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對錢主任不像李向前那么敬畏。尊敬歸尊敬,拉關系歸拉關系,但本著交一個年長朋友的態度,人家對他好,他會努力回報。
這就是游離于體制外的好處。
但李向前不行啊。他當這個股長就和錢主任有很大的關系,錢主任可以說對他有知遇之恩的。
所以錢主任雖然只是隨口一提,但在李向前這里,這就是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但這打獵可不管你是不是領導,人家那些獵物也怕死啊,白天有死亡的風險,人家就只能到晚上才過風險區。
這沒毛病的。
但李向前覺得自己要這么給錢主任說,錢主任肯定會比較失望。
他想了想,看著那條黃羊腿,突然對李龍說道:
“小李,你看這樣行不行,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也行,我跟著你過去那邊看看,咱們在那里守半晚上,如果能打到東西,到時我也好給錢主任說。
畢竟錢主任是給我說的這事,我聽你說的,轉述也轉述不明白啊。我倒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想親眼看看……你放心,油錢子彈啥的都是社里出。”
“當然沒問題了。”李龍笑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股長你看是今天晚上還是明天晚上?”
“那就今天晚上吧?下午我回去把槍拿上,到時下班的時候你直接過來接我,咱們出去吃頓飯,這樣肚子里有油水,半夜也不餓。”
“那股長你可得把大衣備好,穿厚點兒,到時等的時候會很冷。”
“放心吧,我身上膘厚,不怕。”李向前很自信的笑著。
這時候能胖起來的通常都會被人羨慕。
李龍也不多說,李向前以前在糧食征購隊,在野外行走的經驗可能比他還豐富。
但這些年在供銷社里,不說養尊處優吧,至少那些危險的,八小時上班以外出差的活他干的少了。
有著當年的經驗和底氣,卻已經沒有了與時俱進的意識,所以還是讓晚上接近零下三十度的嚴寒把他毒打一頓,他就老實了。
李龍回了大院子,接管了兩個孩子,楊大姐準備做飯,還要把那些肉處理了。
兩個孩子已經能坐起來頑耍了,這對于他們來說至關重要。躺著看世界和坐著看世界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眼睛也在發育,看到李龍陪在身邊,兩個孩子都時不時的笑一下。
他們兩個會因為一個玩具撕扯,也會因為看到同一個事物在交流。李龍基本上不干涉,就看著他們鬧,除非鬧到不可開交。
這一點和顧曉霞不一樣,顧曉霞看孩子的時候,一旦看到兩個小家伙開始撕扯的時候,下意識就要把兩個分開,嘴里還會念叨“你們兩個是親兄弟,要好好的,跟你爸和大伯一樣……”
好吧,至少在顧曉霞這里,李家這兄弟兩個,堪稱當兄弟的典范,互相扶持,互相幫助,而且有啥好的東西基本上都會想到對方的家庭。
完美。
她雖然自我意識是獨生女,但實際上是挺羨慕這種兄弟感情的。家庭氛圍很好,就不容易內耗。
其實李龍和顧博遠也已經給她說清楚了,她還有一個妹妹,母親應該也沒去世。
要說顧曉霞不想她們也不可能,但也沒想到去找的那種程度。
當然主要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這時候想找一個失散二十年的人,簡直難如登山。
這可不是后世互聯網發達的時候。后世雙胞胎如果失散了,在網上發張照片,大家可以把照片和信息傳到全國各個角落,甚至傳到國外也不是不行。
