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這么一說,不光李青俠他們變了臉色,那個中年矮個子也變了臉色,他一把把自己的帽子抓下來,忿怒的指著李龍說道:
“你可別陷害人!我給你說,這魚就是白土坑水庫里逮上來的,你在那里胡說啥?我哪去污水坑里逮魚?這哪有污水坑?”
“這里當然沒有了。”李龍不慌不忙的說道,“但那個沙窩子里有啊。也虧你跑得遠——
咱縣里的皮革廠往沙窩子里排的污水,那里那么大一塊都成了污水坑,那里面魚不少吧?也虧得你能忍著那味道把魚撈上來,還能洗一下!”
這時候皮革還是挺主貴的玩意兒。基本上每個縣都有皮革廠,收的最主要的就是羊皮牛皮,其實其他皮子也收,比如狗皮、水老鼠皮、兔子皮等等。
牧區城市還有貂廠,會專門弄來羊肉喂貂,然后剝貂皮制皮衣皮草。
當然,這些皮制品一部分用于工業軍事,一部分用來出口創匯。
咱們這邊穿皮草的不多,但老毛子那邊多。那邊天氣冷,皮衣御寒能力相對強一些。
皮革廠這個時候還沒有專業的凈化設備,清洗皮制品的污水就直接用管道排到北面的沙窩里去。
這條管道長達幾十公里,在距離四小隊比較近的這段管子用的是耐腐蝕的膠皮管,后面用什么管子不知道。
這個管道用了幾十年,到九十年代末,皮制品慢慢被人造革代替,皮革廠慢慢沒了以前的紅火,而廠子里也有了新的凈化設備,這條管道就廢棄了。
許多人家蓋房子,還專門去尋找管道位置,把那膠皮黑管子挖出來,做自家自建房下水排水管,好用的很。
皮革廠歷年來排出來的污水在沙窩里形成了一個污水大坑,還有其他水也有排進來的,這里面就有魚。
一開始是本土魚種,就是花鰱白鰱之類的,再后來就有了鯰魚等魚種。
李龍之所以一眼能看出來,得益于他目前出色的嗅覺,以及上一世的經驗。
上一世這種魚正大光明出現在人們眼中,是再有十幾年,會有人專門在路口,擺著攤子,弄個紙箱子拆開上面寫著“野生大鰱魚”,專門糊弄路過的外地人。
魚看著很漂亮,就跟這馬車上的魚差不多,但本地人很清楚,這就是從污水坑里弄出來的。
洗干凈的話,還不是聞得很清晰,洗不干凈的話就能聞出來,那一股子臭泥巴的味道。
眼下這一馬車魚雖然沖洗過,但說實話活做的太糙,味道還是挺重的。
李龍這么一說,李青俠和李建國,還有陸英明立刻就往馬車跟前湊過去。先前不好細看,是因為李龍不在,沒決定買。
現在李龍這么一說,這幾位可就不客氣了。
“嘿,還真有股子臭味兒!”李青俠一湊近就聞出來了。先前不覺得,只是以為是魚的腥臭氣,眼下李龍一說他就分辨出來了,這可不是臭魚爛蝦的臭,是這是污水的臭啊。
李建國直接把一條大魚的鰓蓋掀開,那個小個子要攔,讓李建國一胳膊肘頂一邊去了。
這要放三四十年后,你說你看出來這個有問題,你不買了,人家不賣了,那就算了。
三四十年后,大家“見多識廣”,各種坑人的事情見的多了,所以容忍度也就大了,只要你不坑著我,那過了就過了。
但眼下不一樣。人們普遍的道德要求還是很高的。這種從污水坑里逮出來的魚冒充水庫的魚來賣,不亞于從糞坑里掏東西洗干凈冒充菜地里的給人吃。
這特么的不是害人嗎?
所以李建國和陸英明兩個一點也不客氣。這貨還是專門來坑李龍的!
