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道:“陛下,李公年邁,數次乞休,奈何陛下總是不允。朝中事務,現在多為右丞相汪公主掌,以至中書省上下,政令不行,臣以為……陛下還是早做謀劃為好。”
朱元璋聽了,抿嘴笑了笑,看向徐達道:“看來朕是該讓善長休息了,汪廣洋為左丞相,讓這胡惟庸為右丞相,徐卿你看如何?”
徐達雖也是淮西勛臣,可他與胡惟庸的關系極其糟糕,歷史上,胡惟庸屢屢想要謀害徐達都沒有得逞。
只是當著陛下的面,徐達卻還是沉吟片刻后便道:“陛下認為可行,亦無不可。”
胡惟庸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因為理論上,他不過是參知政事,理應先成為右丞和左丞,才有資格成為右丞相。
可現在,陛下直接讓他成為右丞相,如此一來,在中書省的地位,就等同于是汪廣洋之下,萬萬人之上了。
陛下這樣考慮,分明是想借助胡惟庸,來節制汪廣洋。
而另一方面,他與汪廣洋勢同水火,這左右丞相之爭,只怕也才剛剛開始。
無論如何,他還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至少在李善長病退之前,成為了丞相。
朱元璋道:“中書省,定要督辦稅制之事,擬出一個章程來。鄧卿家……”
鄧千秋道:“臣在。”
朱元璋看著鄧千秋道:“這江寧縣,朕交給你料理。”
“啊?”鄧千秋驚道:“那我爹咋辦?”
朱元璋古怪地看了鄧千秋一眼,卻是道:“他另有任用!”
鄧千秋道:“臣……擔任縣令?”
朱元璋卻是搖了搖頭,道:“不,江寧縣設衛,今日起,暫設江寧衛,你這千戶,就暫時截止衛所事務。”
鄧千秋一時瞠目結舌。
江寧縣乃是京縣,而明朝的衛所制,則有不同的職責,譬如京衛,主要職責是練兵。亦或者沿海或者邊鎮,則設立備倭衛,或者防守衛,主要進行軍屯和開墾,以及衛戍的職責。
還有一種衛所,比如在攀西地區,設立即建昌衛、鹽井衛、會川衛。這實際是朝廷在民族地區周圍建立起軍事防御包圍圈,藉以限制和削弱土司勢力的發展,防范和鎮壓土司的反抗。這種土司與衛所設置并存、土官與流官參用的政治機構,起到了知達邊情、防范土酋的目的。
當地的衛所官員,不但要承擔軍事職責,而且還要負責當地的民政事務。
朱元璋等于是將這江寧縣,變成軍事性質的軍政體系了。
這個決定太突然,以至于鄧千秋一時間想不明白朱元璋的意圖。
于是鄧千秋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元璋道:“江寧衛的職責,就是將伱方才所言的東西,貫徹實施,朕要見成效。”
鄧千秋道:“那江寧衛頂頭上司是……五軍都督府,亦或者……”
朱元璋瞥了鄧千秋一眼,卻陷入了深思。
他下意識地踱步,邊道:“你上頭誰也不是,你自己鬧著玩的。”
鄧千秋一聽,心就涼了半截。
看來連朱元璋也知道,照著鄧千秋這樣的搞法,可能是開天下之先河,后果實在難以預料。
若是皇帝或者太子來冠了這個名,只怕全天下都明白朱元璋的意圖了。
鄧千秋的眼里開始慌亂起來,臥槽,你這是叫我打頭陣是吧,我是有智慧的謀臣啊,我不是陷陣先登的勇士啊。
朱元璋眼睛微斜,似乎用屁股都能洞悉鄧千秋的心思,卻慢悠悠地道:“讓你的弟子,都在軍衛中效命,朕的這幾個兒子,合該歷練歷練了。”
這話一出,鄧千秋才松了口氣。
朱元璋的意思是,我的三個兒子都在這兒,你放心,不是讓你沖鋒陷陣,真要招來全天下人的反對,朕的兒子們不也在此嗎?難道最后連他們也不顧?
鄧千秋總算放心了一些,道:“臣遵旨。”
朱元璋又道:“至于你的父親……”
鄧千秋立馬支起了耳朵。
朱元璋道:“就入翰林吧。他也歷練得差不多了,在江寧,他也頗有幾分功績。”
朱元璋說著,便在一張椅子坐下,而后看向鄧千秋,繼續道:“你所說的生產力,朕也是聽得半懂不懂。不過無礙,你就當你是上古那個第一個改變了生產關系的城邦,成與不成,朕要親眼見識見識。”
鄧千秋道:“多謝陛下。陛下,天色不早。要不,陛下在此歇一歇吧。”
朱元璋頷首。
將朱元璋安排就寢后。
鄧千秋則是嚇得吐舌,忍不住大呼:“我思來想去,以后還得多安排一些崗哨為好,這誰受得了啊,嚇我一跳。”
朱棡卻歪著頭,奇怪地道:“恩師,父皇這是什么意思?”
