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是好熱鬧的一頓飯。
家里的兩張方桌拼到一起,這才坐下了一大桌子人。
飯桌上,黃佳穎已經能很自如地跟曹家人說話,甚至還很主動地開口,把家里這邊新房子秋天裝修的事情,給攬了過去。
老曹同志倒是還有點猶豫,“你那么忙,有廠子要管,我們弄就行了。”
黃佳穎倒是大氣,“阿爸,沒事的,我不忙,廠子里的事情,主要是阿昆把底子打好了,我就是幫他照應著,有我這么個樹樁子在,大家都知道他在看著呢,就都很老實了也就是了。我有空,我來裝吧!”
前腳把自己貶了個一錢不值,后腳她已經看向曹玉昆,“正好咱兩套院子,都要收拾,值得找個隊來干活了,老官,你說呢?”
曹玉昆當然點頭,“行。”
于是一家人再無二話。
等到吃完了飯,大姑悄悄把曹玉昆拉到一邊,攥著他的大手,“仔仔,這倆囡囡可真是好,你可照看好了,別惹人家生氣,你連結婚證都沒有,人家要跑,你可攔不住,知道了沒有?她倆要吵架的時候,你躲著點兒,寧可不知道、不問,可就是千萬不能偏幫一個!討兩個娘子的,要知道這點事情,懂不懂?”
曹玉昆啞然失笑,但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這大概是鄉間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之談了——雖然敢討兩房娘子、有能力討兩房娘子的,加一塊兒也沒多少,卻不代表大家沒見過、不了解。
倒是等大姑他們兩口子走了,曹玉昆本來也要帶著黃佳穎和謝小雨走,卻又被老媽給叫住了,倒是也不避著兩個新娘子,只是說:“你阿爸有話跟你說。”
于是曹衛國憋了半天,慢悠悠開口,“伱大姑、大姑父的意思,是想去十字路口那里,開個飯店,想讓我問問你,能不能干。”
“哈?”
曹玉昆懵了一秒鐘才回過神來,“借錢?”
老曹同志先是不吭聲,頓了頓才說:“也不單純是借錢,他倆就想開個小飯館,缺錢也有限,主要是想問問你……能站住腳不?”
哦哦哦……曹玉昆懂了。
所謂十字路口,是個鄉間的土稱呼,它指的是由打富平縣老城里出來,也就是通到滸關鄉的這條南北大路,跟從老城南邊穿過去的國道交匯的那個十字路口。
擱在十年前,那一片全是耕地,但十年之后的現在,不光是國道兩旁已經新起了很多廠房,沿國道兩旁,尤其是十字路口向東西南北延伸的一里地范圍之內,還到處都是酒樓飯館加賓館,已經是一派十足的熱鬧生意場。
所謂十字路口,現在被公認為是新城的核心。
要跑到那里開飯館,你要是本事好,是真的賺錢,可你要是本事不好,在那么大的競爭之下,反倒是站不住腳的——但顯然,大姑父炒菜是有一手的,所以他不是在擔心手藝,只是在擔心會受欺負。
那一塊兒,生金寶地嘛,在這個特殊的年頭,它是有一幫人在把持的。
不單純是交保護費的問題,主要是你一個生人要過去開買賣,沒有人提前幫你打招呼的話,冒冒失失自己就過去了的話,是會被人連店都給你砸了的!
然而搞明白了大姑和大姑父的心思,曹玉昆反倒覺得好笑,“就這么點兒事,大姑干嘛不直接跟我說?還得繞一道?”
之前是老爸的關系介紹,大姑父在滸關鄉的食堂給幫廚過一段時間,當然,臨時工,但那邊主要的問題是收入低,而且工資還不準時發,最終他熬不住,就跑去一家私人的小工廠食堂,給人家掌勺去了。
現在看來,是心思活泛起來了。
大約主要是覺得,娘家侄子支棱起來了,已經很有可能能幫他撐住場面了,所以想開店,就先問問大侄子,能幫忙給那邊打個招呼不能。
但他們不知道,對于他們的娘家侄子而言,就那幫地皮流氓,他是壓根兒連搭理都懶得搭理的,無他,財大氣粗而已。
縣里領導現在都要對他很尊重,他哪里可能還去在意幾個混街面的小小地痞!
于是順手一指謝小雨,“這事兒你都不用問我,讓小雨給她爸打個電話,他能讓那邊街口的地皮流氓跑我大姑家里去,求他們兩口子過去開飯店!”
這話可不是吹牛。
宋紅星在縣府官面上來說,人脈極強,縣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跟他稱兄道弟、推心置腹的,但在地頭上來說,自己的另外這位老丈人謝兆方的影響力,卻是絕對的縣里頭號人物——這幾年嚴了,普通人家里不敢放槍了,早幾年沒那么嚴,謝兆方是敢直接帶著十幾條槍去闖地下賭場的存在!
縣里大大小小的流氓地痞,沒一個人敢惹他!