但眼下,那基本上就是只能去原來顧博遠老家找,其他的地方根本沒辦法涉及。
李龍也勸慰過顧曉霞,既然那個像她妹妹的人過來過,那八成以后還會找過來。
等等吧,不急。
明明突然不動了,李龍知道要遭,急忙過去拿了尿片子過來,果然,等明明動的時候,明顯感覺他不舒服。
李龍把孩子翻過去,拉開開襠褲一看,嘿,這下子尿的可不少。
他急忙給明明把尿布撤了,屁股上擦干凈,然后才換上新的。
不擦不行,尿會把屁股縫腌了的。
給明明剛換完尿布后,李龍立刻就把昊昊抱起來開始把尿。隨著月份的增大,兄弟兩個的同頻感會越來越高,一個尿了,另外一個不超過五分鐘就會接著尿。
果然,剛把昊昊把起來,一股子清流就射了出去,差點兒射出尿盆。
暢快淋漓了尿完之后,昊昊開心的笑著在木床上繼續玩,李龍則給他把尿布也掛上。
不尿在尿布上,對于孩子來說也是挺舒服的。
孩子飯量大,一天要吃好幾頓。顧曉霞已經開始慢慢給斷奶了,眼下喝奶粉。
如果在村里就好了,村里有養土牛的,雖然牛奶和黑白花奶牛那種牛奶味道略有不同,帶點點膻味兒,但有營養啊。
瑪縣比較小,這時候還沒送牛奶的。
沒辦法,眼下就只能喝奶粉了。花園奶粉在百貨大樓還是挺好買的,李龍都是成箱買,買來后用奶瓶沖著給兩個孩子喂。
明明和昊昊不光喝奶粉,這時候已經可以吃輔食了。
想想當初李娟強強他們吃的輔食是什么?開水泡的白面饅頭,里面加上白砂糖,把饅頭泡開了攪成絮一樣的。
那時候李建國和梁月梅都要出工干活,小組里會有一個家庭婦女專門管這些小娃娃,甚至于就放在一個大筐里,誰哭了給一口。
那時候條件多艱苦啊。
現在李龍自然是不可能讓明明昊昊吃這個。他是跟著老人學的做輔食,就是老北疆人說的粘(ran)飯。
牛羊肉煮的爛爛的,用那個湯,就是里面帶著燉爛的肉的湯煮米飯,里面還要切上胡蘿卜、皮芽子的碎丁。
把里面的一切東西,包括胡蘿卜、皮芽子、肉、米都燉的稀爛,加一點點鹽,喂給孩子吃,兩個孩子吃的很起勁,而且明顯比同齡孩子長的快一些。
當然是有后遺癥的,估計等長大以后,這樣的粘飯再也不會想起來吃。
為了免得麻煩,楊大姐會把這個粘飯一下子做一鍋,然后凍上后切成小塊放在外面雪地里,每次拿一塊,剛好夠兩個小家伙吃的。
一天三五頓牛奶,再加三五頓粘飯,夠了。
李龍拿著奶瓶,兌好之后拿著瓶子貼貼自己的手背,感覺了一下溫度,然后給孩子喂。
兩手兩個奶瓶,兩個孩子一起喝著,喝完后再拍拍奶嗝,大事就算告一段落。
李龍手勁大,抱著兩個孩子一點也不嫌累,兩個孩子在李龍手里還能做一些比較驚險的動作,他們會很開心的叫。
眼下明明昊昊已經挺重的了,楊大姐和顧曉霞抱著他們做不出來這樣的動作,所以他們還挺喜歡李龍抱著的。
下午李龍把吉普車里收拾了一下,又把槍擦了,習慣性的多準備了幾個袋子放在后備箱里,這吉普車的后座和后備箱里面需要經常清理,不然的話那些獵物運輸的時候難免會帶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不清理,會有異味兒。
楊大姐閑的時候給吉普車做了一些墊子。這年頭心靈手巧的人多,一些碎布頭都能拼接成一些好看的菱形坐墊,這吉普車在楊大姐眼里算是非常高大上的,但就那坐墊有點土氣。
楊大姐做了坐墊,還按李龍的“指導”用帆布縫了座包套。反正手里有皮子,市場上也好弄到棉花,冬天整的是棉墊子,至少坐上不凍屁股。
只是這個方向盤把手不好弄,麻煩一點兒。
所以當李龍去接李向前,李向前坐進車里的時候,贊一聲:
“小李啊,你這車子整的舒服啊。坐上去軟軟的綿綿的,還挺暖和!”
