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家宴在天沒黑之前就散了。
李安國喝多了,不過還沒完全失去知覺。
陳興邦干脆就吐在了屋子里,喝是肯定喝不下去了。
李龍有點歉意的站著,看了看扶著陳興邦的姐姐李霞。
“我都沒想到,姐夫這有點……”
“不用管他,喝多了是他的事。”李霞對李龍說一句,“走,你得幫我扶著,今天俺擱你院子東屋睡。”
李龍院子的東屋就是原來陳麗蓉帶著雪蘋雪琴睡的那個屋。
臘月之前這里還放著許多凍魚,能睡人嗎?
“上午就收拾出來了。你姐一家住那邊,你二哥他們去住老馬號。你把你姐夫送到你那邊,我推車子把你二哥送到馬號那邊去。”李建國說道,“送完你也休息吧,今天你也喝的不少。”
當然喝的不少,五百克的酒瓶子,地上擺了六個,而李龍回來的時候,他們只喝了一個多。
也就是說李龍回來后,和他們一起又喝了四個多瓶酒。
只李龍自己一個人就喝了有兩個多,二斤多,一公斤多酒。
這么一算,李龍覺得自己的酒量還不錯——畢竟回來之前,已經在老馬號和其他幾家喝了一些了。雖然都是兩三杯那種,積少成多也不少了。
但眼下,他還是很清醒的。
幫著姐姐李霞給姐夫穿好外套,戴上帽子,自己在大嫂的提醒下也把外套和大衣穿上,戴上帽子,然后扶著陳興邦往外走去。
陳興邦完全失去了知覺,死沉死沉的。有過扶喝醉酒的經驗的都知道,如果喝醒了,還知道配合的話,那還好一些。
如果完全不沒知覺,這時候扶著就比較麻煩。
好在李龍力氣大,陳興邦這大半年再補充營養,也不過七十公斤左右,李龍干脆就挾著他往前院去。
中間陳興邦想吐,沒吐出來。
李龍就加快了腳步,等到了自己院子東屋,發現里面已經架上了爐子,雜物也清理了,大床鋪的挺整齊,他便把陳興邦扶著放到了床上,在他倒下去之前,把外套給脫了。
李霞帶著孩子快步過來,然后對李龍說:
“小龍,你回西屋休息去吧,我看曉霞要出來了。這邊你姐夫我安頓就好了。”
李龍便摸了摸紅琴的頭,去西屋了。
顧曉霞已經披著衣服開了門。
看李龍到了門口,她問道:
“咋了?”
“進屋說。”
“你喝酒了?”顧曉霞讓開了門口,她聞到了一股子很濃的酒氣,立刻轉身去給李龍倒水。看到廚房窗臺上擺的蜂蜜,便又給舀了一勺,想想又加了一勺。
等李龍在里屋脫去大衣外套,顧曉霞已經將一杯濃濃的蜂蜜水端到了他的嘴邊。
李龍接過來一飲而盡,頓時感覺胃里好受了不少。
其實先前喝酒的時候,背后是燒的很燙的火墻,李龍的汗一直就沒停,茶水也一直沒斷著喝。
眼下雖然他喝的最多,但大量出汗,帶走了體內的酒精,加上他年輕,體力耐力都比普通人強很多,所以雖然喝了那么多酒,但實際上并沒有醉。
顧曉霞去床邊把床鋪好,對李龍說道:
“你們喝了多少?先躺會兒吧?”
