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和平時沒什么不同。
累了一天的李龍早早睡下，半夜聽到顧曉霞說夢話，他醒了一下，扭頭看了看妻子，發現她臉上的表情是平靜的，夢話聽不清楚，而且也只有一句，便又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李龍起來后去先把屋子里的爐子捅著，加了劈柴和煤，等火著了后他出了屋門，看到楊大姐和韓芳已經在廚房里忙碌了。
真是辛苦啊。
李龍去了后面玻璃房，把那邊的爐子點著，順帶著撿長的大點兒的青菜摘了一把拿回來，打算早上讓楊大姐用大油炒了吃。
拖拉機蓋子上一層薄霜，李龍抹了一下，手指冰涼。
他把小青菜交給韓芳后，去把壓井裝好，往里面澆了一瓢熱水，把膠皮墊子燙開的同時也封住了往下的空氣，壓了幾下，下面的氣體被抽上來，水也跟著上來了。
壓滿一桶水，李龍把壓井桿子平放著，提著水桶到廚房把水倒進大缸里，如此又提了兩桶后，大缸里的水半滿，就夠了。
不能存太多水，容易長東西。
然后再壓一桶水，提著進了屋子。
顧曉霞已經起來，正在梳頭，看李龍提桶進來，問道：
“燒水往拖拉機里加嗎？”
“嗯，吃過早飯就去石城，早去早回。”
“路上注意安全，拉一車東西哩，慢點兒。”顧曉霞叮囑著。
“知道了。你有啥要買的沒有？”
“沒有。去不去見姐姐姐夫？要見的話，要不要給他們帶些肉？”
李龍想了想說：
“帶條羊腿吧。他們吃肉應該不愁，不過咱們帶過去是咱們的心意。”
“好。”顧曉霞點點頭，又問道：“一條羊腿少不少？”
“不少了。”李龍笑笑，“夠他們吃的了。”
上一次送了黃羊，這次拿條羊腿是意思一下。
至于魚、下水什么的，下次開車過去石城賣的時候再送。
把爐蓋子打開，坐上鍋后把那桶水倒進去，再去壓井那里提一桶水過來，然后拿鏟子，把爐門子打開，掏出幾塊紅炭火來，鏟著拿出去倒在了拖拉機柴油發動機的下面鐵托盤上。
回來，顧曉霞已經收拾好，李龍急忙去洗漱。
等韓芳在門口喊著吃飯的時候，爐子上水已經開了，李龍便舀了半桶，提出去倒進了拖拉機的水箱里。
拖拉機蓋子上的那層霜立刻就化成了水珠子。
他提著桶進屋，放下后去廚房吃飯。
早飯是小米粥。這小米還是顧曉霞單位給發的福利，雖然不多，但夠喝一段時間的粥了。
李龍打算后面去石城老街的時候看看有沒有小米再買一些回來。
吃過飯，送著顧曉霞去上班后，李龍回來先去儲存室里，解了條羊腿下來，找了個干凈袋子包起來塞到拖拉機車斗子里，再把后廂瓜板裝上。
接下來他又拖拉機水箱里的水放掉，再加了半桶開水，這時候下面的紅炭火已經滅了，他把這些清理掉后，拿著搖把子開始發動。
兩三次后，拖拉機便被搖著，楊大姐和韓芳兩個一起把大門打開。
李龍穿戴整齊后，便開著拖拉機出了大院，和兩個人招招手，然后突突突的往西開去。
拖拉機拉的五十個克郎子羊肉，堆起如山，很引人注目。
開到烏伊公路上，因為羊身子擋著，李龍也看不到后面，便只能靠著右邊慢慢走。偶爾有大車過來會打喇叭，他便繼續靠右讓行。
雖然車道是雙向兩車道，但路邊的雪基本上沒有被壓過，李龍開起來還是很小心。
拖拉機開到糖廠的時候，門衛也嚇了一跳，急忙往里打電話。
等李龍獲得允許開著拖拉機進入糖廠的時候，不少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胡科長出來，后面還跟了不少人。
“這是羊山啊。”有人感嘆。
拖拉機車斗子并不算大，為了能把五十個克郎子羊都裝下，車斗子上鋪了木頭，克郎了羊就擺在上面，一層一層，跟金字塔一樣。