鄧千秋倒是直接,道:“這是要拿我們當槍使呢。”
“啊……”朱棣身軀一震,他魁梧的身體,好像一下子爆發出了力量,居然眼睛發光,道:“當槍?當槍好啊,我就愛當槍。”
朱棡和朱橚朝朱棣翻了個白眼。
朱棡道:“恩師,四弟就是這樣的,你別放在心上。”
鄧千秋嘆息道:“無妨,接下來,為師真要好好琢磨琢磨,應該怎么辦了。”
朱棡道:“說來說去,不就是掙錢嗎?恩師說了,發展生產力,就是掙錢,掙了更多錢,發展更多的生產力……”
鄧千秋笑了:“你已有了長進,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掙錢,也分掙誰的錢?”
朱棡一愣:“這個……恩師沒教啊。”
鄧千秋當即蹲下,在這庭院里,借著燈籠的光線,撿了幾顆石子,一個個指點道:“這小石頭是百姓的錢,他們窮的連褲子都穿不起了,石頭里也榨不出油來,何況,陛下天天將民脂民膏掛在嘴邊,咱們要從百姓頭上掙錢,不但成本高昂,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能收來的也有限。”
朱棡三人認真地聽著,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鄧千秋又撿起一顆大石子,繼續道:“這是商戶的錢,他們的錢當然也要掙,可不能竭澤而漁,以后咱們還指望著他們能夠合作呢。”
“還有一個……就是豪紳的錢了。他們有錢,畢竟富了這么多代,而且有很多的田產,地窖里,還不知藏了多少銀子呢。我小時候在鄉下,有時見人建宅挖地基的時候,你猜怎么著,經常會出現挖著挖著,這地里居然刨出大量金銀和錢幣的,幾十個籮筐都裝不下。哎呀……真是糟踐啊,這么多的錢,他們埋起來,從不使用,這一代代的積攢著,等到某天許多人活不下去了,天下大亂,他們也因為某種緣故,而身死族滅,卻留下地里這么多他們攢了無數代卻從不花銷的金銀貨幣。”
朱棡撓撓頭,驚奇地道:“恩師的意思是……咱們扛著鋤頭,下鄉去挖地?看看能刨出點什么?”
鄧千秋無語地瞥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主意很好,明天起你就下鄉去吧。”
“啊……”朱棡道:“恩師,你還真挖啊。”
鄧千秋用古怪眼神看著朱棡。
沉吟片刻,鄧千秋決定不和他計較,不然一直抬杠下去,他會受不了想暴力犯罪的。
于是鄧千秋耐心地道:“我的意思是,得想辦法,讓他們乖乖的,將這地窖里的錢拿出來,最后,送到我們的手上。”
朱棡三人,卻是一致的沉默了。
鄧千秋道:“怎么不說話了?”
朱棡道:“恩師猜猜我們為什么不說話?”
鄧千秋嘆了口氣,道:“算了,不和你們啰嗦。”
鄧千秋抬頭,看了朱棣一眼:“你今夜就別睡了,多調撥人馬,安排在這左右,加強衛戍。讓咱們的校尉,都給我打起精神,陛下在此,我不放心……那些人……”
朱棣聽罷,頓時肅然起來:“恩師,你總說那些人,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鄧千秋道:“我也說不清,我現在若說了,豈不冤枉了人?咱們仔細防范就是了。”
朱棣雖然滿腹疑問,卻還是乖乖地頷首道:“恩師放心便是,就算是一只雞,也別想從這兒出入。”
朱橚道:“四哥,是蒼蠅。”
朱棣怒道:“那是放屁,一只蒼蠅都不能出入,你說這些話,你自己信嗎?這蒼蠅個頭小,又飛來飛去,怎么不能出入?”
“好了。”見他們又懟起來,鄧千秋頭疼,只好喝道:“別鬧了,干活。”
“喏。”
胡惟庸被安排睡在了某處廂房,他沒有睡下,卻顯得焦慮起來。
冉冉的油燈,照在他昏暗不明的臉上,使他的面容更顯陰沉不定。
他口里喃喃道:“那些人……會否……會否……動手?”
京城。
某處宅院。
有人火速進入了宅院之中,而后,這里的燈火開始一個個的亮了起來。
緊接著,有人背著手出來,走出了小廳,而來人見了此人,拜下道:“陛下確實出宮了,去的就是棲霞,千真萬確。”
月朗星稀,此人背對著燈籠的火光,人已藏在陰影之下,他淡淡笑著道:“朱重八,果然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啊,看來……還真算對了,呵,這新仇舊恨……”
他話音至此,突然戛然而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