李建國把凍著的大魚鰓蓋用力摳開,立刻就看到那幾排鰓上有明顯的污泥,他用手指摳一點放鼻子跟前聞了聞,那味道讓他差點吐了!
太臭了!
想想皮革廠里排出來的污水,那不光是臟東西,臟東西里還滋生著各種各樣的細菌,本身皮子上一些原來的動物攜帶的病菌,那玩意兒毒可大了!
陸英明這時候也看出來了,他掀開幾條魚都看了看,魚鰭上也有沒沖干凈的污泥。
這玩意兒如果不細想,那就當水庫底層的魚解釋一下就過去了。
真是李龍把事情揭開,那能想到的就多了。
“你特么的這不是害人嗎?”陸英明先火了,“這特么的是給人吃的嗎?你喪良心啊!”
說著發火了,陸英明上去一巴掌就呼在了這人的臉上。
剛戴上的帽子被打掉了,這人也理虧,沒敢還手。
當然也不敢,身邊還有兩個壯勞力,加上一個雖然看著有點老,但實際上個頭更高的老頭。
李龍指了指魚說道:
“坑人啊!你這不光是打算坑人,還要砸我的招牌啊!”
李建國反應過來,一腳就踹上去了。
那個人沒注意到,直接被李建國踹翻在地,還滾了兩下,然后才發出慘叫來。
李龍都愣了一下,大哥這么猛的嗎?
“特么的你這是找死啊!”李建國是知道這兩年李龍做了多少事才把這招牌樹立起來,才能在供銷社里每年接到那么多活。
他也知道這些魚是拿去給供銷社當福利用的。真要沒注意,沒看出來,把這些魚當成便宜貨收了,那送到供銷社里,被人發現了,小弟李龍這兩三年的努力,絕對白費!
這人是要干絕戶的事情啊!
越想越氣,李建國忍不住上前又狠狠的跟了幾腳,那個人慘叫著在地上翻滾著。
李龍沒動手。上一世看多了食品安全問題,眼下這個,其實并不算太嚴重的。
但這事在李建國和陸英明眼里,就非常嚴重了。
如果收了魚,后面砸了李龍的招牌,四小隊明年大概率是一件大活也拿不上。
村子里和李龍關系近的,每年靠這個大活能掙一千以上。
就算關系一般的,扎大掃把和葦把子,一年也能掙個好幾百。
比種地賺的錢都多。
全家人都能指著這個錢買新衣服,家里每年還能添一件大件,或者換一部分家具。
這些活沒了,那四小隊村民的生活立刻就會掉落到和其他小隊村民一樣。
已經富過了,讓再變窮,誰會愿意?
隊里的孩子都不愿意!
一年少吃好些糖呢!
所以李建國和陸英明打的最狠,然后就引來了不少人。
這事一傳開,等隊長許成軍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被打的滿頭是血了。
沒人打他了,但他也不敢跑。
等知道是咋回事后,許成軍也差點上去一腳。
只是看著這個人被打的有點慘,他才沒動手。
“行了,這事交給我了。”許成軍也是李龍帶來大活的受益者。最開始是隊部里拿錢,后來自己干也有錢拿,還能給自己堂兄弟幾個謀點福利。
這人是斷全村的財路啊!
“來幾個基干民兵,把他給我捆起來,跟我走,去公社!”
許成軍是準備把這事辦成鐵案子。他雖然沒打人,但手一點也不會軟。
李龍準備跟著,許成軍擺擺手:
“小龍,你不用管了。你放心,這事我保證辦的好好的!特娘的,坑人跑到咱地盤上來了,是不是覺得咱好欺負啊?
哼,放以前,我不把他屎捏出來我就不姓許!”
許成軍一說,立刻有七八個棒小伙子扭人的扭人,牽馬車的牽馬車就跟了過去。
還有一個家里喊著“飯還沒吃呢”,那個小伙子一擺手:“吃啥?這事要緊!”
