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漢卿駕著馬車,跟著逃難的人們向遠處駛去。
天空中,遍布飛鳥,振翅飛來飛去,那是紅山堂的符師放出的變化之術,乃是用變形符將符篆、符寶、法寶之類的物件兒化作飛禽走獸,用來監視。
紅山堂符師會經歷這些年的發展,會中有著不少高手。
陳實將真王寶庫中的典籍,幾乎悉數搬入符師會中,又有教頭傳道授業,僅僅幾年時間,符師會中便有許多人修煉到煉虛境、合體境。
化神境、神降境的修土,更是數不勝數。
嚴漢卿仔細感應,附近修為最強的,當屬一位煉神境的修土。
煉神境界,放在江湖之中,已經是了不起的大宗師,除了散人組織,鮮有這么強大的存在。
對于十三世家來說,煉神境也極為了不起,一個大世家中,能修煉到這一步的不過二三十人。
但對于嚴漢卿來說,煉神境的修士還不夠看。
柳州省內所有紅山堂符師綁在一起,在他面前都不夠看。
他是大乘境的存在,站在境界的巔峰上,紅山堂的積累還遠遠不夠,除了陳實之外,沒有他一合之敵!
然而他卻不敢放肆。
紅山堂的符師雖然留不下他,但紅山堂在柳州省內有其他勢力,這些勢力就十分恐怖了。
那就是,被陳實復蘇的一尊尊華夏神張!
這些神祗在災變時期,庇護一方百姓,如今災變結束,這些神祗卻未曾消失。
此次陳實對柳州嚴家下手,紅山堂的符師都帶著不同廟宇的香火。
這些符師把點燃香火插在自己的帽子上,香火燃燒,便會與廟宇中供奉的神張產生聯系。
若是遇到強敵,神的力量會第一時間降臨,或幫助符師抵御攻擊,或斬殺對手。
嚴漢卿看出這一點,因此頗為忌憚。
倘若他出手,固然可以斬殺這些符師,但同樣也會暴露,驚動整個柳州的神張。
諸神討伐,哪怕是他這樣的存在,只怕也要飲恨收場!
更為可怕的是,不僅柳州,西牛新洲五十省,處處皆有紅山堂符師會,處處皆有陳實復蘇的神。
這就是陳實在過去的四年,打下的根基!
也是宗主嚴世海五令三申,一定要隱姓埋名的原因。
不改名換姓,不藏頭縮尾,在西牛新洲就無法存活!
「十三世家若不聯手,在陽間很難與梟雄陳實對抗!」他心中暗道。
不遠處又有戰斗爆發,那是一批嚴家子弟被發現,遭到紅山堂符師的追殺和圍剿。
嚴漢卿遠遠看去,許多嚴家子弟被殺,剩下的人有的戰斗,有的跪地告饒。
「你們可曾饒過其他人?」有人憤怒道。
求饒的人也被殺了,只聽一個聲音憤憤道:「吸食民脂民膏,沒有無辜!」
嚴漢卿眼角抖動,馬車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沒有插手。
先后有三四撥符師攔住他們,詢問他們名姓籍貫,家住何方,前往何處,在嚴府擔任何職。
嚴漢卿從容應對,這些符師又盤問嚴少璇和方振秀的名姓,籍貫,來歷。
方振秀是個孩子,嚴漢卿唯恐他回答出現紕漏,但好在方振秀的回答沒有出錯。
他們又遇到一批檢查的符師,嚴漢卿停下馬車,賠笑道:「各位好漢,你們已經檢查很多遍了,還要查多少次。」
檢查他們的符師很好說話,和顏悅色道:「上頭吩咐,不得不從。」
嚴漢卿道:「你們查到嚴家的人,如何處置?」
「上頭有令,但凡嚴家的人,只斬不饒。」
嚴漢卿、嚴少璇聞言,各自凜然。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傳來:「你們退下,我來查他們。」
那幾個符師見到來人,各自躬身,紛紛退去。
嚴漢卿聽到這個聲音,心神微震,握住韁繩的手不由用力握緊。
來人是個年輕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許歲,卻有一種雷打不動天塌不驚的從容氣度。
他儀表堂堂,步履穩健,讓嚴漢卿不由想起當年自己趕赴西京參加會試殿試,第一次遇到此人的情形。
那時他還是個青年,意氣風發,決定要拿下一個狀元的名頭,然后回家,繼承宗主之位。但沒想到,在會試上他遇到了此人。
那時,此人便是如今的模樣,這幾十年過去,此人的模樣幾乎沒有變過。
他們之間有過數度交鋒,會試上有過一次,會試后有過兩次,殿試上一次。
在會試上,他與此人打成平手。會試過后,他對這次平手耿耿于懷,又尋到此人,再度挑戰,這次還是平手。
他更加憤怒,與此人第三次對決,依舊是平手!
