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將手里提的羊肉揚了揚，笑著說道：
“劉工啊，這是我家里養的羊，宰了送給你一些，過年吃。”
“嘿，小李你太客氣了……”劉工很感動。他不是在意那些羊肉，主要還是李龍能時常想著過來看看。李龍對于他來說，是雪中送炭。
如果沒有李龍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過來買玉雕，恐怕那段時間他真的就心灰意冷的打算提前退休了。
眼下雖然還沒能回到廠子里的工間，但在這里也能將自己的技術發揮出來，算是發揮余熱的。
老一輩人整個人生都在忙碌當中，如果你讓他突然閑下來，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過了。再過四十年，那時候老人閑下來好歹還能刷刷手機，這時候沒那么娛樂項目，電視也只有晚上能看。
閑著的時候是真的很空虛的。
李龍讓劉工的人生再次充實起來，他對李龍是真的感激。
“不是客氣，我從你這里可是淘到了不少的好貨，”李龍把羊肉交給那個年輕人，說道，“家里人都夸我眼光好呢。”
他掃了一眼，發現劉工剛才操作的案子上玉料比上一次來少了不少，便問道：
“劉工你最近閑下來了？”
“那倒沒有，最近是在給小馬教一教基礎手法。”劉工指著剛才正雕的玉料說道，“冬天嘛，玉農們不怎么活動了，收來的料子少。廠子里雖然庫存不少，但主要還是供那些在職的人使用，我這里供應量就少了。”
以前有這種情況的時候，劉工還會有些不開心，但眼下他已經想通了。
本身自己的身體就出了問題，現在還能在這里繼續干，還能教徒弟，已經是很好了。他從學徒走過來的，知道一旦真的身體出了問題，大概率是要內退，把位子留給其他人的。
哪里都有競爭，玉雕廠也不例外。眼下他還能在崗位上，還能繼續從事自己喜歡的雕刻事業，已經很好了。
最主要的是，這一年算下來，他拿到手的工資加獎金，其實比那些在職的大師們多不少。劉工的徒弟小馬告訴他，已經有人私下里在打聽他的收入了。
這說明什么？說明原來這里一直被人嫌棄的崗位，現在已經有人盯上了。
現在是計劃經濟改商品經濟，大家看中的可不僅僅是面子、崗位，還有收入！
劉工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目前這個崗位上呆多久。上一任廠長是明確說了，他只要想干，那這個崗位就是他的。
但廠長調任，這話算不算數，就得看新廠長的態度了。
但劉工其實也已經感覺無所謂了。他的情緒大起大落一回，算是看清了這世態。眼下他已經能夠繼續雕刻，雖然慢，但質量水平依然在線。
如果被調整了，大不了自己內退后，收料子自己干嘛。
李龍的出現，以及后來這個小玉雕商店的紅火，讓劉工看到了一個可能，大不了自己從南疆收料子自己雕刻嘛。
玉器文化在華夏傳承幾千年，比金銀銅傳承的還要早，有些東西年輕人可能不喜歡，但在老一輩人眼里，這玩意兒就是好東西。
所以市場肯定是有的，他的名聲也在，何愁沒有銷路？
把這個想清楚后，劉工就變得豁達起來，當然，還是要感謝最開始讓他想通的李龍。
李龍來這一趟，是真的毫無其他想法，就是給劉工送一些肉。原本給吳教授和羅教授準備的肉看來是用不上了。
他打算看看劉工，送完肉，然后去百貨大樓買一些年貨，給家里人買些東西，然后就往北庭走。
“小李同志，你今天還有沒有其他事情？”劉工問道，“如果沒有的話，在這里吃中午飯吧，我讓小馬給我家那口子說一下，中午多炒兩個菜……”
“不了，劉工。我呆會兒就要去北庭，今天事情還挺多。”李龍有些歉意的說道，“還要去百貨大樓買東西，就不吃飯了，在你這里聊會兒就行。”
劉工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說道：
“那行，反正你有車，以后閑了經常來，好料子我都給你留著。”
說完拉開抽屜，取出一塊帶著灑金皮的籽料說道：
“你看這料子，廠子里能給我這樣的料子真的也是難得。這料子上的皮子，天然就是一個人垂釣的圖，我就沒怎么動，直接就是一個非常好的手把件，你拿著吧。”
李龍接過那個手把件仔細看著。
不到一公斤的重量，握在李龍的大手里剛好合適。玉質很細，溫溫潤潤的。整個玉料上小下大，略微有點水滴的那感覺。
玉料上有三分之一覆蓋著皮子，如劉工所說，正面看剛好就像是一個人在垂釣，釣桿的細細紋路都有，最邊上有皮子似水波，水波上有魚頭微微抬起。
妙趣天成的感覺。
李龍很喜歡。
