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病人手術結束，被護士從手術室里推了出來。
“小金，快來接一下病人，送到病房去。”
早就等在門外的住院部小醫生金朝陽馬上跑了過來：“好咧張姐，我馬上就送。”
病人出來后，手術室門又被護士重重關閉，還能聽到輕微上鎖的聲音。
當金朝陽剛接收病人，準備往病房推去的時候，突然從旁邊房間里竄出來兩個小老頭，嚇得金朝陽一個急剎車。
“院長……”
屠院長壓低聲音問道：“這個病人就是林院長主刀的？”
金朝陽不知道咋回事，但智商在線，馬上也學著壓低聲音輕聲回道：
“是的屠院，林院長說讓我們把病人送回病房后，馬上掛盤尼西林，你看，藥物他已經準備好了。”
葉副院長看到推床
上放著一整盒盤尼西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臥糟，這狗大戶，出手真大方，這么一整盒盤尼西林說送就送了，這得多少錢呀。老屠，你看咱們要不要拿走一半，給更需要的病人？”
屠院長擺了擺手：
“這個一會兒再說，先看看這個切口情況怎么樣，趁病人家屬還在外面等待，不要讓別人給發現了。”
還沒等金朝陽答應，屠院長和葉副院長一前一后將病人推到了手術室旁邊的一間觀察室。
翻開病人的衣服，兩人驚訝發現，病人的右側胸部就蓋了一塊小小的紗布。
本來按正常來說，開胸手術的病人紗布幾乎要纏滿病人整個胸部，跟木乃伊一樣纏繞一圈又一圈。
甚至為了方便固定，連肩部也都是紗布，讓人一看覺得這手術規模肯定很大的樣子。
但眼前一塊小小的紗布讓屠院長和葉副院長滿腦子都是問號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懂了。
“咦，不對呀，難道林院長做的不是開胸手術？還是我送人接錯了？”
住院部的小醫生驚呼一聲，用他有限的知識，完全沒辦法將這么一塊小紗布跟開胸手術畫等號。
葉副院長搖了搖頭：“不會送錯，今天所有手術都暫停了，只有林院長一個人在做手術。”
屠院長也果斷，伸出手，直接將紗布膠帶揭開，露出里面的創面來。
只見一條5公分左右的傷口出現在眼前，上面還縫了三針，僅此而己。
葉副院長不死心，又對著病人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圈，發現其他地方沒有第二處創面。
這下房間里三個人都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小林這手術會不會做錯了吧？他不會是把一臺肺葉切除術，做成了皮下脂肪瘤切除術吧？這么小的手術切口夠干嘛的？”
屠院長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至少在1961年之前，全世界所有的肺葉切除手術都是開胸手術，無一例外。
葉副院長看了一眼床頭的檔案袋，趕緊從里面取出了住院病歷，再三確認：
“老屠，你看，這份病歷沒錯，這就是一個肺癌患者，你看這張手術病程記錄，上面寫著早上8點30分開始肺葉切除術，11點手術結束，標本已經留樣準備病理切片。”
金朝陽脫口而出：
“林院長不會是在手術造假吧？他明明沒有做肺葉切除術，假裝開了個小口子欺騙家屬？”
屠院長搖了搖頭：
“按理說不應該呀，林三七同志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屬于位極人臣了，再上一步就是副部長、部長了。按他的年齡，完全沒有必要造假，犯不著。”
葉副院長這時候也是站在林三七這一邊的：