他惱怒萬分,覺得此人并未拿出真本事,是讓著自己。
但是在殿試上,此人卻敗給了他。
之后很多年,嚴漢卿都在想,當年殿試上,此人到底是真的不如自己,還是不敢拿出真本事,取這個狀元名頭?
不過又過了一些年,嚴漢卿便逐漸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因為他背靠嚴家,得到海量的資源和財富,支撐著他修行,終于讓他突破,修成大乘境。
而當年讓他耿耿于懷的那個人,不過是在戶部做個小更,修為境界還在煉虛境打轉。
他與那個天才,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他什么都不缺,而那個天才卻要為衣食住行發愁,還要為公務操勞,就算有著逆天的才情和資質,也會浪費在柴米油鹽和官場傾軋之中,漸漸的泯若眾人。
他們生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只是科舉讓他們相遇,在同一個考場中較量。
離開考場,他們依舊是兩個世界的人。
嚴漢卿從馬車上下來,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容,喚出此人的名字:「陳棠。好久不見了。」
陳棠停步,同樣也露出笑容:「漢卿,你我有快二十年未見了。」
嚴漢卿用手中的韁繩敲了敲馬車門,嚴少璇打開車門,看到韁繩,微微一愜,接過韁繩坐在車轅上。
「爺爺——」
嚴漢卿揮了揮手,止住嚴少璇的話,笑道:「你帶著么弟先走,我遇到了故人,走不了啦。」
嚴少璇心中凜然,咬緊牙關,努力控制住眼淚,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最終還是流了下來,從鼻翼兩側滑落,落入唇邊,浸潤了紅唇,咸咸的有些苦澀。
她猛地一抖韁繩,縱馬駕馭馬車離去。
嚴漢卿沒有去看他們,目光始終落在陳棠的身上,笑道:「二十年了嗎?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逝。不知不覺間你我都已老了。遙想真王時代,修士動輒數千年壽命,飛升境的修土,壽元更是可以長達方年。而你我這等已經踏上人間絕頂的修士,卻不過區區百年,著實可嘆。」
陳棠目光越過他,落在離去的馬車上,悠悠道:「我壽元有千載,與閣下不同。」
嚴漢卿瞳孔微縮。
他適才便看出陳棠年輕得過分,只是猜測陳棠有駐顏之術,沒想到陳棠壽元千載!
老天何其不公?
他活到六十歲,感念肉身開始衰老,于是辭去宗主之位,退位讓賢。
此次逃亡,也是扮做一個駕馭馬車的老車夫。
而對于陳棠來說,他的壽元還未走到人生的二十分之一,還有漫長的光陰,
去享受生活,去做出更高的突破,絲毫也不會受到衰老的影響!
嚴漢卿笑道:「陳棠,當年殿試的時候,你讓我,保全了我嚴家的顏面,我一直很感激。」
陳棠道:「那時我修為淺薄,沒有背景,不得不忍讓,你無須感激我。就算是其他世家的人,我同樣也會忍讓。」
嚴漢卿笑道:「也是。當年你與任何人交手,都是平手,不傷和氣。我能看得出,你很小心謹慎,唯恐得罪他人。你也因此有個綽號,喚作平手陳。」
陳棠頗為驚訝,搖頭道:「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嚴漢卿道:「我們背地里這么叫你,不曾當面叫過。你與所有舉人進士都打個平手,那么,你就是狀元。你有狀元之才,可惜,面對十三世家,你只能退讓,所以你控制自己的成績,只考個第十四名。陳棠,你是否會因此而恨我們十三世家?」
陳棠面色平靜如昔:「恨。」
嚴漢卿微微一證,饒有趣味道:「你既然恨我們,那么如何在一場場交鋒中,還能準確的控制心境,讓每一場交鋒都打個平手?」
他故意拖延時間,只盼嚴少璇能帶著弟弟走得遠一些,更遠一些。
陳棠沉默片刻,道:「我父生我,但不養我。在我很小的時候,便把我丟在家里。他很少回家。我自幼自卑,努力修行,刻苦鉆研各種學問。別人以為我自強,殊不知我畏懼與人打交道,才借學習來掩飾自己的恐懼。相比我,我父更愛陳武,我妒忌陳武,想向他證明我比陳武更強。所以我去參加科舉,我要考個狀元回來,告訴他,我是狀元,西牛新洲文武第一。我考狀元,只是盼著他常回家,多看我一眼,我沒給他丟人。」
嚴漢卿嘆道:「但是你到了西京才發現,十三世家的勢力,大到無法想象。
你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迫于十三世家的威勢,不得不委曲求全,考了第十四名。
因此你對我,對嚴家,對十三世家,痛恨萬分。」
陳棠道:「我先前的確因此而恨你們,但后來,我在戶部為官,見到了更多像我這樣的人。他們才情不弱于我,資質悟性甚至在我之上,卻在文試中被淘汰,在武試中喪命,在殿試中名落孫山。我見多了這樣的人,對你們便更恨了。」
嚴漢卿聞言,頓知自己無法用同窗感情來讓他放自己一條生路,唯有一戰,
決出勝負生死,才有可能活命。
「當年你讓我,因此你我才能齊名,后來我登上宗主之位,也有賴于你沒有正面擊敗我,否則我便會喪失競爭宗主的資格。」
嚴漢卿呵呵笑道,「當年我的確不如你。不過那是從前。我回到嚴家后,傲氣盡失,痛定思痛,百倍努力修行,終于突破,修成大乘。而這二十年,你卻過謹小慎微的生活,案瀆勞形,勾心斗角。一個修士太小心了,便會失去豪氣,失去奮勇前進的動力。如今的你,還能做到平手嗎?」
他露出譏笑之色:「平手陳?」
這個綽號,本是贊譽,但在他口中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兒。
當年陳棠小心翼翼,努力維持與所有人打成平手,在嚴漢卿等十三世家子弟的眼中,這并非君子的忍讓,而是下等人的怯懦。
因此在他們的口中,平手陳這個綽號,本就是充滿嘲弄和諷刺。
笑他謹小慎微,笑他有才而不敢用,笑他明明是狀元,卻只能考第十四名,
笑他努力修行,卻只能為他們做嫁衣。
陳棠面色微變,握住玄微劍的劍柄。
嚴漢卿察覺到他心態的輕微變化,哈哈大笑,頃刻間便將修為提升到極致!