當然,這個事兒,身為派出所副所長的老曹同志,顯然是門兒清的,所以,曹玉昆笑呵呵地吹完了牛,老曹同志直接就扭頭看向了自己的兒媳婦。
曹玉昆愣了一下,頓時就明白了。
敢情自己也只是個過場——大姑大姑父也好,還是老爸也好,從一開始,目標本來就是謝小雨,只是新娘子入門,他們都不好意思直接問!
嗨……
曹玉昆扭頭瞥了一眼,走到車旁,拉開車門,拿出自己的大哥大來,遞給謝小雨,“給你爸打個電話吧!”
謝小雨乖乖撥號,撥通了,把大哥大交給曹玉昆。
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把意思說明白了,老丈人就一句話,“放心去!我親自給方自強打電話,他敢不開眼,我帶人帶槍去,崩了他狗日的!”
你瞧,這就是謝兆方的風格。
老曹同志一個派出所副所長,聽到電話里動輒什么帶槍去崩人,卻只是淡淡地笑了起來,等到電話掛斷,他點點頭,一副舒心了的模樣,“那就成了!我待會兒就去給你大姑父回話,他倆可以放心的去開店了。”
“要錢嗎?”
“不用,你上次給我的,還有富余,夠了。”
第二天上午,黃佳朋開車,曹玉昆坐了自己的大奔馳,去了襪子廠。
奇怪的是,廠子里工人居然不少。
而且很明顯的是,廠房干凈整潔,就連廠子里道路兩邊的花圃里,甚至都看不見什么雜草——這廠子,干凈到簡直不像話。
章有光早就已經提前趕到了,等曹玉昆下了車,遠遠地已經看到了他。
縣里的一號領導、二號領導,包括縣府辦公室主任趙曉蘭,也都陸續從車子上下來,這個時候,廠子里的人主動上來握手,經過領導介紹,又跟曹玉昆握手,甚至還跟黃佳朋熱情握手。
曹玉昆四下里看了看,問:“廠子保持的不錯啊!”
這個話一說,縣里的領導也都覺得很有面子——按說呢,廠子已經停產停工了小半年,甚至從經營困難那時候開始算,已經足足一年,大家本來都以為,這邊廠子里缺少人打理和維護,想必早已經長滿了雜草,臟亂得不像樣子。
結果呢,干凈整潔。
廠子里的負責人主動介紹說:“本來已經沒有工人來廠里了,已經要倒閉了嘛,不少人甚至開始主動出去找工作了,不過后來聽說,廠子是賣給了曹老板,大家就都又跑回來,都沒用怎么動員,大家就都主動地保養機器、打掃衛生,你們看,這廠區里不少地方原來已經長了很高的草,工人們兩天就給拔干凈了!”
鄭書記聽得點頭微笑不止,跟曹玉昆說:“你曹老板口碑好啊!你給飲料廠漲工資的事情,縣里大家都知道,你看,一聽說襪子廠是賣給了你,這不,大家都愿意回來給你工作啊!好啊,好啊!看來這一步,縣里是走對了!”
曹玉昆哈哈大笑,連連擺手,“鄭書記,雙贏,雙贏!”
于是鄭書記也哈哈大笑。
交接得異常順利。
當然順利,縣里兩大領導親自出面,大熱天里不厭其煩地陪著曹玉昆把整個廠房、倉庫等等都轉了一遍,廠里從上到下,無論是原本的領導干部,還是基層的普通工人,盼曹玉昆盼到如同久旱盼甘霖一般,哪可能不順利?
從頭到尾,章有光都只是默默地跟在一大堆人后面,老老實實一句話不說。
一直到完成交接,曹玉昆親自把領導們送走,回頭睇了他一眼,他這才跟著進了樓,曹玉昆問他,“怎么樣,跟你離開時候,有變化嗎?”
他老老實實回答,“有,不大。”
于是又問他,“三天?”
他馬上挺起胸脯,“沒問題,已經在寫了。”
于是曹玉昆拍拍他的肩膀,“那我等著開會,任命你做廠長。”
“邦邦!”
“請進!”
耳朵里聽著門被打開,趙曉蘭下意識地抬頭瞥了一眼,還沒等收回目光來,就又二次抬頭,臉上瞬間滿是驚喜,“你怎么來了?”
曹玉昆走進來,隨手關了門,“閑著沒事兒,過來瞧瞧你干嘛呢!”
再重要的文件也不看了,更何況……文件不重要,重要的是,縣里已經討論通過,報上去了,就差上面批復,自己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嗯,縣委常委不動,免去縣委辦公室主任,調任常務副縣令,全面協助縣令,主抓國企和國有資產,負責招商引資——副處就還依然是副處,但絕對是全縣范圍內含金量最高的三大副處之一,而且排第一。
幾乎可以被認為是縣里的第四號人物了。
比人大政協的正職還要硬氣。
一旦走到了這一步,后續只要縣里的經濟發展能保持最近兩個月的態勢,那么一個善于搞經濟的評價,幾乎就是穩穩在手!
往后看,不管是本縣出了缺,還是調去外縣,上到正處已經只是時間問題!
而自己今年才三十四歲!
哪怕是最最普通的論資排輩等升遷,四十歲之前干到正處絕無問題!