胡科長看到也是一驚，隨即就笑了。
“快去，叫人把財務的人叫來，還有庫管，對了，讓把磅秤拉過來，要快！”
這是過年前給大家發的福利，雖然后面要解開，但眼下看著也是一種享受。
就連宋明也趁著裝車的功夫跑過來和李龍打了個招呼。
顯然，他也很開心。
有小伙子過來幫忙，去掉繩子，小心的從上往下把克郎子羊一頭頭抬下來放到磅秤上去稱，然后記錄數字。
等五十頭羊都稱完，庫管和財務那邊的人一起報了總數字：
“一共五十頭羊，一千零二十三公斤六百克，按一塊六一公斤的價格，共應支付一千六百三十七塊七毛六分錢。”
有的羊不夠二十公斤重，有的超了。
公事公辦，這次李龍沒抹零，任由財務按真實的數字入賬。
“好，李龍同志，我看這羊肉不錯，是新宰的吧？”
“是的，昨天剛宰的。”李龍對胡科長說道，“原本是打算昨天宰完就拉過來的，不過從山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想著拉過來你們這里已經下班了，所以就今天早上送過來的。”
“好好好，很敬業，很不錯。”胡科長一臉的夸獎，“來，我把字簽了，你去跟著財務領錢吧。對了，走的時候是不是還要拉些糖渣？”
“是的。”李龍有些不好意思。
“好，我給宋明那邊說一下，拖拉機直接給你開過去裝，你先去領錢。”
胡科長很貼心。李龍給他這件事情辦的漂亮，他自然也要給李龍一些回報。
這羊肉看著就漂亮，價格也好，他這個后勤科長是有功勞的。
李龍去到財務簽字領錢，把錢往挎包里裝好后，便出了門，和胡科長去道了個別，然后去了出渣口。
宋明正和工人說著裝車的事情，看李龍過來，他上前說道：
“李龍同志，你那個木頭能不能給我兩根？我想在家里搭個架子用。”
他指的是李龍從山里拉出來鋪在車斗子上的那些碗口粗的木頭。
“都給你了。”李龍要這些木頭也沒啥用。這木頭當鐵锨把子太粗，蓋屋子又太細，不成材的。
宋明大喜，使勁拍了拍李龍，笑著說道：
“你真夠朋友！”
李龍也笑著說：
“咱們都一樣，兒子娃娃嘛。”
兩個人笑了起來。
糖渣裝的很滿，上面壓了十袋子裝滿的，那個羊腿李龍也解釋了一句，是給自己姐姐帶的。
等糖渣裝好后，李龍開著拖拉機出了糖廠，去了老街。
陳興邦還在老街擺攤子，李龍去了大院，把羊腿給了姐姐，并說了過幾天要和老爹他們一起過來賣魚，可能還要把紅琴接到隊里住幾天，李霞倒是沒啥，紅琴是高興壞了。
總算有熟悉的人和自己一起玩了。
雖然這里周圍院子也有小孩，但紅琴一個女孩，剛來這里，很難融入進去，而且還容易被人欺負。
等上了學就會好一些，有了同學，就有了天然的同盟。
李龍并沒有在老街停留多久，拉著一車的糖渣，不停的滴水，比較麻煩。
還是先拉回去再說。
拖拉機突突突的開回到縣城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飯時間。
李龍回大院子吃了飯，給顧曉霞說了情況后，又拉了一只羊，馬不停蹄的開著拖拉機去往隊里。
先去老馬號，給老羅叔那里卸了八袋子糖渣。這次加上上次的，夠這里的牲口吃半年了。
李龍還在這里給老羅叔卸了條羊腿。
“肉我這里就不要了，吃不完。”老羅叔說道，“還有哩。”
“冬天能放，慢慢吃。”李龍還是把羊腿給留下來了。
“你把這個拿上。”老羅叔接過羊腿放進廚房，轉身出來后，去雪堆里刨出來兩塊東西遞給李龍。
“啥？”
“鹿胎。”老羅叔臉上有些得意，“前幾天下鹿娃子了，我就一直盯著，總算是把鹿胎給搶下來了。這兩天糖渣到了，我再去弄些精飼料，苞米啥的喂給它們，給補補。”