顯然,小伙子們也很氣憤,這件事情,已經接近危害到村子里大家的切身利益了。
不好好處理根本不行。
行了,這事李龍就不用管了。
村里人也都慢慢散去了。
一開始不少人并沒有看出來深層次的問題,在有人分析出來這污水魚要收了,李龍要送出去給供銷社被發現了,是要斷全村財路的,大家才恍然大悟。
“人家供銷社是干啥吃的?人家就是收各種物資的,能發現不了這個?看看小龍,一眼就認出來了!人家就是有這個本事!”
以前不覺得,真有危機在跟前,以后沒有李龍帶來的大活,掙不到那幾筆錢的時候,村民們設身處地的想想,就能明白這人有多可恨了。
他們可不覺得李龍要收不到大活,隊里其他人能收到。
不可能的。
還有不少大嫂嬸子去和梁月梅說話,安慰她,讓梁月梅有點哭笑不得。
自己這邊有啥安慰的?又沒啥損失?
“小龍,還幸虧你看出來了,不然的話,咱今天可真就麻煩了。”李建國也是心有余悸。
其實一開始看到有人送魚過來,他還挺高興的,小弟的名聲傳的那么遠,這是好事啊。
“也多虧了陸大哥。”李龍笑笑說,“還是陸大哥先發現了這人。”
李龍的院子經常沒人。雖然和李建國那邊是前后院,但冬天后院的人過來就是架個爐子。
本村人也不會在沒人的時候往這里闖,畢竟都知道李龍不經常在。
就如那句話一樣,“沒人販子,孩子永遠不會被拐”。
如果只是村里人的話,李龍的院子也不會有啥損失。
但村里來了外人,無論大人小孩,都會帶著幾分警惕心的。
陸家也是如此,其實是陸大嫂先發現了拉馬車過來的陌生人打聽李龍的院子,然后她讓陸英明過去看看啥情況。
這事也給李龍自己敲響了警鐘。
這年頭,大部分人是被道德約束著,有著人性的下限,但突破下限的人也是有的。哪個年代都有壞人,可不能對這個年代的陌生人帶有濾鏡。
該注意的時候還是要注意。
這件事情暫靠一段落,梁大成這些人隨后過來送魚,也都是心有余悸的樣子。
其實那個人送魚,如果不是李龍給看出來了,最直接的危害是對這些送魚的。
畢竟李龍要收了那個人的魚,梁大成這些人的魚,可就不好賣出去了。
李龍這邊倒沒說啥,自己也給自己提了個醒。
下午照常砸冰窟窿逮魚,晚上回來吃晚飯的時候,許成軍也過來了。
“人交給派出所了。人家說沒有造成啥危害,不算犯法。
所長是我同年兵退伍的,讓我一陣子懟,說村里的魚是要送給供銷社,給縣里領導吃的,這魚要送上去讓領導吃了,吃出問題了,算誰的?”
“那最后哩?”李青俠問道。
梁月梅給許成軍端了一碗鮮魚湯,許成軍也沒客氣,接過來喝了一口說道:
“最后那人讓關起來了。審了一下,說他逮的有幾百公斤,有些拿市場去賣了,魚臭,又大,賣掉不多,才打聽到小龍在收魚。”
“關幾天,說沒說?”李建國放下魚湯碗問道。
“半個月吧,再多也不行。我想著關半個月也行了,馬車讓沒收了,后面他再想這樣弄魚就不容易了。”
雖然關半個月,在大家看來時間并不算多,但李龍知道,這半個月這貨肯定不會少受罪。
許成軍坐著聊了一會兒便要離開,梁月梅拿著小柳條筐子裝了兩三公斤開剝好的鯽魚給他提上,許成軍推辭了兩下便接受了。
“那我走了啊。”許成軍提著筐子離開了。
今天這事,也算是給全村人出了口氣,那幾個基干民兵為啥能這么熱心?當然不僅僅是因為他這個民兵連長號召力強。
有李龍在,四小隊能賺的外快就不會少。
眼下許成軍作為隊長、村主任,需要處理村里的事情越來越少,他也在想著怎么給自己家里賺錢了。
李龍“雇傭”梁大成幾個開拖拉機收割機收割麥子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他在想著,自己能不能參與一把?
