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爹,昨日牛十三那個小子,又去捉了一個商賈,將他家抄了。”
鄧千秋抬頭,瞄了鄧健一眼。
他擔心鄧健生氣。
可鄧健面上不為所動,只是繼續盯著案頭上的賬簿,發出鼻音:“嗯。”
“那家伙實在可恨,居然敢逃稅,這真是瞎了他的眼睛。”鄧千秋見鄧健沒有什么反應,倒是突然發現,自己這爹,竟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當下,他咬牙切齒地道:“抄了他的家和貨物,東西全部發賣,這稅收加上罰金,將他全家賣了做奴也才勉強足夠。”
鄧健又發出鼻音:“嗯。”
“爹。”鄧千秋道:“你不想說一點什么?”
鄧健這才抬頭,想了想道:“百戶所的人手太少了,杯水車薪,十個人應付不了局面。”
鄧千秋道:“我擴招了啊,已經招募了一些少年,不過……眼下還需讓他們進行培訓。”
鄧健道:“縣里這邊,竭力配合你們就是,為父現在在想著戶部錢糧的事。”
他說著,若有所思:“縣里已派了許多人去戶部對賬了,可跑了很多趟,都對不上,只好空手而歸。京縣就在天子腳下,尚且如此,可若是偏僻一些的縣,這來回便是數千里,急遞鋪快馬來回,也需一月功夫,這可怎么是好?”
鄧千秋道:“難道不曉得各縣,基本上對一遍賬就夠了?”
鄧健笑吟吟地道:“你是說他們拿著蓋了印的白紙去對賬吧,到了戶部,戶部那兒的賬是多少,他們就填多少。”
鄧千秋道:“反正我是聽大家這樣說的,爹,伱可千萬別學他們。”
鄧健笑了笑道:“你已經提醒了許多次了,不管怎么說,這對賬的方式不合理,各縣若是用空印來對賬,那還對什么賬?這各縣的錢糧,豈不是想填多少就填多少,那這對賬是為了什么,就是讓各縣來走一個過場的?”
頓了頓,鄧健接著道:“可若是照著朝廷的規矩來辦的話,許多縣來回千里的路,這賬一次次對不上,就要來回奔波,打回去一次,就得一個月之后再來,這賬還怎么對?陛下卻對此充耳不聞,這真是怪了,分明是徒勞無功,卻還教人走這樣無用的過場……”
鄧健很是不理解地搖搖頭。
鄧千秋則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鄧健一眼,才道:“爹,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陛下不知道?”
鄧健一愣。
他隨后即哂笑:“真是胡說八道,這事全天下人都知道,莫說是戶部和各縣,你隨便找縣里一個胥吏,他都一清二楚。陛下再如何昏聵,又怎會不知道?依我看啊,他這是懶,知道此事不好解決,索性便視若無睹了。”
鄧千秋臉色古怪,他無法理喻鄧健的腦回路,可細細一想,他爹的想法也未必是錯的。
這種人盡皆知,傻子都知道的事,皇帝都不知,這簡直就不符合常理。
鄧千秋道:“你說,會不會有人故意想要隱瞞他呢?”
鄧健想了想,搖頭道:“應該不可能,朝中有百官,各縣不報,難道戶部上下就沒人報?戶部沒人奏報,那么……不是還有中書省?中書省倘若也不報,那么御史大夫呢?大理寺呢?總不可能,這朝廷內外數千上萬的文武大臣,人人都裝聾作啞吧?千秋,對人有防備這沒什么不好,可也不能因噎廢食。”
“再者說啦,這賬目的清算,乃是國家的根本,如此國本,怎么可能會視為兒戲呢?你要知道,這一本本賬簿背后,卻是數不清的錢糧啊,都是從無數的百姓頭上收上來的,如此重要的事,陛下不可能不知曉,應該是他還沒有想到好辦法。”
鄧千秋深深地看了鄧健一眼,他不打算和鄧健繼續爭辯了,反正任何時候,這讀書人出身的爹總是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論和邏輯,而他口拙,說不過他爹。
“我還是繼續算我的賬好了,嘿嘿嘿嘿……”他一面說,一面低頭看自己的商稅賬本,露出教人覺得疑似奸詐的笑容。
戶部。
直隸清吏司衙堂。
這戶部下設十四清吏司,分別對應天下各行省。
而直隸清吏司更是各司之中的重中之重,主掌司中事務的郎中,幾乎形同于是戶部侍郎的后備人選。
而這清吏司之下,又設民、度、金、倉四科,各科設主事一人,分別管理不同行省的土地、戶口、物產、會計,漁鹽、稅課,兩稅起運及倉庫等等。
如今,這直隸清吏司倉科主事陳言忍不住跳將起來,對著江寧縣來辦事的主簿幾乎破口大罵:“叫你們縣令親自來,你們江寧縣到底怎么回事?來來回回,已對過了九次賬,每一次都核對不上!不是說了,依戶部的賬來填即可,為何每次都不同,你們莫非是來消遣本官的嗎?”
