你呢？”錢主任很快恢復了平靜，他拍了拍羚羊角，“感謝你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我啊。”
“只是想著先前主任原本是找羚羊角的，弄到了黃羊角，終究是有點遺憾的。”李龍笑笑說。
“是啊，其實我也是有點遺憾的。不過眼下是被小李你給彌補了啊。”錢主任感慨著，“不錯不錯，不錯啊。”
“對了，昨天下了大雪，我去灘里攆了一些兔子，給主任帶了幾只，嘗嘗鮮吧。”李龍指了指袋子，說道，“主任，我這邊事情說完了。最近我的工作情況是這樣的……”
打著匯報工作的幌子，自然是真的要匯報一下的。
李龍好歹兩世為人，匯報工作一二三四很清楚，很有條理，錢主任聽著連連點頭。
小伙子不一般啊。
等李龍匯報完后，他扭頭往外看了一眼，問道：
“你自己開車過來的？”
“嗯，開過來的。”
“車子呢？”
“外面找了個地方停下了。”
“為啥不開進來？給你手續和工作證了嘛。”
“我畢竟不是真的算這里的人，還是覺得要低調一些。”李龍說實話，“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做的。”
“不錯不錯，不錯啊。”錢主任再次點頭。
這是個知進退的小伙子。
“主任，我這邊事情辦完了，就不呆了，我回去了。”
“回啥？著啥急？”錢主任原本想著李龍可能還求他辦什么事，眼下一看，李龍是真的就來送東西來了。
這就讓他略有些尷尬，同時也是覺得李龍這小伙子真不錯。
人家過來給自己送東西，就這么讓回去了，那自己成啥人了？
錢主任還想到，李龍剛才匯報工作那么清晰，這小伙子頭腦很靈活啊。
他又問道：
“小李啊，你接下來工作怎么打算呢？”
李龍是沒想到錢主任還問個，他笑了笑說道：
“我剛接了我們社里的一個活，收購一噸的魚，接下來我就打算把這件事情做好。”
錢主任再次點頭，小伙子不錯，冬天還能一心想著工作，不錯不錯。
他又突然問了一句：
“那你有沒有想過來州社里工作，我說的是真的。你真要想來的話，我就在這邊給你安排個崗位，你那個工作證不是有嗎？把它搞成真的怎么樣？”
“不了不了。”李龍急忙擺手說道，“主任，我是真干不了。我現在能在瑪縣那里干，是因為我在那邊長大的，那邊的情況我都了解，所以我們社里給我安排的任務，我都有把握完成。
但我要到了這邊，從頭干起，倒不是不能干，主要還是兩個方面，一方面我的學歷比較低，初中都沒畢業，不適合；二來我在這邊啥也不了解，從頭干起，真就沒那個信心。”
“你怎么初中都沒畢業？我看著不像啊？當時是家庭困難上不了學嗎？”錢主任問道。
“不是，那時候調皮啊。”李龍笑笑，當時老爹把自己送過來的時候，大哥李建國就想讓自己好好上學。
可惜自己當時是真的不識好歹，上學不好好上，后來干脆就退了學。
那時候是真有人想上學上不了的，大哥當時在老家也是因為五塊錢學費老爹掏不起沒繼續上成學的。
這個是他一輩子的遺憾了。
“這樣啊。還真看不出來嘛。”錢主任笑了。這才對嘛，年少輕狂，但他在李龍身上看到都是的謙虛，踏實，有想法，知恩圖報。
原來那年少輕狂都已經過去了，可能也受到教訓了，才有現在的成就吧？
入了眼，錢主任自然看著李龍哪里都好。
“我從我們社里接的那些活，不僅能讓我賺到錢，還能讓我們村子里的人跟著一起賺些錢。
主任你應該知道，眼下分產到戶了，飯是能吃飽了。但要說富起來還有些難。我呆在縣社，我們一個村子里幾百口子人，那幾個大的任務就能跟著一起賺不少錢。
錢雖然不多，但就這些，就能讓不少人家里孩子上學寬裕些，能多吃兩頓肉，能穿件新衣服。”
李龍這么一說，錢主任就覺得這小伙子的覺悟挺高的，不錯！
能上報紙，真就不是圖有虛名啊。
“行吧，既然你堅持，那我也不勉強。不過你也別著急著走，呆會兒我叫小司過來，他帶著你去吃個飯，然后帶些東西回去。
既然你拿著咱們州社的工作證，那也不能讓你白拿。給你這么說吧，就那張皮子，”錢主任聲音壓低了一些：
“我送給領導了。自治區那邊的領導，就沖著這個皮子，就給咱們州社多分了一些采購任務。就這些，咱們社里今年可以好好過個年了。”
他沒繼續往下說，但意思很明顯，這其中有李龍的功勞。
這回李龍沒拒絕。再拒絕就不近人情了。
錢主任打電話把小司叫了過來。小司看到李龍也挺高興的。
“小司啊，我呆會兒還有個會，時間有點緊。這樣，你先去帶著李龍把咱們過年的職工福利領一份，給后勤上說，我說的。呆會兒給后勤打個電話。