“謝謝劉工，這料子多少錢？”李龍習慣性的問道。
“別說錢的事情，送給你的。”劉工擺擺手，“你也別拒絕，在我看來，這料子不如你提的那條羊腿實在。”
李龍便也不多說，一邊把玩著這塊玉石一邊說道：
“那好，我今天再買些玉器，小馬是吧？你來幫我介紹一下？”
他心想的是有來有往嘛。自己送的這條羊腿最多也就十塊多錢，這玉料咋也幾十塊錢了。
既然這樣，那就從其他方面給劉工找補回去。他叫小馬是因為怕劉工給他的價格太低，不賺錢。
劉工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笑說道：
“行了小李，你放心吧，賣給你的東西，我肯定是賺錢的，來看看吧，東西不多，但料子還不錯。”
他拉開抽屜，給李龍展示著自己最近雕刻的成品，邊拿出來邊說道：
“以后那些普工的雕，你就別買了。我倒也不是自夸，主要是那些東西，放著真不好看。”
李龍把這四塊料子，以一百一十塊錢的價格收了之后，又聊了一會兒，開著車離開了。
“小馬，下午去廠里再領一些料子過來。最好是籽料，如果籽料不行，山料就要級別高點兒的，塊小不在乎，大點兒的邊角料也行，但至少品級要上去。”
劉工目送李龍離開后，對徒弟說道：“把這些錢按一百塊入賬吧，剩下十塊錢算是你這個月的補貼，年前買點肉回去，今天這肉我就不給你分了啊。”
小馬聽著可高興了。原以為過來是被發配了，但誰能想到在這里呆著，每個月有補貼，不比學徒工資少多少，而且劉工還悉心指導，比在廠里七八個學徒圍著一個老師傅的情況好太多了。
而且劉工是實實在在的大師級雕工，隨便放出來點技術，都夠他研究十天半個月的。
這是老鼠掉進米缸里啊。
小馬立刻去執行劉工的決定。這入賬的錢，刨去成本，剩下的有一半是會發到劉工手里的，這也是有些人羨慕劉工，且打算謀這個位置的原因。
這里，實實在在的能掙到錢啊，比廠子里的獎金高多了。
也只有劉工清楚，這其中和李龍的關系最大。
離開玉雕廠，李龍先去了百貨大樓，買了各種年貨，鞭炮之類的也不少。想想頭回過來是背著麻袋離開的，現在已經可以開著汽車運輸了。
變化真的是太快。
從百貨大樓出來，已經三點多，在北疆這里算中午，其實已經是往下午偏移了。
他打算今天把肉送完，晚上還要回去。所以匆匆趕往火車南站，在那里掃描了一下，沒發現玉素甫，便開著車往北庭方向。
到州供銷聯社的時候，李龍這回直接開著吉普車進了大門。
大門口的人問李龍要了工作證，然后就放他進去了。
來來往往的人并沒有多看這吉普車一眼——州聯社里小車還是有幾輛的，關注的人不多。
李龍直接把車開到了小車班那里，他看到了小司。
小司看李龍直接把車開進來也有些好奇，等李龍下車的時候，他急忙過來打招呼。
“我那里搞冬宰，給錢主任送來一些牛肉和鹿肉。這鹿肉大補，我也給你拿來一塊，回去給家里人做著吃，冬天進補嘛。”李龍說明了來意，“主任在不在？”
“在，最近事情不多，”小司笑著說道，“你上去吧，車鑰匙給我，我給你保養一下。”
“好。來，我先把肉放到你車里。”李龍打開后備箱門說道：“這一袋是錢主任的，這些是你的，你別嫌少啊。”
“嘿，哪能嫌少呢？這肉平時想都想不來吧？”小司是真沒嫌少，他笑著說道，“謝謝你啊。”
李龍把車鑰匙交給小司，然后轉身去了辦公樓。
錢主任正在辦公室里看著文件，聽到敲門聲，抬頭看是李龍，有些意外，隨后笑著指了指沙發說道：
“小李過來了，來來來，坐。”
有人進來給李龍倒水，倒完水后離開，李龍這才問候了一句，然后說明了來意。
“你養的馬鹿啊？”錢主任有些意外，“嘿，沒想到你還搞這個了。”
“嗯，原來在山里的那些朋友，開春的時候逮到的馬鹿娃子給了我，我就圈著養了起來，還行。這養的鹿肉，比野生的味道要好。我這次宰的是小公鹿的肉，不騷氣，味道挺好的。”
“好好好，我得嘗嘗。”錢主任自然也知道家養的動物，因為吃的東西，和圈養的習慣，那肉就是和野生的不一樣。
野生的打起來過癮，但肉要不好好調理，肯定是沒家養的好吃的。
當然也不至于下不了口的地步。李龍弄回來的野豬娃子，做的時候放重料，加酒去腥騷，味道就挺好。
錢主任也只是略微注意了一下這個，然后就問起了李龍的近況。
“你說育肥羊？有前景嗎？羊肉怎么樣？”一聽李龍說自己最近搞了育肥羊，還挺賺錢的，錢主任就來了興趣，“肉質會好嗎？”
“一只羊兩個月能漲十來公斤肉，而且膘很肥。”李龍說道，“我這回給主任帶的肉里有一塊，等回去你可以看看。”
“回去干嘛？肉在小司那里是吧？走，咱們去看看。”
李龍也沒想到錢主任對這個挺感興趣的，他便站起來往外走。
小司正在幫著李龍收拾車，他檢查過后，發現車子都保養過，各方面都挺好，便想著去給把油加了，這時候錢主任和李龍下來了。