這主簿苦笑道:“縣令就是這個意思,說是有多少賬,就報多少賬……”
主事陳言勃然大怒,他戶部主事雖不是什么大官,可即便面對了京縣縣令,也未必很放在眼里的。這里可是部堂,來這兒辦事的各府各縣之人,哪一個不要矮一截身子?
“別人都對得上,為何唯獨你們江寧縣特殊?”
“陳主事,這……下官也沒法子,這是縣令的意思,要不……再核對一次吧,若是不成,下官再回縣里,再查一查倉庫。”
陳言不耐地拂袖道:“你自己對吧,呵……真是莫名其妙,一個縣令,擺這樣的架子,這將來若是再往上,這天王老子怕也不放在眼里了。真是豈有此理,我實話和你說,要嘛,你們自己縣里備空印來,照著其他各縣的方法,要嘛……以后也就別來了,戶部就當……沒有收到你們江寧縣的賬。”
主簿嚇了一跳,忙道:“陳主事,這……這是怎么說的……縣令的意思是……若是空印,只怕不合理。”
陳言大怒:“本官在至正七年就在戶部里當值,大明還沒有的時候,往前數七八十年就是這樣對賬的,怎么到了你們江寧縣就變得特殊了,真是豈有此理,不知所謂。”
說罷,也不理還想哀求的江寧縣主簿,直接拂袖而去。
這陳言氣不過,又去尋直隸清吏司郎中張道。
“張公,那江寧縣,不知吃錯了什么藥,他這是不想讓咱們戶部上下的人過好日子了。”
張道肥胖,像彌勒佛一般大腹便便,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是個很討喜的人,他笑著道:“好啦,好啦,氣個什么,這事本官早就知曉了,這江寧縣令乃是今科的榜首,新官上任嘛,有些事還不懂……”
陳言氣道:“他不懂事,下頭的佐貳官們也不懂事?”
張道深深地看了陳言一眼:“你這樣生氣,是因為去歲年關的時候,這江寧縣往年該送你的炭敬也沒有送到府上吧?”
陳言一愣,瞬間明白了什么,瞠目結舌地道:“張公那兒,也沒收到?哎呀,下官還以為他唯獨看不起下官,不肯送呢。這樣看的話,那姓鄧的倒非是瞧不起下官,他是誰都瞧不起啊。”
“咳咳……”張道笑道:“老夫提及這個,不是貪圖這點兒炭敬,其實這都只是一些各縣不值錢的特產,一幅字畫,能值幾文錢呢?一個破銅爛鐵一般的佛像啊,又能值幾個錢?主要還是失了禮數,他是讀書人,這孔圣人最崇尚的恰恰是禮,所謂竦萃丘冢,禮不廢也。他讀書讀到狗身上了。”
陳言認同道:“張公這話,很有道理,既然他無禮,那么下官也沒得說,以后他這縣再來對賬,下官都擋回去。哼,倒要看看,這天下各縣唯獨他江寧縣交不上錢糧簿,他這烏紗帽保得住還是保不住!下官從至正七年到這部堂,還沒見過這樣不開眼之人。”
張道道:“實話和你說吧,事情沒這么簡單,現在他不是保得住保不住烏紗帽這樣簡單,而是……老夫聽說了一些事,已經有人……開始要狀告此人劫掠民財!聽聞此人四處勒索百姓,已是鬧得民怨沸騰了。你等著瞧吧,沒幾日這姓鄧的必要出事。”
陳言聽了,心里的惱恨,便立即化作了嘴角的笑容:“這狗官若有今日,倒是值得浮一大白。”
中書省。
李善長看著一份份的奏報,陷入了長思。
他臉色不甚好看。
而后,他將奏報擱到了一旁的茶幾上,嚴厲地看向胡惟庸:“直接將人家抄了?”
“對,這商賈還是咱們淮西的呢。這姓鄧的也夠狠,同鄉也不留情面,那鄧千秋年少不懂事,鄧健居然也在那添油加火,這宅邸和貨物,全部都抄了。現在苦主血本無歸,已是氣的去應天府狀告了。應天府那兒覺得茲事體大,還是請中書省處置。”
李善長閉上眼睛,躺在了椅上,他臉色略顯鐵青:“那就讓應天府自己看著吧,劫掠民財,這是大罪,比貪墨還要加罪一等,陛下若知曉,不知要砍掉多少腦袋。給鄧健父子一次機會,教他們立即奉還財貨,登門致歉,如若不然,教吏部議定懲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