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躲在破廟窗后,恰恰將這一幕收入眼底。
短短一瞬間,數十個神胎境的修士就這樣死得一干二凈,著實驚到了他。
月色下,小女孩迎上他的目光,與他對視,神態漠然,沒有絲毫人類情感,抬手吃了口蘋果,轉身離去。
陳實背后傳來爺爺的聲音:“不用羨慕,以你現在的身體,你也可以戰勝這些衙役。”
陳實微微一怔,又驚又喜道:“現在的我,與芳甸村的干娘一樣厲害?”
爺爺燒著火,耐心熬藥,頭也不抬道:“干娘一根樹枝便能弄死你。那些衙役別看不強,一道法術也能弄死你。”
陳實不解。
“你發現沒?這些神胎境修士被樹枝近身后,便必死無疑,根本來不及反抗。他們的神胎固然強大,但他們肉身卻太弱。你只要在他們動用法術之前接近他們,便可打死他們。”
爺爺攪了攪藥,淡淡道:“修煉天心正氣訣的修士,往往只修神,不修體魄,你的體魄已經足夠強,而且越來越強。當然,倘若他們先動手,一道最低級的法術,也可以將你輕易擊殺。你現在沒有任何真氣來對抗法術。你面對這等敵人,所要做的便是搶占先機,不給敵人任何出手的機會!”
陳實點頭。
外面的這些衙役都是秀才出身,修煉的都是天心正氣訣,而天心正氣訣是練氣筑基的法門,對體魄的鍛煉沒有那么強大。
但他修煉的三光正氣訣不同,三光正氣訣要煉就圣胎法體,所謂圣胎,指的便是神胎,意思是煉成像神胎一樣的身軀。而法體則是指法力、真氣,意思是法力雄渾,與身等同。
陳實沒有神胎,就算煉出法力也會消散,但倘若全部精力都用來錘煉身軀,進境也是正常修煉速度的兩倍之多!
再加上爺爺熬煮的藥,以及古怪的“飯菜”,讓陳實的進境更快!
沒多久,藥已熬好。陳實服下藥,繼續修煉三光正氣訣,不知不覺間便進入入定的狀態,物我兩忘。
月光從門外灑落,透過窗欞,落在地上,顯得寂靜神秘。
爺爺躲開月光,坐在墻角,身軀不斷顫抖。
“餓,好餓……好香,好香,人肉的香味……”
斗笠下,一雙血紅的目光落在陳實身上,破廟中的篝火突然變得綠油油的,空氣溫度急劇下降,似能飄雪。
黑狗忍不住打個冷戰,匍匐下來不敢動彈。
黑暗的角落里,爺爺不知何時站起身,直勾勾的盯著正在修煉的陳實。
“我真的好餓,好想吃人!”
突然一扇窗戶開啟,爺爺已經從破廟中消失,出現在廟外。
他對地上的尸體視而不見,幾個騰挪,便消失在月光下的夜色中。
黑鍋看到窗戶洞開,急忙抬起頭,汪汪叫了兩聲。
陳實被它吵醒,連忙上前,關上窗戶。
“爺爺又出去了?”
陳實微微一怔,在廟里沒有發現爺爺的蹤影,連忙向外看去,但見外面月光皎潔,照在數十具衙役和白馬的尸體上。
突然,一具尸體抖動幾下。
陳實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的確有一具尸體在月光下緩緩爬了起來。
陳實心頭一突:“詐尸了?”
他剛想到這里,只見地上一具具尸體晃動,竟然逐一緩緩爬起。
即便是那八匹馬尸,此刻也四蹄撐地,站了起來!
它們身上到處都是血洞,本應該死得不能再死,然而現在它們卻在活動,像是活了過來一般!
陳實心頭嘭嘭亂跳,這時黑鍋也摸了過來,翹起前腿搭在窗邊向外張望。
月光下隱隱有聲樂傳來,那一具具尸體在聲樂中搖搖晃晃,似醉酒一般。
一人一狗緊張萬分,努力張望,試圖尋到聲樂來源,過了片刻,喇叭嗩吶聲越來越清晰,山林中竟有兩行戲班手舞足蹈的走出來!
