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鄧千秋忙道:“不知陛下還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挑了挑眉道:“朕一路回來,思量了很久……”
他抬頭看鄧千秋一眼。
頓了頓,才繼續道:“這儀鸞司千戶所上上下下,這樣多的人,怎的就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卻是人人包藏禍心,朕治吏極嚴,難道他們當真不畏死嗎?”
鄧千秋想了想道:“其實……卑下以為……這已算好的了,好歹,他們貪墨了一半,總還給陛下留了一半。”
朱元璋的唇邊勾起一抹冷嘲,道:“哼,這是什么話。亂世用重典,朕打算用重典來治吏,可這些人,依舊前仆后繼,實在可恨。”
鄧千秋低頭不吭聲。
朱元璋很是不耐地看他:“有話就說,在朕的面前,什么話都可以說。”
鄧千秋道:“陛下,其實卑下以為,這官吏的俸祿太低了。”
“低?”朱元璋道:“那你可知道,國庫和內帑每年的稅銀是多少?這天下又需養多少官吏和兵馬?就這些俸祿,朝廷不需賑濟百姓,不需對外用兵,即便什么都不干,統統拿去發放俸祿,怕也不足。這一次,你抄家立了大功,朕這邊確實能進項數十萬兩紋銀,可你捫心自問,這些銀子,倘若拿去給百萬官兵,十數萬官吏,真若似伱說的這般給足額的俸祿,朕來問問你,看上去這天文數目的抄家所得,可夠給付一月嗎?”
朱元璋所說的是實情,即便是大大地降低了開支,可實際上,這大明的收入卻也是有限。
鄧千秋張了張嘴,還是決定大著膽子道:“卑下說句不該說的話,陛下口口聲聲說,大明承襲的乃是唐宋之制,可實際上,除了官名和衣冠沿襲了一些,真正沿襲的,還是蒙元那一套。”
“你說什么?”朱元璋道,眼睛瞬間瞪大。
鄧千秋忙委屈地道:“陛下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啊。”
朱元璋端坐,深吸了一口氣,才道:“說說說,看來你是要效仿御史了。”
鄧千秋搖頭:“卑下不想做御史,御史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東西,可卑下卻想說幾句真心話。這都是平日里陛下對卑下不錯,所以卑下想掏一點心窩子。”
朱元璋的臉色好了不少,滿意地點點頭:“你很有良心。”
鄧千秋露出一抹笑意,默默地松了口氣,方才還真的有那么點怕陛下生氣的。
于是鄧千秋道:“蒙古人入關,可他們除了放牧,懂個什么治理天下,所以便將這天下當做牧場一般,視百姓為牛羊,肆意放養。他們非但做不到統一取士,甚至連怎樣統一稅賦都做不到。而我大明……和那蒙元又有什么分別呢?何為國家,國家的本質,就是維護統治的工具而已……”
朱元璋聽到這里,不由得張大嘴,詫異地看著鄧千秋。
“既要維護統治,就得有暴力的機關,也就是陛下常說的有司。這就好像刀劍一樣,若是刀劍都不好好養護,任其銹跡斑斑,那么……長此以往,一旦有事,會發生什么呢?陛下,蒙元的崩塌,起于當初的修黃河,可為何修一個黃河,就引發了天下皆反?說到底……不過是那些蒙古的王公貴族們,征不上稅,卻將一切的徭役都攤牌在了修河的百姓身上,這樣不反那才怪了。”
朱元璋漸漸擰起了眉頭,若有所思起來。
鄧千秋接著道:“所以卑下以為,稅賦不足,這不是不發放足額俸祿的理由,官兵們要鎮守邊關,官吏要吃飯,百姓們受災要賑濟,這些統統都要錢,可和國庫沒有銀子有什么關系?”
朱元璋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讓朕橫征暴斂?”
鄧千秋:“……”
朱元璋道:“你繼續說。”
“不是橫征暴斂。”鄧千秋道:“而是合理的稅賦制度!否則,遲早下去,這天下用不了多久,就會垂垂老矣,就好像一個老舊的磨坊,那老驢雖也能拉碾,勉強也能磨出豆腐,可最終什么事都辦不成。”
朱元璋抬頭:“說到底,還是銀子。你這樣說,朕明白了,無非就是掙銀子而已,若是多抄幾家……”
鄧千秋眼睛都直了,不會吧,你這樣玩?
鄧千秋忙搖頭:“陛下,臣的意思是……收稅。”
朱元璋冷笑:“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朕卻知道,他們生不如死,能勉強糊口就已不錯,若是加稅,他們非要造反不可。”
鄧千秋道:“那么何不如從商賈身上征取呢?”
朱元璋笑了:“你這小子,朕還以為你有什么高論,你真以為朕沒有征?看來你平日里《大誥》看的少了,朕在天下各處通衢之地,設了課稅司,征收商稅,課以天下商賈三十稅一,如何沒有從他們身上征取商稅?只是這天下百廢待舉,只怕商賈流通貨物也是稀少,這課來的市稅、舶稅、商稅,一年下來,也不過十數萬兩而已。”
鄧千秋直接道:“這說明朝廷的稅收的不對。”
“嗯?”朱元璋凝視鄧千秋。
鄧千秋道:“陛下難道忘了,晉王殿下做買賣,就掙了個盆滿缽滿?”
