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此時的鄧千秋,正長舒了一口氣,他晃晃腦袋,等承天門的人走了干凈,他眼里才恢復了神采。
來這個世界才幾天啊,還沒搞清楚鄧家與朱元璋到底是什么關系呢,就差點惹出了事端。
哎……管不了這么多了,無論如何……
鄧千秋一念至此,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心里暗暗道:“來都來了,不管怎么說,我要吃肉,我以后要吃香喝辣,哎呀……好餓……”
吞了吞吐沫,卻有一個禁衛匆匆而來,大呼道:“鄧千秋,千戶有請。”
千戶?
鄧千秋心里一愣,這千戶可是他頂頭上司的上司呢?這家伙來尋他做什么?
難道是因為他得罪了人,所以要予以懲戒?
而且……鄧千秋記得這千戶叫胡建,似乎還是當今皇帝朱元璋身邊的紅人胡惟庸的族親!
胡惟庸啊……歷史上那個被抄家滅族的家伙……
不出意外,胡惟庸被滅族的時候,這位胡千戶,肯定也有份。
抄家滅族,一想到這四個字,鄧千秋不禁膽寒,要知道,他上輩子離抄家滅族最近的一次,就是那時的一個朋友,因為察覺到寫作文時,若是寫到自己痛失親人表達追思懷念之情時,往往語文老師都會懷著死者為大的心情給一個高分。
于是乎,這位朋友在找到了作文高分密碼之后,開始樂此不疲地將自己的三代親近紛紛寫入作文,以至于不出一個學期,整個家族在他的作文中被連根拔起,整整齊齊,化成了骨灰盒,一家老小,‘死’了個干干凈凈。
總而言之,無論是胡惟庸,還是胡千戶,他都不想和他們牽扯上關系。
可鄧千秋還是乖乖地隨著那禁衛,來到了千戶值房。
值房里,千戶胡建穿著一身欽賜麒麟衣,全沒有武官的樣子,反是文縐縐的,伏在案頭,提筆寫著什么。
見鄧千秋進來,一雙眼睛抬起來,打量了鄧千秋一眼。
只一看鄧千秋小小年紀,穿戴著甲胄松松垮垮的樣子,見了他,也只是局促不安地站著,并不行禮。
胡建的眼底深處,抹過了一絲輕蔑。
可這輕蔑,隨即便被他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所取代。
“哦,你就是鄧千秋吧,來,不必局促,坐下說話。”
鄧千秋大剌剌地坐下。
胡建繼續打量著鄧千秋,依舊和藹,詢問鄧千秋的家庭情況,又問家里有什么困難。
鄧千秋也只隨口回答,心里卻在疑惑,這胡千戶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問過一番后,胡建心里對鄧千秋,便更漫不經心起來,看來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值一提。
不過他依舊是笑容可掬,前些時日南京那邊,有宦官特意來傳一份中旨,讓胡建大出意外。
要知道,皇帝特意頒布中旨,封賞的卻是一個小小的總旗官,這是難以想象的事。
眼前這個少年,或者說他爹……到底因為什么緣故,突然得到皇帝的格外看重呢?
胡建想不明白,他也算是功勛之臣,且負責中都鳳陽的衛戍工作,又和當朝參政的胡惟庸乃是族親,算是見多識廣了,可依舊猜不透眼前這個少年的來路。
越是如此,胡建就越顯出對鄧千秋青睞有加的樣子,噓寒問暖之后,和藹地道:“你既到了本官帳下,本官自要好生照拂你。”
鄧千秋心里咆哮:“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
胡建又沉吟片刻,接著道:“你初來乍到,當值也不過十幾日功夫,依老夫看,你就暫且在老夫身邊聽用吧,嗯……待會兒……下值之后,你且留下,隨本官赴宴。”
鄧千秋下意識問道:“赴宴?赴誰的宴?”