陳實見過不少婚姻嫁娶的場面,都是熱熱鬧鬧的,主家要請戲班奏樂慶祝。
而外面的情形,便像是迎新娘的迎親隊伍,只是看那戲班,竟是一只只狐貍,像人一樣兩條后腿站立,鼓起腮幫,鼓囊囊的,賣力的吹著笙簧喇叭。
還有狐貍兩只爪子抓著鐃,咣咣拍響,震耳欲聾,又有幾只在腰間拴著鼓,奮力拍動,鼓聲咚隆。
它們搖搖晃晃,似在月色下起舞。
跟在它們后面的,是一頂大紅轎子,無人抬著,就這么飄在空中,跟著聲樂也搖搖擺擺。
廟前的那數十具尸體,竟也跟著聲樂的節奏起舞,在月光下說不出的詭異。
“不是邪,是祟!”
陳實倒抽一口涼氣,他聽爺爺說過,祟比邪更為厲害,甚至連村莊的干娘也防不住!
每次只要鬧祟,便有好幾個村莊被滅絕,村民連同干娘,一夜之間死得一干二凈!
“爺爺留下的桃符,只怕擋不住祟!”
陳實看向迎親隊伍,那頂紅色轎子簾子飄蕩,隱約可以看到其中坐著一個身著紅色喜服的女子,白白凈凈的手掌,頭臉被罩在霞帔下。
“請新郎——”
一只只狐貍突然扭頭,齊刷刷向陳實所在的方向看來,直著脖子,仰頭發出人的聲音,“請新郎上轎——”
那些隨著聲樂起舞的尸體也齊齊向陳實看來,灰白的眼眸直勾勾看著廟中的少年,異口同聲道:“請新郎上轎!”
陳實和黑鍋急忙縮頭,心臟險些要跳出胸腔。
外面迎親隊伍吹拉彈唱,紅色轎子飄飄蕩蕩,向著破廟而來,前來迎新郎!
陳實飛速后退,目光死死盯著門窗上懸掛的桃符。
桃符上刻畫的雖是符文,但符文卻勾勒出門神的形態,修成神胎的修士所畫的桃符,可以讓一般的邪物退去。
陳實爺爺的實力更是非同小可,雖然已經老了,但修為尚在,他所畫的桃符在抵御邪物上從未失效過!
外面突然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黑鍋擋在陳實前面,匍匐身子死死盯著前面,咧著嘴巴發出嗚嗚的威脅聲。
突然,懸掛在門窗上的桃符燃燒起來,頃刻間便燒成灰燼!
廟門開啟。
一頂紅色的轎子就停在廟門前。
“汪、汪、汪!”
黑鍋沖到門后,齜牙咧嘴,狀若瘋癲。這時,只見從轎中伸出一只纖纖玉手,輕輕掀開轎簾,露出轎中端坐的新娘。
黑鍋渾身黑毛炸起,叫得更兇。
“黑鍋真忠義!”陳實見了,心中暗贊,“從前我錯怪它了。”
新娘的纖纖玉手緩緩放下轎簾,陳實心中一怔:“難道這個祟被黑鍋嚇到了,知難而退?”
他剛想到這里,忽然只見自己的身邊多出一人。
陳實轉過頭去,正是轎中的新娘。
陳實呆了呆,看了看四周,四周一片猩紅。
黑鍋見轎簾落下,也是松了口氣,卻見轎中多了一人,也是身著大紅衣袍,應是新郎。
轎簾落下的驚鴻一瞥,讓它看到轎中的新郎,正是陳實的模樣!
黑鍋毛骨悚然,急忙回頭,卻見廟中已經沒有了陳實的蹤影!