朱元璋不屑于顧:“那是因為他是親王,自然不能與尋常商賈一概而論,你以為朕真不知道你們掙的銀子哪里來的?只是朕不追究而已。”
不追究是一方面,主要是自己也有收益。
鄧千秋嘆了口氣,道:“陛下,其實……卑下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朱元璋一聽大膽二字,來了精神:“是嗎?快快說來。”
“陛下,何不在江寧縣作試點,試一試……稅賦改制,如此一來,就算出了事,影響也只是一縣之地,看看能否成功。”
朱元璋聽罷,看向鄧千秋:“你的意思是,你們父子二人在江寧……”
他踟躕著,若有所思:“此事,朕斟酌了一二再說。”
鄧千秋心里有些失望,其實在漸漸熟悉了朱元璋,心里沒有這樣多的恐懼之后,鄧千秋還是希望……能夠讓這個世界做一些改變的。
哪怕只是稍微地推動一下歷史的進程。
即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上一輩子撿來的東西,在這個時代是否不合時宜。
可是朱元璋的謹慎,卻有些過分。不過從歷史上朱元璋的種種行為來看,他似乎是一個特別保守之人,似乎除了抄家之外,并不太喜歡過于新穎的東西。
鄧千秋無力地嘆了口氣,泱泱回了賢良寺。
誰曉得自己的住處,竟已有了賓客。
一個宦官在外頭候著,見了鄧千秋回來,笑著道:“太子殿下候著鄧百戶呢。”
鄧千秋聽說太子來了,自是不敢怠慢,連忙進屋,果然朱標已是反客為主,正背著手,站在鄧千秋的房里。
他看著墻壁上的一排書架,端詳著什么。
鄧千秋道:“殿下怎的來了?”
朱標回頭,道:“你小小年紀,就看春宮了?”
“啊……”鄧千秋的唇角不自覺地抽了一下,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最后道:“可能是晉王殿下的吧,他總愛將東西藏在我這里。”
朱標微笑,沒有深究,卻道:“幾日不見,本宮擔心你上一次護駕,傷還沒有好全,今日在大本堂,又見父皇召你去公干,怕你身子吃不消,特意來瞧一瞧你。”
說著,又道:“本宮帶了一些滋補之物來,也不曉得有沒有用,你精通藥理,自己撿著吃吧。”
鄧千秋道:“我只是偶爾會感覺頭疼、眼花,有時覺得心口悶痛,或是沒來由的心悸,身子早就大好了,殿下不必掛心。”
朱標聽罷,反而更認真起來,他端詳鄧千秋,邊道:“那就更要好生養一養了,我見你臉色不好。”
鄧千秋遲疑地道:“可能是有些疲憊吧,這倒是其次,主要還是因為……”
“嗯?”朱標笑著道:“有什么話,盡可以跟本宮說。本宮曉得三弟和你如兄弟一般,本宮是他的兄長,你可以信得過本宮。”
鄧千秋這才道:“那我說啦,我其實想做一些事,今日稟告了陛下,覺得這天下需推行商稅,當然,這事影響甚大,可在江寧縣起了頭……”
朱標含笑:“本宮知道了,一定是父皇沒有恩準,只怕還臭罵了你一通。”
鄧千秋略有幾分垂頭喪氣地道:“罵倒沒有罵,不過差不多就是讓我滾的意思。”
朱標道:“你這稅制,和本宮說說看,本宮和父皇不一樣,父皇愛疑人,本宮則與之相反。”
鄧千秋倒也不隱瞞,大抵和朱標了。
朱標聽罷,皺眉起來,他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那就在江寧縣試一試,教縣令配合百戶所,一切照你的章程來。”
鄧千秋詫異道:“不不不,陛下沒有恩準,我如何敢做?”
朱標道:“你這百戶所,可是隸屬于春和宮,得聽本宮的。再者說了,父皇一直希望本宮摻和一些政務,你既想做,這干系本宮來擔著便是。”
鄧千秋驚異地看著朱標,有些說不出話來。
話說……好像有點道理。
隨即忍不住道:“殿下相信這章程有用?”
朱標道:“你的章程,本宮有些地方,還有些疑慮。不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宮信得過你,你放心大膽的干。不過……”
朱標朝鄧千秋眨眨眼,居然帶著幾分俏皮的玩笑道:“你先偷偷摸摸地干,別讓父皇發現了,如若不然,你這章程可推不下去。等什么時候父皇當真有所察覺,真要震怒,你推給本宮,本宮有辦法對付他。”
鄧千秋忍不住翹起大拇指,越看太子越覺得順眼。
難怪他和太子殿下這樣的心有靈犀,原來大家是一樣的人,都是馭父高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