胡建一聽,忍不住要撲哧笑出聲來,這少年……真是沒有眼色。
胡建只審視著鄧千秋,笑而不語。
傍晚的時候,整個鳳陽城也從萬物勃發的神采之中,多了幾分蕭索。
這一座中都新城,在連續數年的大規模基建之下,一面繁華,一面卻是夯土般的殘破。
而宅邸林立的某一處繁華街坊,如今卻已是華燈初下,百十個燈籠點綴,光彩炫目。
卻在此時,宅邸之內,一穿著布衣的老者笑吟吟地走出來,朝一隊前來赴宴的賓客行禮道:“胡千戶……能光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請……”
這老人是城中富戶,此次宴請胡建,不過是希望得到胡建的庇護。
胡建顧不得一旁鄧千秋的異樣,卻是笑容可掬地道:“有勞。”
說罷,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含笑進入宅邸。
鄧千秋渾渾噩噩地尾隨在他們后頭,這宅邸富麗堂皇,數不清的亭臺樓榭,如云的仆從……可鄧千秋卻沒有一丁點好好欣賞的心思。
不知不覺間,胡建跨入了廳堂。
廳堂之中甚是古樸,東墻不過是幾幅字畫,南墻則掛著一張琴,這琴的木料似也已斑駁。
與古琴輝映的,卻是這里半舊的桌椅,此時……這桌上,已擺上了熱騰騰的美味佳肴。
便聽那劉公撫須笑道:“胡千戶,請上座。”
胡建笑吟吟地道:“劉公乃是主人,自當上座。”
“客隨主便,還請胡千戶上座吧,莫要折煞了老夫……”
“哈哈……”二人同聲大笑。
哈哈哈……
這笑聲卻在驟然之間,戛然而止。
緊接著,兩張笑臉卻是逐漸僵硬起來。
這姓劉的富戶,此時眼珠子都似要掉下來一般,卻見此時此刻,那原本空蕩蕩的上位上,原本跟在胡建身后亦步亦趨的少年,卻端坐在了上位。
胡建虎軀一震,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一下,隨即深吸一口氣。
坐在上座的鄧千秋,反是嘴角微微勾起,笑道:“啊……別客氣,坐……坐啊……”
劉富戶眼睛看向胡建。
胡建面色忽冷忽熱,最終,他干笑一聲,大剌剌地坐在了鄧千秋左手的位置,劉富戶只好陪在末席。
氣氛竟一下子降至了冰點。
好在這劉富戶也算是八面玲瓏之人,干笑著道:“久聞胡千戶最愛吃鱸魚,因此特意讓人弄了一尾四斤七兩重的鱸魚來,此魚難得,胡千戶不妨嘗一嘗看?”
胡建笑容可掬,只是眼角總忍不住瞥一瞥坐在上座的鄧千秋,心里思量著什么,口里卻道:“好……那么老夫便卻之不恭……”
他取了筷子,正待要伸向那桌上的清蒸鱸魚方向。
剎那之間,竟見那清蒸鱸魚最肥美的魚腹處被人極快地用筷子撕下了一團肉來。
胡建只覺得眼前一花,抬眸之間,卻見鄧千秋早已是快人一步,那快夾起的最是肥美的魚肉,被他塞入了口中。
吧唧……吧唧……
胡建和劉富戶呆若木雞,在落針可聞的鴉雀無聲之后,這廳中響起了輕快的咀嚼聲。
“嗯……唔……”魚肉下肚。
鄧千秋卻在此時放下了筷子,從嘴里蹦出三個字:“不好吃!”
胡建:“……”
劉富戶:“……”
鄧千秋露出一分嫌棄之色道:“這魚太腥了,應該多放香蔥掩蓋它的腥味,而且火候也沒有掌握好,烹飪的時間太長,肉質又老又柴,可惜,可惜了。”
鄧千秋搖頭,見胡建和劉富戶一臉震驚的樣子,便咧嘴,樂了:“哎呀,胡千戶,你說話呀。”
劉富戶震撼地看向胡建,眼里仿佛在說:“這個少年到底何方神圣?”
胡建眼里盡是茫然,好像似在思量著:“這小子到底有多大的后臺,怎敢這樣放肆。”
短暫的沉吟之后,胡建畢竟身居親軍武官,卻又露出了微笑,只是這一次的笑容,顯得干巴巴的,不真切。
“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啊。”胡建笑著,舉起筷子,只是他的筷子再沒有伸向鱸魚,而是隨意朝向其他的菜肴去了。
劉富戶一臉詭異,卻熱情地道:“別光吃菜,喝酒,來,草民敬胡千戶與……這位……小兄弟……哈哈……哈哈……”
胡建亦是舉起了酒盞。
鄧千秋低頭吃菜,一面口里支支吾吾地道:“你們喝,我不喝酒。”
“……”
胡建只覺得心口一記悶錘,人都麻了。
此人莫不是腦子進了水吧?
劉富戶已是如坐針氈,人都快要哭出來了,卻生怕冷場,努力笑著道:“那我與胡千戶……喝……哈哈……少年人不懂事……噢,對啦,對啦,人來,人來……”
他朝一旁服侍的下人使了個眼色。
不多時,四五個妙曼少女便魚貫而入,抱著琵琶,面帶媚色,尤其是為首的少女,更是面若桃花,雙目含煙,她微微低頭,似帶嬌羞,宛如從古畫中走出來的女子一般。
胡建瞇著眼,似乎糟糕的心情終于被沖淡,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
“胡千戶,這是府中養著的一些…瘦馬…”
看胡建的樣子,劉富戶已會意,知道胡建生了興趣,面上大喜,一臉巴結著介紹。
可話音才落,卻突然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響起,嚇了劉富戶一跳。
只見鄧千秋拍案而起:“換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