李龍看了李向前一眼,大衣倒是穿了,但那大衣看著有點單,他知道勸不住這位,便也不再多說,笑了笑,解釋了一下楊大姐做的,然后就往外開。
“股長,去大肉食堂吃飯嗎?”李龍問道。
“不不不,去石城吃吧。縣里這些食堂都吃膩了,換石城那邊,改改口味。”李向前擺擺手,“走!”
李向前帶的是獵槍,他總感覺打獵還就是獵槍比較專業。雖然雙筒,打完兩槍就要換子彈,但李向前很有自知之明,這兩發子彈打出去如果沒打中,那再多他也打不中了。
昨李向前就給李龍帶了子彈,李龍覺得不太可能有了,沒想到今天李向前除了自己帶著十來發獨頭彈外,給李龍也帶了兩包子彈。
“今天晚上能打著一頭黃羊,就值了。”李向前要求也不高,挺樂觀的說,“只要一頭,到時你整了給我一扇肋巴就行。”
“兩扇都給你都成。”李龍對于晚上能打著東西也是挺樂觀的,他覺得只要能打到,那肯定就不是一頭。
李龍開車到了石城的國營飯店,這是兵團相關單位開的,李龍把吉普車停到外面,兩個人下車進去。
李龍原以為李向前專門過來到石城吃飯,能點出點花樣呢,沒想到李向前進去后到服務員那里直接點了兩份拌面。
每個人一份加面,一碗面湯。
李龍急忙過去付錢,好吧,沒想到啊。
已經八四年了,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可以不付糧票了,不過不用糧票的價格略貴一些。
也行。
一塊幾毛錢,有大塊的肉,還想啥啊?
“這里的面啊,吃著感覺就是比在大肉食堂里吃著香。”李向前一邊吃一邊贊嘆,“味道不一樣嘛,不白跑這十幾公里。”
好吧,其實李龍感覺差別不大。面都差不多,菜的口味有點區別但并不算大,油、肉都夠,冬天嘛,配料就是白菜,辣皮子,皮芽子。
吃完,喝完湯,李向前竟然不太想走了。
在飯店里化化食之后,兩個人才起來出門。
發動吉普車的時候李龍已經感覺到外面的溫度在降低,這時候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但溫度已經在降了。吉普車開出石城的時候,正好迎面看著太陽一點點落到地平線下。
看著眼前的紅光慢慢消失,李龍一邊開一邊對李向前說:
“股長,呆會兒咱們開遠點兒,昨天是在烏蘭烏蘇西面我打的黃羊,今天咱們往沙灣方向再開一開,這樣可能碰到的會多一些。”
“行,聽你的。”剛吃過飯一會兒,身上暖暖的,李向前覺得很舒服。
他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扶著自己的獵槍看著北面的風景,看著原有的房屋、農田一點點消失,最后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雪野。
等吉普車開到距離SW縣還有不到五公里,兩邊一片都是戈壁原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
李龍看著這一片兩邊的雪地里蹄印比較多,想著就是這里了。
他把吉普車停在了一路北一片略高的紅柳叢邊上,至少從遠處看過來,吉普車不是那么的突兀。
“咱們就在這里等著?”李向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問道。
“嗯,等也行,下車在雪地里埋伏也行。”李龍說道,“天已經黑下來了,我猜再過一兩個小時,那些黃羊應該就過來了。”
其實如果放大清早過來了可能更好一些。野生動物的作息和人類的不太一樣,天剛麻麻亮的時候,野生動物已經開始覓食或者覓食結束了。
而天光亮的時候,通常人才起來。