李龍看著那兩個鹿胎盤也挺感動的。
這玩意兒說實話要是在夏天還好搞一些，冬天的話，那真就是一刻不停的盯著。老羅叔這幾天應該沒在外面少挨凍。
“行，老羅叔，我就不客氣了。”和老羅叔不能說感謝的話，李龍把這事記下了。
胎盤放進袋子里裝好，李龍從老馬號離開，又去了大哥院子。
李建國和李青俠兩個人都不在，去小海子砸冰窟窿逮魚了。
李娟和李強兩個都在，而且在出來迎接李龍的時候還拿著筆和尺子，顯然是在做作業。
李強雖然有些不滿，但姐姐李娟足夠強力，學習也足夠好，他沒辦法不聽話。
梁月梅出來，看著李龍拉了一車的糖渣，也挺高興的。
家里喂了幾頭豬，飼料始終是個大問題。夏天還好，多打些豬草就是，冬天就比較麻煩。
有了這個糖渣，能省不少東西呢。
好在她和李建國商量好了，明年就慢慢把豬處理掉，一年養一兩頭就行了。
杜春芳看著李龍提下來一只缺了一條腿的羊，問道：
“咋又拿回來羊了？”
“去山里宰羊給石城糖廠賣，這是多出來的，我給老羅叔卸了條羊腿。”李龍把羊提進了屋子，“縣里那邊還有一只，過兩天我去娟外爺家，到時帶去一半。”
梁月梅聽著也挺高興的。李龍一直沒忘記自己父親那邊的幫助，真不枉照顧他這么多年。
把羊放好，又把糖渣卸掉，李龍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又去前院看了看收的魚。
這幾天前院的閑房子里已經堆了有兩三百公斤魚了。看來這些天天冷，魚比以前好撈了。
李龍沒有等到李青俠和李建國回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所以等休息好之后，就提了一口袋開剝好的小鯽魚，開著拖拉機離開了。
反正過兩天還要過來的。
路上碰到謝大發，他提著兩只兔子從東面過來，李龍停下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咋不開你那吉普車了？油貴？”謝大發開著玩笑，“剛套的兔子，你拿一只回去吃吧？”
“吉普車拉東西沒這個方便。”李龍現在也不忌諱說吉普車自己有自主權了，他搖搖頭說道：
“兔子你自己吃吧。對了，那皮子留著，縣里收購站三塊錢一張收哩，你多套一些，一冬天也能掙個過年錢了。”
李龍說完開著拖拉機離開了，謝大發有些意外，這兔子皮這么貴了嗎？
以前不是都是塊把毛錢嗎？
嘿，這要三塊錢一張皮子，那自己不得好好下套子去？
他快速的往家里走去，打算今天晚上前再去東面紅柳灘一趟，再下些套子。
等第二天李青俠和李建國準備去小海子的時候，謝大發已經捋兔子套回來了。他提著兩只兔子來到李家，把兔子遞給李建國：
“老李哥，這兔子你收著。”
“嘿，這不年不節的咋想起來給我送兔子了？”李建國開著玩笑，兩家關系并不算近，不如陸英明家的關系好。
“昨天碰上小龍了，他說現在收購站兔子皮一張三塊。這價可不低，我昨天就多下了些套子，今天弄到七八只，打算呆會兒把皮子剝了，到縣里收購站賣了。”
謝大發是講究人，得人恩惠，自然是要回報的。
“嘿，行啊。那兔子我留一只就行了，嘗個味道。”李建國說道。
“不不不，都拿著。”謝大發說一聲，便離開了。
李龍并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會有這樣的后續他開著拖拉機回到縣里進了大院。
看時間還有，便把家里留下來的那只羊割一半放吉普車上，把從四小隊帶過來開剝好的鯽魚也倒了一半在另外一個袋子里放進后備箱，又帶著幾塊虎骨，把吉普車加水發動著以后，開著往梁東樓所在的村子而去。