“內科數據造假我還聽說過，外科手術造假應該不可能，術后拍個新X光片，肺葉到底有沒有切除很好查證，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
其他兩人也是微微點頭。
“這樣，小金，今天你就辛苦一下，所有林院長的術后病人都你負責轉送，到時你給我匯報一下其他病人的情況。”
金朝陽一挺胸：“保證完成任務。”
手術室里，林三七已經開始了第二臺手術，馮世奇的動作明顯就比第一臺手術要來得熟練了。
第二臺微創手術，縮短到了2小時。
第一天過去了，一共只進行了4臺手術，全部都是肺葉切除術。
傍晚從手術室出來，林三七帶著馮世奇來到了病房里。
第一個病人這時候已經蘇醒了，看到主刀醫生進來，還高興地揮了揮手。
林三七笑呵呵問道：“怎么樣，胸口疼不疼？”
病人微笑著：“疼，但是能忍，比之前醫生跟我說的好過多了，要不是護士不讓動，我覺得我現在就可以站起來走走，床上尿尿我實在不習慣。”
林三七看了看手表，這手術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8小時，于是叮囑道：
“想走可以去走走，不過動作要緩慢，等明天就可以徹底下床行動了，如果沒有感染和其他并發癥，頂多3天就可以出院。
不過出院后你可不能再吸煙了，來，家屬也過來瞧一瞧，這就是病人身上切下來的肺葉，你們看看，本來應該是暗紅色的，現在都變成了黑色，就是煙給抽的。”
家屬們紛紛圍攏過來，就連旁邊的病人們也上來瞧熱鬧。
病人有點奇怪，想起了之前迷迷糊糊聽到有其他醫生在爭論：
“林院長，我有些想不通，這么一塊肺葉你是怎么取出來的？就連其他醫生也想不明白，你總不會是能隔空取物吧？”
林三七指了指右胸的紗布處：“就是從這里取出來的呀。”
旁邊一個家屬驚訝道：
“剛剛有其他醫生來參觀，打開紗布，就這么小的一個切口，連只手都伸不進去，這肺葉是怎么切下來的？太奇怪了。”
馮世奇聽出味來了，問道：“你們說有很多醫生來參觀？”
家屬趕緊回答道：
“對呀，從中午開始一直到下午就沒停過，好不容易粘好膠帶，新來一波人又得重新打開，你們看我家老頭子都紅腫成一塊了。后來我們索性不粘了，敞開了讓人瞧。”
馮世奇一聽，看向了林三七，眼神中有詢問。
林三七也是皺了皺眉頭：
“這可不行，這么多人老是把無菌紗布揭開蓋起來再揭開，這傷口鐵定要感染，老馮，你回咱們醫院找幾個人來，今天這4位病人，包括明天的6位病人都保護起來，禁止協和的醫生來參觀。”
馮世奇重重點頭：“放心吧，我馬上打電話去搖人。”
果然，晚飯后，又有六七個協和醫生跑過來，想看看這些肺葉切除術的病人，傳說中的手術切口到底有多小。
結果等他們到了門口，卻被馮世奇攔了下來。
“嗨，老馮，你夠可以呀，終于又回來了？可喜可賀，趕緊的讓開，我們去瞧瞧那些手術病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老賀，不是我不講同事情面，實在是我們院長下了死命令，為了怕術后感染，禁止參觀，也禁止把無菌紗布再揭開。”
馮世奇說得果斷，現場的醫生們一聽，雖然心里有所不滿，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其中一個醫生問道：
“老馮，你是助手，你能不能說說你們這手術是怎么進行的？為什么切口那么小？”
馮世奇還是搖頭：
“抱歉了老肖，林院長真不讓我說，我們手術的時候，連屠院長和葉副院長都不被允許旁觀，我只能說這是一種全新的術式，聞所未聞。”
馮世奇越不肯說，其他人聽了越是心癢癢：
“好你個老馮，你才去傳染病院多久就背叛同志們了。”
“我可聽說了，手術切口只有五公分，天吶，這是怎么做到的？”
