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縣城雖然經歷了浩劫,幸存的人們僅十之二三,但是依舊數量不少。城里百廢待興,此刻已有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在街道上吆喝,引來不少人走出家門。
人們臉上少了些驚恐,多了些陽光。
不時有人從陳實和嚴羨之身旁經過,還有人不留神,撞在他們身上。
嚴羨之面帶笑容,身后的天空中,虛空裂開,他的元神坐鎮在虛空中,如同一尊威風凜凜的天神,日月星辰,環繞其運行運轉,盡顯風采。
「小陳大人,令尊時常夸你是天下少有的奇才,你的確也是。你死而復生,
沒有神胎,也能從逆境中崛起,在西京大放異彩,斬殺公子,屢次壞我十三世家的大計。但我對你極為欣賞,始終未曾對你趕盡殺絕。」
嚴羨之神色悠然,笑道,「你覺得界上界被毀,真王九殿被毀,十三世家就沒落了。卻不知我十三世家還有十殿閻羅,還有十八重地獄。界上界,只是我十三世家一半的勢力罷了。」
他的身后,小妾抱著兒子,有些驚恐地看著他們。
她經歷過生死。
她是嚴羨之娶的最后一房小妾,她過門時,正值陳實入京趕考。災變爆發時,她有了身孕。真王九殿被毀后,西京無法鎮守海岸,海中魔怪潮水般涌向西京,西京城破,死傷者甚巨。
若是正常時期,西京的五軍、神機、神樞等各路大軍,定會殊死搏殺,守護西京,但陰陽兩界合并,各路大軍被分割,處在群山之中,方向難辨。西京中多達官貴人,在危難之中大逃亡。
嚴羨之帶著家眷逃亡,一路上遭到海中魔怪追殺,陰間鬼怪侵襲,死傷者眾。
她看到嚴家老小在惶恐不安中不斷有人死亡,看到糧食吃完后,老爺嚴羨之陰沉的面孔。他率領嚴家子弟出去,回來后身上沾滿血跡,卻面帶笑容,也帶來了糧食。
那時老爺的面孔,就如現在一般,但是她覺得這笑容背后藏看殘酷。
「小陳大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無非是利用界上界被毀的機會,鏟除我十三世家,這世上野心勃勃的人數不勝數,你只是其中之一。但十三世家,會回到應有的地方。」
嚴羨之無視城中來來往往的人們,目光只落在陳實身上,笑道,「絕望坡沒有對十三世家趕盡殺絕,后面就不會再出手,對付陰間,我十三世家依舊是當世最強大的勢力。」
他再無之前在乾陽山唯唯諾諾的樣子,反而智珠在握,仿佛文回到了西京首輔的位子上,笑道:「小陳大人,作為臣子,不要妄想與十三世家為敵。」
他的言語中充滿了自信。
陳實西京趕考時,不過化神境,就算這些年突飛猛進,也不過合體境。
合體境,元神無法超過十八丈。煉神境,元神在百丈之內。而還虛境,動輒數百丈元神。
境界間的差距之大,難以想象!
而他,就是還虛境的存在!
「這么說來,你選擇了死路。」
陳實的聲音傳來,嚴羨之突然注意到,他與小妾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
他依舊在街道上,街道上人來人往,然而街道上每個人都在離他遠去。
這些人明明還在行走,明明不遠處的老姬在蹲下來詢問菜販青菜價格,明明貨郎搖動著撥浪鼓招徠孩童,明明布莊的伙計站在店門外展開布匹。
明明他就站在這里,然而這些人卻都在遠去,很快變成一個個小不點兒,肉眼難以察覺。
然而他與陳實的距離,卻還是那么近,并未變化過。
他心中生出一絲驚恐。
他想起了西京中,造物小五與各大世家的老祖斗毆的情形。在造物小五奇特的領域下,各大世家的老祖,仿佛變成笨拙的老翁,圍毆一個年輕人。
造物小五,是個邪,不懂得街頭斗毆,被各大世家的老祖宗圍毆,打得不得不逃脫。
嚴羨之見過那種恐怖又可笑的場景,后來也聽族人提起過當時發生的事情,
當做笑談。
現在,他覺得同樣的事情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他暴喝一聲,率先出手,催動鈴山堂集中的絕學,子午十二劍。
此劍對應一天的十二時辰,蘊藏陰陽變化與五行之力,可以借來天地間的力量,為己所用,化作凌厲無匹的劍術!