吉普車快，來回方便，而且不冷。除非要拉東西，否則李龍才不想開拖拉機哩。
換了吉普車回來就是為了速度快和自己舒服，不然放著供上啊。
冬天北疆的農村基本上就沉寂了。除了過年那幾天會有鞭炮時不時響著，熱鬧一些，平時基本上就很少聽到大的動靜。
野外也很少能看到人，冰天雪地的，出來是要付出代價的。
梁東樓在看書，梁文玉也在看書，陳秀珠在做鞋。村里主任劉瞎子想讓梁文玉去當團支書，梁文玉征求了父親的意見后，打算去干。他已經是預備黨員了，當個團支書是沒問題的。
他現在看的是關于團支部章程一類的書，是劉瞎子給找來的，讓他先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聽到外面發動機聲響，一家人都知道，是李龍過來了。
剛開門，李龍就提著半只羊走到了門口，幾個人立刻把門口讓了出來。
“咋又拿肉了？”陳秀珠埋怨著，“家里肉都夠吃了，燷的肉還不少哩，能吃到下半年去。”
“多吃些，”李龍笑著說，“這日子越來越好還不好嘛。”
那是真好。
梁東樓知道這羊既然拿來了，就不可能再拿回去，便問道：
“你又進山了？”女兒女婿家里沒養羊，李龍能拿來的羊基本上都是山里的。
“嗯。”李龍也沒把自己當外人，又去把開剝的魚提了進來，關好吉普車的門，進屋去洗了手，然后說道：
“糖廠那邊我拉糖渣的時候，人家說要幾十頭羊克郎子年前發福利，我前天就進了山，弄了些羊。”
“嗯，是好事。”梁東樓知道李龍仁義，不會過度剝削山里的牧民，這用他的話說，是“雙贏”。
陳秀珠給李龍端了一碗茶說道：
“來，喝熱水，外面冷，后面別經常跑了，受罪。”
李龍笑笑，說道：“我開著吉普車，還行。”
梁文玉就有些羨慕，李龍原來還是他看不上的人，眼下已經是他仰望的存在了。
開拖拉機，開吉普車，有工作，能掙錢……
想想夏天自己開著拖拉機也能收割掙錢，梁文玉的干勁也起來了。
誰比誰差呢？
比的不是現在，而且算自己人，沒必要比。
聊了一會兒，說一說近況，李龍便又去吉普車里取來了自己帶來的東西，誠心向梁東樓請教。
“鹿胎？你是想給你媳婦生娃娃的時候補一下是吧？這骨頭……”
“這次給山里人送了一些家具，他們把骨頭給我了，說是虎骨……”李龍沒說實話。
梁東樓手都抖了一下。
上一次李龍拿著的是猞猁骨頭，那玩意兒就已經夠珍貴的了。
這回直接拿來了虎骨，梁東樓接過來看了好一會兒，點點頭說：
“是真的，而且……時間不長。”
李龍汗顏，自己大嫂的爹，這眼光毒啊。
“老爹，你以前見過虎骨？”
“嗯，以前跟著你爺爺學醫前，在人家藥鋪子里當過學徒，見老師傅炮制過這個。”
梁東樓語氣很平靜的說：“當時是一整個老虎，說是哪個軍閥里面當官的，從南面弄來的。”
“那梁叔，你也知道咋炮制了？”李龍大喜，這玩意兒自己就知道直接炮酒，不過估計八成不應該是那樣搞。
“嗯，”梁東樓點點頭，站了起來，去自己的房間里，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本手抄筆記，遞給了李龍。
“這個，你拿回去看看吧。”
李龍翻開看了看，如獲至寶。
這里面是各種珍貴藥材的炮制方法，還有配方。
不僅有虎骨的，還有鹿胎的使用方法。
“梁叔，我回去抄一份，然后就給你送回來！”
“行。”梁東樓點點頭。
在梁家李龍又聊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那虎骨就留在了梁家，誰也沒說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