搞得好的話,明后兩年就大有可能!
所以心情本來就是極佳。
更何況這個混小子居然還主動跑來看自己!
“那可不容易!你這個大忙人,這幾天把襪子廠那邊梳理好了?”
“嗨,需要什么梳理不梳理的,我讓章有光寫了個報告,看著還行,就聘請他去襪子廠做廠長了,我……甩手掌柜一個!”
趙曉蘭正起身,親自給他倒水,聞言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是了,章有光,記得那人原來就做過襪子廠的廠長,而且干的挺好,只是后來有人眼饞,把他給搞下來了,還在拘留所蹲了半年,“你倒是會省事兒!”
她笑著,把杯子放到他面前,自己則在相鄰的單座沙發上坐下。
但他這個人,一向眉眼挑通,果然是已經看出來了,“你今天……心情很好?有什么喜事?說出來讓我也高興高興?”
她笑笑,起身,回辦公桌前拿過那份自己剛才還在看的內部文件,也不在乎什么工作條例和保密條例了,直接就遞給他看。
那是今天上午開會,才剛定下的事情,她也是才剛拿到手里,甚至不知道正式文件是不是已經啟程往市里送了。
“呦……升了?”
她笑笑,自矜,“還沒定呢,只是縣里往上推薦,還要上面批復。”
他“嗨”了一聲,把文件遞回來,“走過場!”,但是頓了頓,卻又問:“昨天我才剛跑了一趟市里,早知道……要不我再去一趟,看能不能幫點忙?”
趙曉蘭趕緊擺手,“別!現在咱縣里情況很好,之前的案子又是自查自潔,市里對咱們縣里的班子整體是很滿意的,按說輕易不會駁回,你貿然跑去,反倒顯得我跑官要官了,給上面留下不好印象。”
曹玉昆點頭,“也成!……總之,恭喜你了!”
趙曉蘭笑起來,起身鄭重地把文件又放回了辦公桌上,這才又回來坐下。
講真,三十四歲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是超過了自己老爸了,趙曉蘭是真的有些心滿意足的感覺,這時候面對的又是特別熟悉的曹玉昆,自己甚至可以算是借著他的東風上來這一步的,就又格外的有一份說不出的放松。
但簡單地聊了能有七八分鐘,他忽然伸手指著杯子,“臥槽……這什么?”
她愣了一下,趕緊坐直了,湊過去看。
就是杯子嘛,杯子里就是自己剛才給他倒的熱水嘛……
但忽然,還沒等自己看到杯子里是不是有個小蟲子什么的,他的手竟是忽然伸過來,一根手指頭搭在自己的背心領口處,往外扒拉了扒拉。
他那腦袋隨即探過來,往里看。
趙曉蘭愣了一愣,忽然直起身,一把拍開他那爪子,半瞋半羞地瞪著他。
“又胡來!回家看你娘子的去!”
這時刻,其實她自己心里反倒噗通噗通跳的厲害,而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瞪過來的時候,那眼睛里也是盈盈若有水意,簡直嫵媚的不像話。
但她畢竟是做領導的,最善于心口不一,這時候還斥責曹玉昆,“動不動就敢跟我上手,說不了三分鐘好話你就……真以為我不敢打你啊!”
但下一刻,曹玉昆的手忽然又落到她的大腿上,堅定的、且不可拒絕的抓住了她的手,揉了揉,這一下,她頓時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心里噗通噗通跳的厲害,臉紅的厲害,卻偏偏竟是感覺身子一動都動不了了。
“晚上我去你那邊吃飯,幫你慶祝慶祝?”
趙曉蘭整個人都麻了,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眼神似羞似喜。
曹玉昆又揉,片刻后放開手,居然第二次伸出一根手指,拉開自己小背心的領口,探著腦袋往里看,“又大又白!”,他說。
趙曉蘭已經不反抗了,只是瞪著他。
片刻后,她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嗓子竟是不知何時有點干澀,“你家里可放著兩房娘子呢,你胡搞什么。”
他大喇喇地說:“饞!”
過了好一陣子,她又說:“我都三十四了!”
他的話竟越發露骨,“我他媽就喜歡三十四的!”
說話間,那手松開了小背心的領口,就又落回到了自己大腿上。
夏日衣衫單薄,雖然隔著長褲,但長褲也薄,隔著褲子,能清楚地感知到他那雙大手的力度和熱度——趙曉蘭終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心跳的有多厲害,卻偏偏,理智與沖動的交戰,總是潰不成軍。
但最終,她還是抬手,啪的一下,把曹玉昆的爪子給拍開了。
“你個小混蛋!這是在辦公室里!萬一有人不敲門一下子推門進來,你讓我以后還做不做領導了?”
說完了,她又瞪曹玉昆一眼,然后迅速站起身來。
這一眼,固然是瞪得風情萬種,她起身之后卻是再也不看曹玉昆,徑直回到她的辦公桌后坐下了,冷著臉,“不想跟你聊天了,不老實!”
然后才忽然抬頭,看過來,“晚上想吃什么?”
曹玉昆隨口回答她,“隨便,有你就行。”
“滾!你個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