他的劍法施展,一出手便是子午十二劍中的前六招,劍意綿綿,充塞天地。
同一時間,他的頭頂,虛空大境之中,他的三百丈元神調動虛空大境中的道力,同樣施展出子午十二劍中的前六招,與他的招法相容。
嚴羨之白發蒼蒼,這一刻,卻宛如執劍懲戒世人的天神,威風凜凜!
然而在街道上的其他人看來,這個年邁的老人突然大叫一聲,催動一些雜亂無章的劍氣,劍氣速度不快,哪怕不是修士也能躲過去。
街道上的人們紛紛駐足觀望,老人對面的那個年輕人沖上前來,靈巧的避開劍氣,試圖拉近距離。
老人一邊奮力后退,試圖拉開距離,一邊笨拙的變化招式,卻還是被那年輕人欺身近前,一腳踢在那老人的襠下。
老人噗通跪地,被那年輕人一指點在眉心。
這時,天空中傳來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驚鴻般的刀光洞穿虛空。
人們紛紛仰頭,向上張望,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然而嚴羨之卻眼神黯淡下來,陳實這一指擊穿他的大腦,指力蘊藏的刀氣將他的虛空大境射穿,元神也被這道刀氣貫穿!
陳實動用的是血湖真經,放在大商時期也是一門頂級的仙法,他沒有動用天羅化血神刀,而是以血海地獄化作無上刀氣,將嚴羨之的肉身元神斬殺!
嚴羨之跪在地上,生機斷絕,一動不動。
陳實將他換起,扶著他來到縣衙門前,靠墻坐著,輕聲道:「嚴大人,縣衙早就空了。太平縣的縣令作惡多端,早就被我紅山堂殺了。」
他放下氣絕身亡的嚴羨之,來到小妾身邊,停下腳步。
那小妾抱著嚴羨之的小兒子,瑟瑟發抖,不敢抬眼看他,小兒子趴在她懷里,想抬頭看陳實,卻被她緊緊捂住眼睛。
陳實打量她,這女子很有姿色,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當年嚴羨之已經七十有余,還是娶了她,可見她的容貌。盡管經歷了這四年風雨,又生了孩子,可姿色猶在。
「他是嚴羨之的小兒子?獨苗了。」陳實問道。
那小妾一邊顫抖,一邊點頭。
「不用怕,我不是惡人。」
陳實溫言道,「他是嚴羨之的兒子,也是你兒子,我不會濫殺無辜。小家伙四歲了?」
那小妾顫聲道:「還沒滿四歲——」
「那我就更沒有理由殺你們娘倆了。」
陳實松了口氣,很開心,笑道,「沒有跟著嚴羨之享過福,苦反倒吃了不少。如今外面兵荒馬亂,別回嚴家了,沒了嚴羨之,你們去嚴家也是受罪,還不如在外面的日子過得好。這幾年,我便要鏟除嚴家,你們若是回嚴家,說不得我會順手殺了你們。」
他取出一些銀兩,塞到女人手里,道:「如今地廣人稀,百廢待興,去買塊地,老老實實拉扯孩子,若是遇到好人家,就嫁了。」
那小妾愣然,抓住銀兩有些不知所措。
陳實將她的手推到她的袖兜里,道:「財不露白,不要被人盯上。」
小妾鼓足勇氣,道:「我一個弱女子拉扯孩子,在這亂世豈能存活,小陳大人若是不嫌棄,我愿做個外室——」
她還未說完,抬頭便已失去了陳實的蹤影,不由悵然,
陳實回到黃坡村,陳寅都已經把木車擦洗一遍,又上了清漆,木車光亮如新,開心得圍著他團團轉,蹭了又蹭。
陳實踢了木車一腳,木車慌忙走開。
陳寅都警他一眼,道:「事情辦完了?」
「辦完了。」
陳實一身輕松,笑道,「只是一件小事罷了。」
「殺朝廷的內閣首輔,不算小事,不過如今兵荒馬亂,殺了也就殺了。」
陳寅都上車,陳實也爬上去,爺孫二人坐在車中,面對面,木車骨碌骨碌的向乾陽山中駛去。黑鍋則跑在前面,為他們帶路。
造物小五和陳棠沒有上車,二人眼睜睜看著木車走遠。
陳棠了造物小五一眼,淡淡道:「沒想到吧,你也是個外人。」
造物小五嘿嘿一笑,雙手搭在后腦勺上,向黃土坡走去,聲音傳來:「棠弟,你休想從我身上找存在感。爹對我,比對你親多了。」