“你們傳染病院都是玩的內科，外科行不行啊？不會是造假了吧？”
“就是，老馮，我可聽說了，你們傳染病院可是吃香的喝辣的？你一個月工資是100元，外加100斤細糧？”
閑聊很容易歪樓，大家知道馮若奇的為人，他不愿說的肯定不會說，也就不逼問了，反而問到福利待遇了。
你要說別的馮若奇不能說，你要說福利待遇，那馮若奇可就來勁了。
林三七這位院長跟其他院長不一樣，別的院長有點好處都是藏著掖著，像沈院長那樣。
但林三七不，他覺得自己憑本領賺來的錢，賺來的糧食，為什么要低調？
而且他認為應該讓所有人都瞧瞧，走市場經濟路線就是比計劃經濟要好，就是要吸引更多的醫學人材到傳染病醫院去。
馮若奇多老實的一個人，這時候也學會了淡淡地裝逼：
“對，這個還真沒錯，我們醫院情況特殊，屬于自負盈虧，自主經營的。所有工資和糧食都是根據我們的業務來給，業務好就多拿些，業務少就少拿些。不像你們，金飯碗。”
這話音一落，現場一下子就炸了！
“狗屁金飯碗，老馮，你知道我們現在一個月糧食定額是多少嗎？24斤，而且幾乎月月都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細糧。”
“我的天吶100斤細糧？是發現糧嗎？有沒有換成粗糧，或者欠著的？”
馮若奇“無奈”地說道：
“發的都是現糧，每月15日發工資和糧食，100斤糧食，那么重一袋，可憐我都背不動，有時候我都埋怨林院長發這么多糧食干嘛？吃不完都長蟲子了。”
現場一片寂靜，然后協和醫院的醫生全部都變得張牙舞爪了！
“老馮，你看看你說的是人話嗎？”
“禽獸，你們傳染病醫院禽獸不如！”
“你們還招不招人？我也是留過洋，我也是曰本醫學院畢業的，我現在去傳染病院還來得及嗎？”
“不管了，老馮，今天你得請客，我要吃饃饃，我要吃白花花的大饃饃，我餓啊”
這個醫生說著說著，真流眼淚了。
馮若奇以為大家是在玩鬧，一下子就手足無措起來。
“噯噯，老楊，你別哭呀，不就是饃饃嗎？今天來不及了，等這次手術結束，你來傳染病院，來我家，我請你吃，請你吃個飽！”
其他醫生一聽，一個個也都嘆息了。
原來一個個都壯大漢，現在一個個都變成了臉色辣黃的瘦子，吃不飽飯是人生最大的失敗，這一刻他們是灰心的。
或許全國人民在1961年的時候，內心都是灰心的……
“想吃饃饃還不簡單？我請了！”
眾人抬頭，就看到林三七走在前頭，后面還跟著三個老頭，仔細一瞧，其中一位是中醫院的院長，另一位是本院的老大，還有一位就不認識了。
林三七走到了眾人面前，拍了拍楊慶的肩膀：
“楊醫生，別灰心，牛奶會有，面包也會有的，困難都是暫時的。俗話說得好，凡事不過三，咱們自然災害都第三年了，明年老天爺多少總要給點面子了。
如果明年還是這個鬼天氣，你們放心，我打報告給中央，讓咱們部隊所有野戰炮全部對準天空，對準老天爺轟他個三天三夜，我相信人定勝天！”
林三七一開玩笑，現場剛剛頹廢的氣氛又變得輕松起來了。
“老屠，我說你這院長當得也太失敗了，瞧瞧咱們傳染病醫院走出來的人，一個個白白胖胖，再看看你們協和，還是老牌醫院呢，一個個瘦得跟刀螂似的。”
屠院長都氣笑了：“你給我滾，在我們協和醫院罵我們協和的人？”
林三七這時候掏出筆記本，刷刷刷在上面寫了一張紙條：
“老屠，你拿著我的條子去我們傳染病醫院，找總務科的楊少華科長，我贊助你們2000斤面粉，但你得保證，明天你們協和醫院每個人都能吃上大饃饃！”
屠院長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大家聽到了沒？咱們明天也吃吃大戶。不過小林啊，光有饃饃也不夠啊，我聽說你們傳染病醫院食堂中午固定有肉，這個這個……”