李龍擺擺手,把凳子挪了挪,靠在火墻邊上。后背貼著火墻,被汗濕的絨衣頓時暖和起來,身上也一陣子舒服。
“今天我從外面拜年回來……”他講了這個經過。
顧曉霞看丈夫思路清晰,便放下心來,笑著說道:
“你也夠壞的。”
她去拿了個盆,舀了涼水又兌了些熱水,把新毛巾放進去擺了擺,擰個半干,過來溫柔的給李龍擦著臉。
“誰讓他們兩個得瑟的?吃了商品糧還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李龍笑笑,“我嘴里酒味大,你到床那邊去,別熏著你。”
“怕啥?”顧曉霞搖了搖頭,“你閉上眼睛,我給你把眼睛這一圈擦一擦……”
李龍便閉上眼睛享受著。
北面院子,李建國推著自行車把李安國送到了老馬號。
中午李龍在這里喝的酒,那時候李建國還沒把李安國他們接回來。
等接回來的時候李龍已經去西邊居民點了,李建國過來就給老羅叔說了,順便一起到一個屋子收拾出來,老羅叔把爐子架起來,準備給李安國一家臨時住。
房子多就是好。
這年頭普通人家都不太敢來遠親,不好住,真不好住。有的人家來遠親,被子都不夠。
更別說床了。
夏天還好安排,冬天就難了。
陳麗蓉和兩個孩子是跟著李建國他們一起到了老馬號,這里是木頭板子大通鋪,曾經住過,現在又來,有些新奇。
李建國喝了不少酒,便沒騎,推著自行車回來的。
回到家里的時候,屋子里已經收拾干凈。陳興邦吐過的地方先用爐灰蓋了,然后掃了,再用爐灰搓搓,再掃過,灑水,屋子里門打開放放味兒,就好了。
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到了廚房,桌子也已經歸位,屋子里還有點酒味,但已經不重了。
“嘿,真沒想到,小龍今天這么能喝。”李建國脫去外衣,接過梁月梅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感嘆著,“長大了啊。”
“是長大了,今天小龍可真利害。”梁月梅笑著說。
她知道丈夫明白自己的意思。
“都是自家人,唉。”李建國對弟弟和妹夫還是很包容的。
“那小龍也是自家人。”梁月梅眼睛里可不揉沙子,“按說是自家人,他倆就不該說那話。”
李建國不說話了,隨即他又想了想,說道:
“明天咱們去看娟她外爺,小龍和曉霞去看老顧,東西準備了吧?”
“那還用說,早就準備了。”說到李龍和顧曉霞,梁月梅才笑著說道,“兩瓶酒,兩瓶罐頭,方,點心,再加魚和肉,夠了吧?”
“嘿,老顧應該是沒話說了。”李建國笑笑,“那明天吃飯的事,你給霞和老二媳婦說了吧?”
“說了。”梁月梅說道,“她們說上午就過來做飯。”
“那就行了。”李建國點點頭,“倆孩子咋還沒回來?這是跑哪里去玩了?”
“估計放炮去了,昨天小龍回來帶著不少炮,一小半都給娟和強強了,把她們可高興壞了。小龍還另給他們錢了,我今天看娟手里的毛毛錢,我問她她說是她小叔給的。”
“這個小龍啊。”李建國說了李龍一句,“就是太寵娃娃了。”
“那是他侄子侄女,這寵兩三年了,也不是現在。”說起這個,梁月梅滿臉的欣慰,“小龍,嘿,這叔當的……真好!”
第二天起來吃早飯的時候,無論是李龍,還是李安國、陳興邦,都已經基本上恢復了正常。陳興邦雖然還略有點酒氣,但說話做事已經和平時沒大差別了。
昨天的酒喝的什么意思,現在兩個人都明白了,早上起來李霞和陳麗蓉其實都埋怨過。
有點成就就跑到自己大哥這里得瑟,結果讓小弟給教訓了,這就有點丟人。
所以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提這件事情。
因為初二走親戚,老大老小兩個都要去,所以吃過早飯后,兩邊就準備。李龍是開著吉普車去顧博遠家里,距離不遠,但他提著東西不想走路。
李建國也是早早起來就燒水,還把拖拉機下托盤那里架上了炭火烤一下。
開拖拉機去梁家走親戚,雖然不比吉普車,但這年頭也算是炫耀了。
初二基本上不拜年,結婚成家的走岳父母家,認了干親的孩子去干爹干娘家。陳麗蓉的父母在老家,走不了,就在這里呆著吧。
雖然奎屯也能過年,但哪有這邊熟人多?
