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廷尉信謹與丞相議曰:“吏及諸有秩受其官屬所監、所治、所行、所將,其與飲食,計償費,勿論。它物,若買故賤,賣故貴,皆坐臧為盜……”
朱棡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繼續背誦。
大本堂里鴉雀無聲,所有人用詭異的眼神看著朱棡。
要知道,這家伙……已經足足大半年沒有去大本堂讀過書了。
最緊要的是,這家伙居然背誦得如此清楚,一字不漏。
“春三月,立皇子德為河間王,閼為臨江王,馀為淮陽王,非為汝南王王……”
朱棡一口不歇,繼續背誦。
朱元璋的臉色,先是震驚,此后眼里露出不解之色。
知子莫若父,至少他對朱棡的成色是有所了解的。
他本就不指望,這短短半個多月時間,朱棡能有多大的長進。
可現在,朱棡在他眼里,竟好像換了一個人。
那劉智的臉色更是詭異,起初他還不屑于顧,認為這朱棡,不過是……臨時抱了佛腳來……
可朱棡越背越來勁,他才察覺到事態的嚴重。
一旁的朱棣有些急了,道:“三哥,你先歇一歇,后頭的我來背。”
朱棡沒理他,一字不漏地繼續從他口里吐出來。
朱元璋的臉色從不解漸漸變為了喜出望外,目光已是和藹起來,他激動地道:“這些……這些你都能背誦?”
朱棡這才停下了背誦,回道:“父皇,從高帝紀起,到這景帝紀,兒臣都能倒背如流。”
群臣皆驚,這學的可不少啊,這里頭,難就難在能夠背誦,這才多少天?
朱元璋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一時有些不敢置信。
他指了指朱棣:“你呢?”
朱棣就等父皇問自己呢,如今父皇終于垂詢,激動得心跳加速,忙道:“父皇,兒臣……已學到了昭帝紀了,比三兄快了一步。”
朱元璋看著這打小只滿腦子都是弓馬騎射的兒子,不由得錯愕。
他目光落在了朱橚的身上。
朱橚挺起胸剛要開口。
朱元璋卻擺擺手:“罷了,伱一定學的不比你這兩個皇兄差。”
朱元璋道:“你們如何學了這樣多?”
他看向鄧千秋:“鄧卿家,你來說。”
鄧千秋道:“臣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閑,都是幾個皇子自學的。”
殿中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其實鄧千秋說的是實話,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王老子來了,他也要誠實。
畢竟,鄧千秋平生最恨吹噓浮夸的人。
可鄧千秋這話說出來,大家沒有嘲笑,也沒有相信,而是都看向劉智。
劉智方才諷刺鄧千秋游手好閑的話,迄今還讓人記憶猶新。
劉智臉色驟變,他覺得不可置信,可一時之間,又找不出哪里不對。
這時,鄧千秋笑著道:“劉公,不知晉王殿下背的好不好?”
劉智沉默著,此時縱使他巧舌如簧,此時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朱元璋此時帶著笑容,這下……心里舒坦了,三個兒子,連最不成器的,居然能將漢書倒背如流,世上還有什么事比得知自己的骨肉至親有了長進更值得欣慰呢?
見劉智不言,朱元璋倒是想起了什么,對呀,這漢書,朕也只看過一些,到底有沒有背錯,卻還不知,便朝向劉智道:“鄧卿家問你,你為何不答?”
劉智只覺得如芒在背,想了想道:“陛下,沒有錯。”
朱元璋大喜。
鄧千秋卻突然道:“劉公,你確定沒有錯?”
劉智:“應該沒有錯。”
鄧千秋道:“聽說劉公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想來對漢書的了解,比幾位殿下更要深厚得多,不知……劉公是否能夠全文背誦,一字不漏。”
劉智:“……”
此時,已有人給劉智同情的眼神了。
畢竟這是明初,明初時讀書人還沒有像后頭那樣卷,居然真有許多讀書人為了科舉,將四書五經統統背了個滾瓜爛熟。
即便這劉智已學識深厚著稱,你讓他立即背誦漢書,且做到一字不漏,卻還是有難度的。
鄧千秋道:“劉公說我不學無術,令我汗顏,所以今日只好向學識淵博的劉公賜教,還請劉公不吝背誦,教我開一開眼。”
劉智一時間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是大抵記得一些內容的,可一方面,根本不可能倒背如流,另一方面,此時也不禁緊張起來,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
鄧千秋笑了笑道:“不會背不出吧。連三皇子殿下都能背得出,這不可能啊。”
劉智下意識的,開始搜腸刮肚,可此時,他發現自己的記憶有些不爭氣,此時額上已是冷汗滲出。
卻聽鄧千秋道:“不會吧,不會吧,我們都在讀漢書,劉公才高八斗,竟對漢書的了解這樣淺薄嗎?不會劉公平日看的就是《嬌妻如云》吧?”