或者找李龍買臺收割機也成啊?
真要湊湊,他許成軍買臺拖拉機也不是不可以的。
許成軍走后沒多久,李龍也開著吉普車往縣里駛去。
天已經黑了下來,一盞大燈能照很遠,李龍發現空中有雪花慢慢飄了下來。
下雪了。
晚上雪下的挺大,第二天早上還又下了一會兒。
李龍大清早起來,先把院子里的雪清了一下。楊大姐早飯做的也早,吃完飯后,顧曉霞要騎車上班,讓李龍給攔住了。
吉普車加了水,李龍把顧曉霞和韓芳都喊到了車上,要送她們去上學上班。
“我還得注意影響呢。”顧曉霞不樂意。
“注意啥啊。”李龍擺手,“我不開到你們單位門口,快到的時候把你放下來就好。對了,你在單位掃雪也悠著點,別那么生猛。”
“我又不傻。”顧曉霞慢慢有了孕期脾氣的變化了,開始懟人了,“你以為我是老好人啊。”
行吧,知道自己不傻就行。
李龍開著吉普車出門,楊大姐把大門關好,開始整理廚房,做飯。
路上已經有人在掃雪,還有些人匆匆往單位、學校跑,有些手里提著工具,有些人背著包。
李龍先把顧曉霞放到距離教育局二十多米的路口,顧曉霞埋怨說這個距離別人也看到了。
李龍笑著不說話,目送著她進了單位大門后,又匆匆把韓芳送到了學校。
等李龍再拐回到大院的時候,楊大姐正在掃院子呢。
“楊大姐,你別掃了,忙你的去。”李龍說道,“中午曉霞回來要稍微晚點兒,她慢慢走回來。”
教育局距離大院不到八百米,顧曉霞走路也就是十分鐘的事情。
李龍去隊里收魚中午不回來,顧曉霞來回走走,比騎自行車安全一些。
楊大姐說知道了,便去賣飯,李龍操起推雪板開始清院子里的雪。
外面有了綠化帶,李龍便把院子里的雪先堆一起,然后弄出來到綠化帶那里。
派出所那邊也有人在清雪,李龍和郭警官打了個招呼,然后又干自己的。
他的動作快,力量又足,派出所那邊活干完,李龍這邊大院子的雪也清了一大半了。
等李龍把大院的雪清完,天空中云淡了,雪也不再下了。
這場雪下的能有二三十厘米,不算厚,中雪的規模。
這要放后世肯定有不少人打雪仗,但對眼下的李龍來說,就是麻煩。
好在下一場雪就冷一些。小海子里冰面就會厚一些,里面的魚就會更難受更缺氧,也更好撈一些。
各有好處吧。
吉普車開到隊里的時候,李龍一路上沒看到學生,畢竟學生已經放假了。
中學小學一放假,這兩片建筑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讓經常來回的李龍還有些不適應。
到了隊里的時候,天徹底放晴,陽光照射到新雪上,有些刺眼。
隊里各家也在清雪。李龍先去了老羅叔那里幫著掃了雪,然后又到了自己家院子。
老爹老娘帶著兩個孩子在自己院子里掃雪,大哥大嫂在掃后面院子的雪。
李龍的加入,讓清雪的過程變得更加有效率起來。
他又多了一項任務。
馬號那些牲口的飼料有點缺了,他想著魚弄完,得去拉兩趟糖渣了。
想起糖渣,李龍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這糖渣也是個優質原料啊。搞個企業專門加工糖渣飼料,也是錢途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