李龍開著吉普車去老顧家的時候,路上碰到不少隊里的人,他也是一一打著招呼。
到了老顧家,吉普車開進院子,老顧打開屋門出來,看著吉普車,看著李龍下來,笑罵:
“就這幾步路也不想走啊。”
“那是,”李龍往下提著東西,邊提東西邊說道,“有車誰走路啊?”
顧曉霞從另一邊下了車,笑著和父親打了個招呼,然后往屋里走去。
她進了屋先看了看自己的房間,里面打掃的很干凈,陳設并沒有什么變化。
說是來走親戚,其實并沒有太多能聊的。畢竟先前天天一起吃飯,比和大哥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還長。
顧博遠就問李龍過完年有啥打算。
“過完年,我得去木器廠,那邊有我訂的家具,看看做好了沒有,做好的話,拉著送到山里去。”李龍說道,“不能讓山里人等的時間太長。”
“嗯,這是正事。”
“等雪化之后,還要去給他們鋪水管,讓他們以后用水方便一些。”李龍把自己為山里朋友的打算說了一下。
“打壓井不好嗎?”顧博遠問道。
“也好。不過他們大都住在山坡上,不知道水層有多深,要遠了,還不如引水。冬窩子附近基本上都是有溪流泉水的,引水就比較好。
粗塑料管子埋在土里也不容易爛,只要入水口處理好,不要讓沙子進去,就能用很久。”
見李龍都有計劃,顧博遠也就不多說什么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李龍要去做飯,讓老顧給攔住了。他也沒讓顧曉霞做飯,自己進了廚房。
他說今天李龍是客,曉霞有身孕,都不能進廚房。
顧博遠好歹也是進過集體大食堂當過廚子的,不多久就一盤盤菜端了出來——其實也不多,四盤菜,兩涼兩熱,還有酒。
“昨天李龍和他二哥、姐夫喝了不少酒,今天就不喝了吧?”顧曉霞看著那酒,不滿的說道。
“又不多喝,我們兩個就喝一瓶,沒問題吧?”顧博遠說道,“一年到頭我也就喝這么點……”
“才不是呢!”顧曉霞說道,“今天和李龍喝,明天后天你就該和隊里那些人喝了,說不定明天就找大哥去喝了……”
“那是,得和你大哥喝一杯的。”顧博遠笑著說。
不管怎么說,酒還是開了瓶,李龍就陪著老顧兩個人邊聊邊喝。
主要還是老顧說,李龍聽。他說的是當初在這邊開荒建村時候的故事。比如村里人種的高粱,買來的卻是甜桿種子,種出來后,一個人干累了去地頭休息,沒帶水,閑著無事撇了一根放嘴里嚼,沒想到那桿子竟然這么甜。
這事就傳開了。
比如李建國他們犁地犁出一個錢窖的事情,當時還沒那么多村,而現在那位置已經不是四小隊的地了——
當時全村都挺轟動的,還挺羨慕,因為李建國他們把那些能用的銅錢賣了,買了頭牛殺了吃了,整個小組那些天的伙食跟過年似的,把其他小組羨慕壞了。
一些人閑了去那里撿過銅錢,隊里銅錢多的人家,多是從那里撿的。
還有隊里最開始建的時候,有人病去了,隊里派三個人挖坑,挖完后,其中一個人說這個坑不行,不夠長,病去的人個子高,裝不下。
其中一個說這個坑挺好,以后自己過去了就埋這里,然后下午這個人去公社辦事的時候,就被驚馬撞死了,然后真就埋這里了。
說著說著,老顧說道:
“還有個事,隊里有個人,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老家上海,剛建隊的時候得了痢疾,沒了。
遺物是筆記本,還有十幾塊錢,臨死的時候托我帶回老家去,我找了兩回,都沒找到他老家……地址不對啊。”