“嘿，這車子，小李你保養的不錯嘛。”錢主任對車子也是挺感興趣的，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自己“配”給李龍的那臺車，打量了一下說道，“不錯不錯，挺愛惜的。”
李龍暗道一聲慚愧，要不是曉霞說把車子搞一搞，自己這趟開過來可就是輛“破車”了。
“主任說看看那個肉。”李龍小聲給小司說道。
小司急忙把自己的車子后備箱打開，李龍上前把袋子解開，取出里面的一條羊腿。
“嘿，還真肥！”錢主任看著那羊腿說道，“是和平時看到的不一樣啊。”
“這還是選的不那么肥的，主要是擔心太肥了你不喜歡吃。”李龍實在的說道，“這牛肉也是育肥的，還有這鹿肉。”
給錢主任把各樣的肉一一展示一下后，錢主任點點頭，然后背著手轉身往回走，邊走邊說道：
“不錯不錯，這是條不錯的路子啊。”
李龍和小司使了個眼色，急忙跟了上去，小司則把那些肉又裝了回去，鎖上車門后，去給李龍的車子加油。
他手里油票不少，加箱油還是沒問題的。
回到辦公室，錢主任說道：
“小李啊，這事呢，其實你要早點過來就好了。咱們州聯社每年底都要采購大量的牛羊肉，一方面是給職工的福利，一方面是作為儲備肉的。我看你拿來的這些肉就不錯。如果早一個月過來，咱們州聯社就能收購一批作為儲備肉了。”
“那明年還有嗎？”李龍好奇的問道。
“當然有了，每年都有。”
“那就等明年吧，開春我好好把圈拾掇一下，到時多養一些。”李龍倒一點也不后悔。就這一次養的牛羊，根本沒進入零售市場，全都讓“關系戶”給包圓了，就這還賺了不少。
所以聯系不聯系州聯社，牛羊都是能賣掉的。
看李龍一點也沒后悔的樣子，錢主任笑了笑，換了話題，問起了李龍家里的情況。
聊了一會兒，李龍打算告辭離開，錢主任起身送他的時候，說道：
“回去給向前說，別著急，該是他的別人搶不走，不是他的，他急也沒用。”
“好的好的，主任，這話我一定帶到。”李龍應了一句，便離開了。
下樓到小車班的時候，李龍看車子不在，便在這里等了一會兒。
太陽已經西斜，李龍還打算呆會兒去那個做馬鞍的小店一趟，一來買馬鞍，二來也把那個黃羊皮子拿來，問問在這里能不能處理一下。
主要還是因為他覺得對方搞的那個馬鞍子上面的皮子處理的很好，所以才有了這個想法。
很快，小司把吉普車開過來，看李龍等著，他下車后笑著說道：
“去給你加油了，你這車子保養的不錯啊。”
“在我們縣運輸公司保養的。”李龍解釋了一句，“那油錢……”
“嘿，可別說這個話，那肉我也沒給你錢啊，你要有事，就趕緊去辦吧。要是夏天，我就留你吃飯了。”
李龍便和小司告別，開著車子去了那個馬具店。
門關著沒鎖，李龍敲門進去的時候，老人家還在里面磨著木頭，看李龍進來后，笑了笑。
李龍問老人家現在還有多少具馬鞍，老人家比劃了一下三的數字，李龍便說都買下來。
“這皮子，你們能處理一下嗎？變軟一些比較好。”李龍給老人家展示了那張黃羊皮。
老人家把皮子接過來看了看，點點頭，又伸出了手指頭，比劃了五。
“五塊錢嗎？”李龍疑惑的問道。
“五天，不要錢。你買了那么多馬具，這個，是幫你處理的，不要錢。”
老人強調了一下不要錢，然后慢慢站起來，幫著李龍收拾那些馬具。
李龍力氣大動作快，很快就把三套馬鞍具搬上了車，然后給老人家付錢。
老人家點錢的速度也慢，點完后，沖李龍笑笑，然后指了指皮子，說讓李龍五天后過來取。
李龍轉身上車，這時候太陽距離落山已經不到一竿子高了。
室外的溫度已經降了下來，往西走，看遠處的太陽就跟個沒蛋清的蛋黃一樣，黃紅黃紅的，一點溫度和熱量都感受不到。
這趟大部分的任務都已經完成，李龍覺得還挺不錯。
錢主任說的那件事情，他打算好好謀畫一下。回去抽空和老羅叔說一說，看看等開春把圈整一整，準備到秋里再育肥一批。
如果州聯社能持續采購的話，這倒是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產業。
汽車開到樂土驛的時候，太陽已經只剩下半張臉，李龍加快了速度，他希望天黑之前能回到大院子。
平原林場，塔西河，包家店，頭宮……縣城到了，雖然沒有路燈，但縣里那些住家戶已經拉起的電燈，讓李龍沒來由感覺到了溫暖。
人終究是社會動物，在自然空曠的地方呆久了，還是想回到人群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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