然后呢，你帶他去吃個飯，去外面吃，豐盛點兒，回來報賬。看小李在市里還要干些啥，一并就幫著辦了。”
“是，明白！”小司一個立正，接受了任務。
李龍便和錢主任告辭，跟著小司出去了。
小司不怎么愛笑，但對李龍很熱情。
“走，咱們先去領東西，你車子開過來沒有？”
“開過來了，不過在外面，我沒好意思到這邊過來。”
“那走，我去把車子開過來，咱們開著車子領東西比較方便。”
“東西很多嗎？”李龍邊走邊問道。他有點不好意思，沒給小司帶點東西。
“挺多的。咱們的職工福利分幾種，主任既然說了，那咱們過去看看，說不定是按領導的級別給你發的。”
李龍和小司一起先去外面把吉普車開進了州社大院，拐到后面庫房里，找人領東西。
“小司你來了？這位是李龍同志吧？來來來，簽個字，咱們領東西。”
庫管非常的客氣，掏出個出入庫登記本讓李龍簽了字之后，便開始發放東西。
“大帶魚四條，黃花魚四條，海帶一捆……”
這一捆海帶至少五公斤，那發起來不得十幾二十幾公斤了？
“……羊腿一根，火腿一條，電光炮四掛……”
李龍眼花了，這玩意還帶發放煙花的？
東西能裝一麻袋，李龍真的就體會到了錢主任所說的那個過個好年是怎么個意思了。
真的是能過個好年啊！
把這些東西都裝到吉普車里，和庫管說了一聲，小司開著汽車離開了庫房，開出了大院。
庫管看著吉普車，露出羨慕的神情。
他以為這個李龍是哪個領導派來領東西的。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有。州社的關系戶不少，有些采購任務需要各單位配合，那人情是少不了的。
不過看這個李龍衣著也不像是干部子弟，氣質倒有點穩，只是也沒那種紈绔的味兒。
看不懂。
小司帶著李龍出了大院，邊開邊說道：
“李同志啊，這回我也是跟著你沾光，能吃頓好的了。”
“按我想的，吃個拌面就行了。”李龍說的是實在話，“吃過飯我還要往回趕，拌面實在啊。”
“那可不行。”小司立刻搖頭，“領導說了要好好招待你，我要就請你吃個拌面，那領導怎么說我？今天你就聽我安排行了。”
他開車去了市里的一個國營食堂。李龍能看出來，這食堂檔次還挺高，進出的大都是穿著中山裝的，看裝修也比瑪縣的那個食堂高級不少。
雖然有心想勸，不過想想算了，既然小司都說了，那就吃一頓吧。
說實話，兩世為人，好吃的吃過的多了，他也不是炫耀。人家有心，那就承情吧。
停好車，兩個人進了食堂，看里面已經有些人了。
小司選了一個角落里靠近爐子的座，讓李龍坐下后他去買飯。
交錢交票，小司點了四個菜，要了米飯，還有一瓶酒。
“我不喝酒啊，呆會兒開車回呢。”李龍看小司拿了酒回來，急忙擺手說道。
“不讓你喝，讓你帶回去。”小司把酒放在一邊說道，“放心吧，肯定不會害你。這酒，你帶著，回去給家里老人喝。酒不錯，尋常不一定能買到。”
李龍一看，五糧液啊。
其實茅臺這時候在北疆還真沒五糧液出名，因為北疆這時候不流行喝醬香酒，都是喝濃香型和清香型的。
點的四個菜也是夠硬，香酥羊腿，紅燒排骨，糖醋魚，辣子雞。
李龍心想就算我胃口再大，這也吃不完啊。
米飯上來，兩個人邊聊邊吃。
小司的確是今年三月退伍的汽車兵，他說眼下工資挺高，福利也好，挺滿意的。
所以錢主任給的任務他肯定會認真的完成。
好吧，這頓飯也算任務。
李龍吃了兩碗米飯。米是正經米泉的米，這邊都認這個米。飯香，菜味道也非常好，李龍吃飯也講究，就自己這邊撿菜，不去滿盤子找。
吃過菜還剩下一大半，小司找來塑料袋打包，這時候能找到塑料袋也不容易。
小司的意思是打包的讓李龍帶走。李龍只拿了那瓶酒，剩菜讓小司帶走了。
原本小司是想著帶李龍在市里轉轉，李龍說不轉了，這就回了，也沒啥要買的東西。
這回換李龍開車，把小司送到州社后，自己開著車往。
事兒辦完了，李龍是真沒打算買東西。他打算前年去趟烏城，買年貨的話去那里更方便一些。
吃的挺飽，李龍沒開多快。眼下路上還沒什么清雪機，下了雪就全靠大車把雪給壓瓷實，路面上都是冰，也不能開快，開快就容易掉溝里。
沒辦法，這時候就是這個條件。
這讓李龍越發想著，如果自己能有個機械廠，就能搞這些清雪的事了。
畢竟眼下北疆的冬天，可比三四十年后長，雪也大，清雪也麻煩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