紅色轎子緩緩飄起,許許多多狐貍敲鑼打鼓,吹拉彈唱,歡天喜地的擁著大紅轎子向廟外走去。
黑鍋顧不得許多,沖出破廟,奔向紅色轎子,一定要救下陳實。
就在此時,那轎子中傳來一聲驚呼,接著一股陰風吹來,黑漆漆難辨方位,黑鍋連忙停步,只見隨著這股陰風吹過,大紅轎子、狐貍戲班與那些尸體,統統消失不見,只有陳實坐在地上。
黑鍋奔上前去,陳實一臉茫然,渾然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轎中。
他只是看到了新娘,便發現自己已經身處轎中。
至于他是怎么從轎中出來的,他也是茫然無知。
當時他身邊的新娘撕開他的衣裳,但突然像是受到了驚嚇,縮到轎子的角落里,生怕自己會對她不利一般,口中發出刺耳的尖叫,然后自己就從坐著轎子變成坐在地上。
一人一狗回到破廟,猶自心有余悸。
陳實看了看敞開的廟門和燒成灰燼的桃符,還是有些失神,急忙晃了晃頭,穩住精神。
他連忙上前,關上廟門,搬來千斤巨石堵在門后。
黑鍋跳到木車里翻箱倒柜,很快從木車里跳下來,咬著爺爺的小刀丟到陳實的面前,抬起前爪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示意他往這里扎,這里的黑狗血陽氣最盛。
陳實取來筆墨紙硯,沒有往黑鍋脖子上抹,而是小心翼翼的取了點黑狗血,有樣學樣的畫桃符。
爺爺所畫的桃符陳實早就銘記于心,磨好朱砂便立刻揮筆如麾。
繪符需要調動真氣,陳實催動三光正氣訣,將得來不易的真氣傾注到筆墨之中,意守筆尖,很快便將一塊桃符一氣呵成。
如今已是深夜,隨時有邪物尋覓過來,他必須盡快繪出足夠多的桃符,封住門窗!
陳實下筆如有神,沒多久便繪出六塊桃符,門上掛兩塊,幾扇窗掛四塊。
他也不知自己書寫的桃符有沒有用,心中惴惴不安,難以入眠。
黑鍋也睡不著覺,一人一狗趴在窗邊悄悄向外張望,免得再有邪物襲來。
“真是奇怪,那個祟怎么會放過我?”
陳實越想越是納悶,祟可以輕易摧毀一個村莊和干娘,像他這樣的毛孩子,只怕一下便吸成人干。
而那個新娘祟卻仿佛很是怕他,丟下他便跑。
陳實怎么也想不通,索性不想,警覺地觀察廟外的動靜。
過了良久,外面一片安詳。
黑鍋兩只前爪搭在窗上,也在向外張望,正欲放下爪子放松一下,耳畔傳來陳實的聲音:“黑鍋,爺爺可能已經不是人了。”
黑鍋支棱起耳朵,疑惑的看向他。
月光下,少年的臉龐上掛著幾滴淚珠,目光卻顯得有些幽深,幽幽的看向遠處,低聲道:“半個多月前,爺爺說自己大限已至,須得為自己舉辦一場葬禮,用來騙前來捉拿他進入陰間的鬼差。鬼差見他死了,便不會來擒拿他了。”
黑鍋記得此事。
老爺子騙鬼,籌謀已久,早就為自己準備好靈堂,還準備好自己的靈位,至于元寶蠟燭紙錢自不必說。
“爺爺說,他鋪設靈堂,躺在棺材里裝死,只要熬過這一天,騙過了鬼差,便可以多活幾年。他舍不得丟下我一個人。”
陳實怔怔的看著遠處,過了片刻,繼續道,“但是那天過后,爺爺從棺材里出來,就變了。他不再吃食物,而是喜歡吃蠟燭,他不喜歡飯菜的味道,反而喜歡香火的氣味。他還喜歡吃些古怪的東西,比如說……人!”
他打個冷戰,黯然道:“可能那天過后,從棺材里出來的爺爺就已經死了。也許,他沒有騙過鬼差。”
陳實有著與年齡不相仿的成熟,低聲道:“他不想讓我知道此事,他想留在我身邊保護我,看著我成長。可是,他已經不是人了,他是尸,總想吃人。”
黑鍋面容嚴肅,眉頭皺在一起,鄭重點頭。
“無論如何,他始終是我爺爺,就算他把自己煉成僵尸,就算他屢次想要吃我,他還是我爺爺。”
陳實目光晶瑩,低聲道,“我只有這么一個親人……黑鍋,你先去歇息,待會來替我。”
黑鍋放下爪子,趴在地上睡覺,這時窗臺邊的少年竊竊私語:“……狗子知道我太多的秘密,說不定會告訴爺爺,要不要殺狗滅口?”
黑鍋立刻起身,快步來到陳實身邊,示意他去睡覺,自己來守夜,并且搖搖尾巴表示,自己這么做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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