劉智暴怒,大喝道:“你血口噴人,你……你無恥之尤,你……”
鄧千秋道:“別急啊,劉公你急什么,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又不是心里有鬼。”
劉智:“……”
群臣木然地看著眼前一切,此時竟沒有人愿意幫襯。
朱元璋則冷眼旁觀。
“劉公,你背不出就背不出,說一句就好了,何必在此暴跳如雷?只不過,若是劉公對漢書的了解,尚且不如幾個皇子,這……我實在為你汗顏,這經史不是你們讀書人的拿手好戲嗎?你還說自己尊奉的是孔圣人,快看啊,孔圣人要死不瞑目了。”
劉智氣得發抖,于是忙拜倒在地,朝朱元璋道:“陛下,臣……臣……受此奇恥大辱……臣……”
朱元璋卻沒心思理會他,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朱棡三人,道:“你們只背誦了漢書?這些時日,還學到了什么嗎?”
其實能背誦出漢書,已是極了不起了,可朱元璋追問,自然是有更大的期待。
群臣看向三個皇子,此時內心俱都復雜。
朱棡道:“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朱元璋大喜:“好,你說。”
朱棡道:“父皇,臣所奏之事有二。這其一,兒臣聽聞,偽元順帝孛兒只斤·妥懽帖睦爾傳來死訊,據聞病死于大漠之中。兒臣以為,此時我大軍剛剛經歷一場大捷,此時還是不宜再動刀兵,《春秋》有言:兵不伐喪。我大明乃王者之師,如今偽順帝病亡,此時正是我大明彰顯仁德之時,懇請父皇,暫休兵戈。”
朱元璋聽罷,看不出臉上的喜怒,只道:“你繼續說,暢所欲言。”
朱棡道:“這其二,元末亂世,天下動蕩,千里沃野,白骨森森,不知多少百姓顛沛流離,百姓疾苦,一望可知。而自我大明開元建朝,卻屢屢征戰,征發的青壯不知凡己。許多百姓,為了北征,荒蕪了田地,戰死于客鄉,苦不堪言。臣以為,此時正是與民休息的時候,不可妄言刀兵,眼下當務之急,是暫休兵戈,與民休息,父皇……這是為了黎民蒼生,為了我大明長治久安打算。”
“兒臣一想到,許多百姓飽受戰爭之苦,便于心不忍。所以懇請父皇,暫罷刀兵,如此,則天下幸甚,蒼生幸甚。”
朱元璋來回踱步,一面靜聽,他大抵聽過之后,面上不喜不怒,神情有些復雜,。又見朱棡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還真有幾分感染力,。朱元璋沉吟著,突然看向群臣道:“諸卿以為,晉王之言,何如?”
頓了頓,朱元璋看向劉智:“你來說說看。”
劉智聽罷,忙道:“這倒是至理。這其一,確實出自春秋,兵不伐喪,這是王者的行為。殿下所希望的,是能夠實行仁政,與其連年征戰,妄動刀兵,倒不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賦稅,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則天下何愁不能大治,陛下,臣以為……晉王殿下……殿下所言,符合圣人之學,也合乎周禮。”
群臣不少人暗暗點頭。
可李善長卻猛地張開眸子,又漸漸合上。
劉基露出疑色,意味深長地瞥了鄧千秋一眼。
朱元璋道:“你能說出這樣一通話,看來……這書應該是讀了的……”
“父皇,兒臣還沒有說完。”朱棡道:“兒臣方才那些話,用的卻是秦檜的典故。宋史之中,秦檜勸說宋帝議和,當時金人剛剛發生了內亂,韓世忠人等力主趁機攻打金國,收復河山。秦檜便用《春秋》中兵不伐喪的典故力勸宋帝,于是,此事作罷。此后,他又一次次勸誡宋帝,用的就是這與民休息,以黎民蒼生為念這樣的借口,最終,使大宋乞和于金。”
殿中一下子沉默下來。
那劉智臉都綠了,秦檜……啊呸……你為何不早說?
朱元璋一驚,不解地看著朱棡。
朱棡眉飛色舞地道:“兒臣這樣說,其實就是想講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是奸臣還是忠臣,他們出于任何目的,可只要進言,就必定會如方才兒臣一樣,滿口仁義孝悌,冠冕堂皇,張口閉口,就是以蒼生為念。所以對待任何人,都不能偏聽偏信,不要聽他口里說什么,而是要了解他的動機,知曉他的意圖,唯有如此,才可做到明察秋毫。”
朱元璋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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