陳棠哼了一聲,取出木箱。
巫輕妤柔聲道:「你快突破到大乘境了,突破到大乘境,你會讓所有人都嚇一跳。何必跟他計較一時?」
陳棠緩緩放開木箱,點頭道:「沒錯,他也不能突破到仙境,無法合道。所以我只需按部就班修行,便可以追上他。」
杜怡然在村口跟玉珠奶奶討價還價,打算買她家的一塊地,蓋一棟石頭房子。沙婆婆、天狐和青羊則各自回村,黃坡村一片安靜祥和。
木車行進的方向,正是鏡湖山莊的方向。
車中,陳實詢問道:「爺爺知道嚴羨之?」
「知道。」
陳寅都道,「我殺到西京時,他便已經是內閣首輔了。按理來說,我殺遍西京,鬧出這么大事,他應該革職,但沒想到他卻還在首輔的位子上呆了這么久。
他一輩子玩弄權術,以為朝堂不過人心,但那是太平年代。」
他警了陳實一眼,道:「但是遇到愣頭青,權術權謀,就不夠用了,被當街打死也沒人知道。」
陳實笑道:「爺爺看到了?」
陳寅都點頭:「我擔心你出事,對手畢竟是還虛境的高手,所以一線心神拴在你身上。嚴羨之的小妾,說要給你做外室,你怎么沒答應?」
陳實錯愣道:「有此事?」
陳寅都道:「有此事。」
陳實捶胸頓足,懊悔不已:「爺爺為何不早說?」
陳寅都笑道:「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這女子手里有你給的銀子,又有心與你做外室,你聘禮都省了。」
陳實轉了轉眼珠,笑道:「錯過了就錯過吧,反正我已經娶妻了,小也沒有問我要聘禮。」
陳寅都笑道:「不一樣,小是正妻,她是外室。對了,你正妻有心事,總是抬頭,不住的往天上看。你有空去問問,多關心一下。」
陳實愜了證,他因為爺爺歸來而欣喜若狂,忽視了小仙子,沒有察覺到她有心事。
「對了爺爺,你知道商朝么?大商離我們有多遠?」陳實詢問道。
陳寅都道:「倒是知道一些,商人留下了很多史前殘留物。商朝距今大概三十四萬年了,具體多少年,則需要去一趟華夏神洲,仔細查一查。」
陳實嚇了一跳,喃喃道:「小的年齡,比我大這么多?」
陳寅都笑道:「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三千,位列仙班。小十,你成仙有望了。」
黑鍋回頭,向陳實注注叫喚兩聲。
陳實幽怨的警它一眼,陳寅都笑道:「但小的年齡應該沒有那么大。」
陳實不解。
陳寅都道:「商人戰敗,被周人流放到此,他們在西牛新洲繁衍,已經過去不知多少代。到了孫媳兒這一代,大概是一萬六千年前。我與沙秋桐他們,搜尋很多遺跡,原本是尋找真王時代沒落的真相,以為殘留物是真王時代的遺留。后來見得多了,尋到一些史前的記載,才知二者不同。」
不知不覺間,木車已經來到鏡湖山莊外。
山莊外的鏡湖,對應的便是十萬大山中的陰泉海,極為壯麗。
陳實和陳寅都各自下車,陳寅都向山莊中走去,道:「我們尋到的史前殘留物越來越多,得到信息也就越來越豐富。我因此而做出一個判斷,大約在三十余萬年前,商人被流放,幾經輾轉,淪落到此。」
「他們帶來了一些威力強大的仙器,在此地繁衍生息,重建玄鳥天庭,立祖先神位。大約一萬六千年前,一個強大的存在襲擊了這里,試圖將西牛新洲同化,變成自己的養分。玄鳥天庭因此而再度破滅。」
「玄鳥天庭破滅后的四千年左右,三寶太監率領大明水師,無意中發現西牛新洲,開啟真王時代。」
陳實心頭微震,失聲道:「那個毀滅玄鳥天庭的存在呢?」
「誰知道呢?或許將西牛新洲吸食一空后,便離開此地,留下一片狼藉。或許被玄鳥天庭的還擊所傷,還潛伏在西牛新洲,等待徹底將西牛新洲魔化吞噬。」
陳寅都來到一口棺木前,輕輕敲了敲棺材,道:「道兄,我依約來喚醒你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