遺憾啊。
這時候來到這里的大多是支邊青年,但也有從老家跑過來的。畢竟六十年代,口里沒有北疆這么好活,至少在這里餓不著。
那時候到了這邊的人,大都是到縣里,然后縣里把想留下來的分到各單位。這時候還沒各村呢,就是先去丈量那些荒地。
其實按條件,這些人最后基本上都能達到后世五七工的條件,畢竟他們都在各種單位干過,像李建國就在打井連、丈量組都干過。
只是后來這些臨時用工結束后,有的進了國有單位,有些就留在了各村成了建村的主力。
但這些人來自哪里,哪怕住在一個宿舍的人,也只知道一個大概,并不一定知道具體的。
熟悉如李建國和顧博遠,也只是知道顧博遠是大學生,家的大概省份和地市,再往下就不太清楚了。
而且這時候的背調也不靠譜,不然也不可能李安國政審材料被人寫的一塌糊涂。
這些事情有些李龍從李建國那里聽了一些,有些后世聽了一些,大多數是沒聽過。
甜桿那事,后來那個故事的本人在不同場合多次說過。他和顧博遠說的不一樣,說自己是去甜桿地里上解手時發現的。
顧曉霞就跟聽天書一樣。好歹李龍還能從李建國那里聽一些,她干脆一點都沒聽過。
所以就比較好奇。
這一聊,就到了下午。
等李龍和顧曉霞兩個從顧家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不足一竿子高了。
回到大院子里,李建國他們已經回來了。
顧曉霞和李龍都先去和家里人打招呼。昨天顧曉霞就沒怎么和李霞、陳麗蓉好好說話,今天早上吃過飯就走了,也沒怎么說,這時候就聊一聊。
李建國看了李龍,笑著說:
“娟他舅還問你咋沒過來,我說你都結婚了,也得去丈人家里。”
李龍笑著回應:“大哥,你沒催他讓他快點找個對象結婚嗎?”
“沒等我催,娟她外爺就說了,讓他盡快,別拖,再拖就給他介紹一個。”
“哈哈,那他得慌了。”李龍笑了。
今年會幫著梁文玉買輛拖拉機,讓他把那邊的生活也搞起來。
年初三的時候,李龍開著吉普車回到了縣里。而李建國也開著拖拉機,把李安國一家、陳興邦一家送到了縣汽車站。
年初四李安國和陳興邦都要上班,來到汽車站的,還有楊永強。他已經是建筑安裝公司的正式職工,以后肯定也要在那邊安家。
楊永強今天早上到李家的時候和李龍聊了一些話,他很感謝李龍,不過話里話外,同樣帶著一點點的優越感。
不是針對李龍,而是針對村里的其他年輕人。
很正常,年輕人嘛,張揚一些正常。
只要不針對自己,不針對自己的家人,李龍一向很寬容。
家里兩天沒起火,回到大院李龍就先去把主房的爐子架起來。
玻璃房那邊的先不急,能吃的菜這一次都摘了下來,一大半帶到了大哥家里,剩下的放在儲存室。就是那韭菜,上面蓋了好幾層的麻袋,應該問題不大。
屋子爐子火起來的時候,李龍又去把廚房和玻璃房的爐子架起來。
很快,屋子里的冷氣,和還沒怎么聚攏起來的潮氣就被爐火帶來的熱量驅散了。
“一想到明天又要上班,就真的煩。”顧曉霞在李龍邊上煩惱的說道,“就是不怎么想去上班。”
“有啥不想去的?你們王局應該對你有了安排吧?重活肯定是不會給你干的。”
“那倒是,基本上都是文字工作,出差下鄉什么的,已經不讓我去了。”顧曉霞笑著說道。
“那不就成了?”李龍笑了,“該上還得上,有事做總比沒事的強。”
“那你明天去木器廠?”顧曉霞問道。
“嗯,明天去看看情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