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持刀著甲的江家子弟兵見一群陌生面孔,頓時警惕起來,同時目光充滿了侵略性。
這也是兵卒的特征之一,一旦上戰場見了血就激發了兇性。
然而這時一個老農攔在他們面前,一邊給他們使眼神,一邊滿臉賠笑的站在那位一襲素黑的男子面前。
老農是他們的長輩,也是其中某個江家子弟的父親。
在外邊他們自然可以當個兵痞,舞刀弄槍嚇唬一下其他人。但在家里要是敢來這一套,父母會讓他們知曉什么叫竹條炒肉。
以孝治天下,宗族就是孝法的終極體。
就是江舉才已經是南春軍騎兵副兵馬使,一個百人騎兵的副統領。不過南春軍終歸是地方豪強組建的,南方又沒有大型馬場,一百人騎兵可能就是全部的馬軍了。
能當上一個副說明確實戰功赫赫,正職則是需要關系。
可就是如此,江舉才也不敢打自己父親,今天打了明天名聲就徹底臭了,給人嘮一輩子。
江家子弟兵們太年輕沒見過顧溫,但也知曉事情不簡單,紛紛收斂了氣焰,同時好奇打量著面前的男子。
男子黑發黑瞳,面容平平無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周圍,時不時頗為滿意的點頭。
“江家村不錯。”
村民面色紅潤,道路維護平整,宗族內部團結。一看到有外人進村,至少小半個村子的青壯年都來了。
顯然江富貴聽從了自己的命令,雖然手里掌握了絕大部分土地,但沒有把宗族內的村民當做佃農對待,反而用來收買人心。
宗族在現代屬于糟粕,但在古代絕對是先進制度,而一個團結的宗族更是造反的先進代表。
所謂時勢造英雄,除非有逆天才能,否則比起能力信任更重要。
就如軍隊一樣,兇狠在穩定面前一無是處,帶兵打仗講究的是誰更穩,而造反也是一樣。
就算沒辦法造反,按照原本的軌跡顧溫也能夠當一個土財主,娶個門當戶對有利益的媳婦,再納幾個美妾。
南水遠離北方大平原,從來沒有過什么大戰。
忽然,顧溫感覺脊背微微發涼,不知為何郁華目光幽幽的看著他。
他回過神來,道:“江富貴在哪里?”
“就在里邊,快去請老爺出來見溫爺。”
老農話音剛落,江家子弟兵們眼神頓時變了,這兩個字對于江家人來說不可謂不重。
因為水房水夫有相當于一部分人是從顧溫手下討生活的,而他們的孩子長大后自然也要去當水夫。
聽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能你夠力氣了就去溫爺手下討個生計’。
這是傳說中的溫爺?
顧溫沒有理會周圍人的目光,擺擺手道:“我直接進去找他就好。”
隨后他走了進去,看到大門后頓地上看螞蟻的孩童,顧溫走近揉了揉孩童腦袋笑道:“還記得我嗎?舉賢。”
江舉賢,江富貴的小兒子。
與江舉才的機靈相反,江舉賢從小就有點愚鈍,好在本身智商沒有任何問題。
小孩吸了吸鼻涕,嗓音明亮道:“是溫爺呀!”
“還算聰慧,來帶我去見你爹。”
顧溫抱起江舉賢,隨后在他的指路下一路走進二進合院。江家大宅并非單純居住用的,結構類似于塢堡,這也是顧溫特意安排的,用來抵御土匪。
他摸著粗糙的石墻,又敲了敲堅固程度,一旁赤羽子一拳打出一個窟窿。
速度與力道凝練極致,竟然沒有給拳頭以外的地方造成震動與破壞。
“你在干什么?”
“看你這么稀罕,我還以為是什么三清道宗的寶貝。”
“給我補好。”
顧溫繼續往前,爭吵聲越發清晰,他問道:“你爹和你大哥發生什么事了?”
江舉賢回答道:“大哥去干大事,爹爹很生氣。”
果然是小孩子自作主張。
起初顧溫還有些意外,難不成江富貴開竅了,當上地主頓時有了十分的膽氣,頭腦發昏去跟別人造反。
如今可不是造反的時候。
大乾朝廷看著破破爛爛的,但只要官府的統治力依舊存在,只要大部分地方都認朝廷,那么大乾就難以戰勝。剔除一切超凡力量,大乾依舊沒有到徹底滅亡的時候。
需要有人踹最后一腳,但這一腳很容易把自己壓死。
南春軍打了大半年,也就占了個渡口和周圍幾個鎮子,連郡守都沒殺能算什么大事。
所以是小孩子鬧著玩的。
顧溫走出狹長走道拐角,恰好看到院子里江舉才與其母親,而前方房屋大門緊閉。
江母拍著房門,“老爺,老爺,舉才年少不懂事,舉才快給你爹道歉,跪下快跪下!”
“讓他滾!我就算餓死也不想見到這個畜生,他如果想逼死我就一直在外邊站著!”
江富貴充滿怒火的聲音從里邊傳來。
江舉才僵著臉不愿有任何表示,臉上依稀可見畏懼之色。若不是這段時間在戰場上練出的膽氣,他也不敢去跟父親頂嘴。
但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
忽然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
“一段時間不見,你們父子都反目成仇了?”