不過無所謂,至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黃羊這樣的野生動物,在北面這一片荒野戈壁荒漠里是相當多的存在的。
而且這個時候,北疆和其他幾個國家的交界處還沒完全用鐵絲網封閉,大群的黃羊、野驢等野生動物來去自如,族群是多的很。
剛吃過飯沒多久,肚子里的食還沒消化,也挺抗凍,李龍和李向前兩個不約而同的下了車,然后往灌木叢兩邊摸過去。
兩個人都穿著大衣——李向前穿的是棉大衣,李龍則是把羊皮大衣穿上了。
早兩年跟著玉山江哈里木一起去山里打獵,當時趴在雪里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他知道大冬天這晚上能有多冷。
不光穿著皮大衣,他還戴著皮帽子,腳上也是皮窩子——下車的時候套上的。里面是棉膠鞋,這玩意兒雖然不如氈筒方便,但至少皮窩子里面還有一層棉鞋,保暖是沒問題的。
李龍找了一塊雪地坐下來后,把皮帽子取下來,從耳側那里摘下護鼻裝上然后再把皮帽子戴上。
算是全副武裝了。
李向前倒是沒那么多事,他下車的時候還笑話李龍把自己搞得太嬌氣了。
“想當初我們在糧食征購隊里去各糧點購糧,那大冬天晚上趕路,還能看到狼,當時我還沒你這么大吧,那時候比現在冷,我也沒穿這么厚。”
李龍心說你現在就得瑟吧,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當初你們是一直活動著,身體里熱量一直在持續散發。現在是坐在這里,不到半個小時你就能體會到什么是刺骨的寒意了。
為了能看清跑過來的獵物,這時候是不能動火的,兩個人就相距二三十米,在灌木叢的兩邊雪地里坐下來,往北看著。
天越來越黑,月亮還沒升起來,雖然星星也挺亮,而且有雪,但比有月亮的時候,還是有點暗的。
李龍的視力非常好,哪怕是在這晚上,他也能看到遠處七八十米外的動靜。
只是眼下,那邊并沒有什么東西過來。
李向前一開始還挺小心,就一直往北看著。他的視力沒李龍那么好,只能看到三十多米遠,再往遠感覺就是灰黑一片,看不清啥了。
等了二三十分鐘后,李向前感覺到冷了,看看表才發現過去這么短的時間,但怎么感覺身體有點抗不住了呢?
他忍不住問李龍:
“小李,你說這大晚上的,會不會那些黃羊都不過來了?”
“不知道。”李龍也不敢給他打這個保票,說道,“從我們過來的這一片我看出來了,黃羊就在咱們這一片過路的比較多。其他的地片,路兩邊的蹄印非常的少,我覺得這里應該就是它們習慣走的通道。”
他這么一說,李向前放心了不少,不過接下來李龍的話卻又讓他有點不確定起來。
“我也不知道這些蹄印是它們晚上跑過來踩的還是大清早跑過來踩的。
股長,我覺得咱們這樣吧,等上兩三個小時,要是那些黃羊沒過來,那咱們發動車,往前走一截,看能不能碰上,碰不上就過兩天大清早過來。”
李向前這時候已經感覺手腳冰涼了,他想著還來?就這一趟,我已經有點后悔了,再來,那不搞出凍瘡來?
但事情是他提出來的,而且李龍也提醒了讓他穿厚點兒,現在冷了,能怪誰?
李龍看李向前不說話,他想起來了什么,笑了起來。
李向前想問李龍笑啥,他聽的不是很清楚,但能感覺到李龍在笑。雖然只是笑了一聲。
然后就看到李龍站了起來,轉身走向了吉普車,然后打開了吉普車的后備箱。
李向前心想,李龍是不是知道自己冷了,這是準備給自己拿東西呢吧?
拿什么?酒嗎?
他希望是酒,比吃的好一些。現在李向前不餓,只是冷。如果有酒的話,喝了至少能感覺暖和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