林三七拿過紙條，又刷刷刷添加了幾個字：
“我再給你們加兩條殺白豬，再給你們加點粉條和大白菜，怎么樣，滿意了吧？”
屠院長拿著紙條，笑得后槽牙都露出來了：
“滿意滿意，哈哈哈感謝感謝，感謝傳染病醫院送來的糧食和豬肉，以后我們和傳染病醫院就是親兄弟單位。以后傳染病醫院是老大，我們協和是老二，您吩咐，我絕無二話。”
沈院長悠悠來了一句：
“老屠，你可真是能伸能屈，為了一點吃的老大都不當了？你的節操呢？”
屠院長得意地甩了甩紙條：
“哼哼，什么節操，節操多少錢一斤？我去東安市場買幾斤來。瞧瞧，現在糧食就是節操，糧食就是咱們的命根子，認個老大天天能吃飽飯，大家覺得值不值？”
“值”
現場協和醫院的醫生們紛紛起哄，一個個臉上都是喜洋洋的，他們已經準備好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另外明天早飯全部都不要吃，得空著肚子中午吃大餐。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傳染病院做的這幾臺手術，大家少打聽，少問，以后有最新成果了，咱們協和醫院肯定是第一批推廣的，都別急。”
屠院長拿到好處，自然要揮手趕人了。
“那誰，老沈，老林，你們進去看病人吧，我這好不容易打到土豪，現在就要去傳染病院把糧食給弄來，等明天，我不安心。”
沈院長笑罵道：“去吧去吧，明天我來你們醫院吃大饃饃！”
馮若奇這才打開門，放幾人進去：
“沈院長、林院長，還有這位是……”
林三七呵呵一笑：
“這是我父親，這次他和沈院長一起過來，就是替我來把把關，看能不能用中醫的方法調理下病人。”
1961年，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外科手術都只是極少數人能享受。
尤其在國內，因為缺少醫院，缺少西醫，至少外科更是稀缺中的稀缺，這也導致病人往往會因為一樁小小的外科病就死亡。
比如最常見的闌尾炎、腎結石、腸梗阻等等，這個年代的死亡率嚇得高人。
所以在老一輩大夫眼里看來，誰做了一場外科手術，肚子剖開、胸部肋骨一根根拆了、切開這個肉那個血管的。
相當于儲藏在人體內的精氣就這樣泄了，元氣大傷，容易一病不起，直到死亡。
其實從西醫的角度來講，應該是術后缺乏相關藥物，導致感染或者其他并發癥出現，導致的死亡。
這也是林三七給每一位病人都準備了一盒盤尼西林的原因，人家都當他的“人體實驗者”了，這點報酬總是應該給的。
病房里，當林三七揭開紗布的時候，沈院長扶了扶眼鏡，仔細查看起來，然后感慨道：
“這真的是一個神跡啊！”
沈院長和老林大夫雖然是中醫大夫，但兩人都是見多識廣這輩，對外科手術并不陌生，這時候也是連連稱奇。
“小七，你就是通過這么小的一個口子，然后將一塊肺臟給切除了？然后再取出來？”
沈院長指著病人胸部一側的小切口奇怪問道。
林三七得意道：“那是當然，否則你們以為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接人家曰本人都不敢動的手術？”
林苦參這時候搭著病人的脈象，微微點頭道：
“脈象平和，不浮不沉，從容和緩，應指有力，絲毫沒有元氣虧虛之兆，七仔，你這外科手術真是妙得很吶。”
沈院長好奇心越來越強烈了：
“小七，說說看，你這手術是怎么動的？怎么做到元氣不泄，體征平穩的？”
別人問，林三七還想暫時保密一下，但現在最親的親人而且他也沒有保留。
“沈伯伯，爸，走，跟我到隔壁的手術室里，有些話當著病人的面不好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