他修行的是鈴山堂集中最上乘的絕學,稱作羅天十二神魔。十二子午魔神訣便是羅天十二神魔中的一門分支功法。
此功需要先剝奪其他修士的金丹,修此十二金丹,煉就十二元嬰,修成十二元神。
化神境之前,修煉此功進境極為緩慢,若是別人用一年可以突破一個境界,
羅天十二神魔則需要十二年,可以說是修真十書中最難修成的功法。
但嚴漢卿卻在三十七歲那年,將此功修煉到化神境。在嚴家的歷史中,能夠在三十七歲將這門功法修到化神境的,只有三人。他就是第三人。
他因此曙滿志,前往西京趕考,要試一試自己的修為實力,卻沒想到在西京遭遇陳棠,險些被打擊得一不振。
羅天十二神魔修煉到化神境后,便相當于十二個人一起修煉,修煉速度一下子提升十多倍!
嚴漢卿在殿試之后,便回家潛修,短短十多年,便從化神境邁大乘境。
此刻他一分為十二,十二尊千丈元神,或三頭六臂,或獨眼,或蛇首人身,
或千臂,或遍體是眼,或手心長眼,宛如十二尊神魔,結成陣勢,稱作十二神魔大陣。
陣法啟動,只聽咔咔之聲不絕于耳,頃刻間便是十二重虛空大境鎮壓下來,將四周大地壓得轟隆隆不斷沉降,四周的地勢則在飛速隆起,形成小山丘!
十二重虛空大境疊加,星辰滿空,組成璀璨星河,將天空塞得滿滿當當,沒有空隙。
星河之下,數十輪日月遍布天空,散發無窮火力。
嚴漢卿將十二尊元神的法力貫通,像是突破了大乘境的法力極限,隱然觸摸到另一個境界!
他隱隱摸到新法的合道飛升境界的邊緣!
修真十書中功法排名很難分出先后,但羅天十二神魔卻是其中公認的最強功法,最接近仙術的功法!
「陳棠,今日你是否還能與我戰平?」十二尊嚴漢卿口中傳來雷鳴般的聲音。
「可以一試!」
陳棠拔劍,玄微劍在剎那間映照諸天,將十二重虛空大境照亮。
日月星辰,難掩那雪亮的劍光。
陳棠身與劍相容,人劍合一,人消失,玄微劍也消失,不見虛空大境與日月星辰,空余一道千丈劍光,破開羅天十二神魔大陣,沖天而起。
這一刻,他終于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大乘境。
劍光動。
群星落。
星河如龍舞。
星光從天而降,如同漫天火雨,璀璨非常。
漫天日月被擊穿。
隨之而落下的還有那一道驚艷絕倫的劍光,劍光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下一刻,千丈劍光便多到肉眼難以數清,從四面八方襲來。
「人劍合一?!陳棠,我看你隱藏了多少本事?」
嚴漢卿暴喝,十二具身軀,各自將元神運煉到極致,十二神魔面朝外,旋風般旋轉,各自手段盡出,頃刻間攻出萬千招,將一口口劍光擋下,打得粉碎!
突然,無數破碎的劍光順著嚴漢卿的真身眼耳口鼻的穴竅,向他體內鉆去。
嚴漢卿呆住。
一道巨大的劍氣在他體內凝結,自內而外,破體而出!
他的肉身,被切成兩半。
劍光飛出,立在天地間,從平面變成立體,還原成陳棠的身影。
他手持玄微劍,劍尖指向地面。
「嚴世兄,這一次,我無須與你打成平手。承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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