江舉才豁然回首,只見一個平平無奇的男子抱著自己的弟弟走來,而他身后跟著形色各異的‘奇人’。
維持偽裝的法術是會耗費法力的,雖然不算太多,但能省一點就省一點。
一襲白衣飄飄不見容貌的神女,一個鬼靈精怪背著劍匣的短發少女,一個樣貌十分俊美邪氣的男子。
最后面是一個同樣不太出彩的持劍男子秦勉。
除了白衣女子看不清面容,剩下兩人對于凡人來說都長得太好看了,稱呼奇人也不為過。人是看臉的生物,在古代更是如此,科舉長得太丑也是會落榜的。赤羽子見有人看著自己,下意識想說一句‘把伱眼睛摳出來’。
但想到是顧溫認識的,就只是不耐煩的轉頭輕跺腳。
“溫爺?”
江舉才有些難以置信,而江母見狀立馬驚呼拍門道:“老爺,溫爺來了!溫爺來了!”
房門內傳出聲音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會開門的!”
也是返老還童了。
顧溫扯了扯嘴角,微微拔高聲音道:“富貴,是我。”
房間內沉默了一會兒,隨后一陣雜亂的動靜,緊接著房門猛然被推開。
江富貴看到站在院落之中的顧溫,頓時熱淚盈眶,三步并做一步撲了過去。而顧溫眼疾手快的一把摁住了其腦門,不讓他撲到自己身上。
“爺!你終于來了!!!”
江家村最大的老爺,近日名聲鵲起的銀甲小將父親,如今毫無形象的抱著顧溫大腿哭嚎。
周圍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特別是江舉才,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對于顧溫忠心耿耿,只是沒想到這么忠心。
那一句奴才罵得不冤。
他心底如此想著,但沒有直接說出來。
而江富貴又如何不激動,身處亂世之中,顧溫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這江家村的幾百畝田地能不能守住,不在于自己或江舉才,亦或者村里的青壯年,而在于顧溫。因為亂世是只看能力不講道理的,能力不行就要被吃掉。
他也是在汴京龍橋見過世面的人,清楚知道自己兒子與那些南春軍是什么貨色。
顧溫看著鼻涕眼淚都出來的江富貴,很想給他腦門來一巴掌,但念及孩子妻子都在,總要給人一點尊嚴。
他還是很顧及他人的。
拖著哭得稀里嘩啦的江富貴回屋子里,讓其妻子好生安慰,抹著眼淚。
顧溫則非常自然的坐在大堂主位上,郁華坐右手邊。
赤羽子與君衍坐左側位置,兩人都閉目養神,對于凡人事物不感興趣。
而隨行的秦勉與江富貴一家都站在,等級有時候是無形的,不需要言說。
江舉才或許是年輕氣盛,來到右側位置也自顧自坐了下去,緊接著如山倒一般的壓力轟然落到頭頂。
赤羽子與君衍睜開眼睛,前者有些疑惑看著他,后者也只是打量了幾眼。
不帶惡意,像是一種困惑,這個凡人是怎么敢坐下來的?
但僅僅是潛意識細微的不認同就讓江舉才這個凡人如墮冰窟。
屁股下的椅子好似帶刺一般,他騰的一下起身。
江富貴終于注意到他,訓斥道:“沒大沒小的東西,溫爺讓你坐了嗎?”
我家還不能隨便坐?
江舉才也是個犟種,火氣上來一屁股又坐了回去,頓時心悸涌上心頭讓他頭暈目眩。
“好了,讓他坐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顧溫擺擺手,他自然看得出江舉才這小子的叛逆,但沒有人會因為小奶狗齜牙而生氣。
聲音好似帶著某種魔力,江舉才壓力瞬間全無,他左顧右看十分困惑。
赤羽子與君衍再度閉上眼睛,不再跟這個凡人計較。
顧溫與江富貴交談,大抵都是后者講述這三個月的經歷,比起秦勉他算是比較幸運的。
在天下還沒亂起來之前入了南水,又在天下大亂以后快速對周圍土地進行了過戶。以往給錢也搞不到的東西,在太子死后都能搞。
比如土地兼并,以往不能明著來,如今有錢買通官府都不需要地契。
在南春軍攻下渡口后更加嚴重,交錢能買到所有土地,但真拿出大量錢財大概率會被收割。
同時顧溫確認了一件事情,太子的死了瞞不住,但他的事情卻是被大乾壓下去了。至少在南水這邊只知道通緝犯一事,而不知是顧溫殺了太子。
對此顧溫也不打算挑明,沒有任何意義,反而可能會嚇到江富貴。
目前為止江富貴只干了一件事情,在一路南下的途中買了大量糧食,隨后偷偷運回了江家村。隨后接下來三個月一直在種地和偷摸著搞鐵器刀具長矛什么的。
這些都屬于常規操作,許多地方豪強都這么搞。
距離中央越偏遠,圈養曲部私兵就越嚴重。
然后就是江舉才加入南春軍的事情,江富貴對此聲色俱厲,像是找到家長一般指責起了自己兒子。
“溫爺,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這臭小子,簡直反了天了!”
“我”
江舉才剛想反駁,但忽然被顧溫投來的目光定住,其實沒有任何的超凡力量,他也不至于這么無聊。
但周圍人一切以他為首形成了一股無形的威壓,就好似皇帝坐在龍椅上,周圍大臣已經低頭,而極少有人敢抬著頭。
此力稱之為權威。
顧溫語氣平靜說道:“舉才,說說你的看法。”
江舉才愣了一下,隨后連忙起身,回答道:“回溫爺,如今大乾朝綱不振,國勢日衰,那官軍更是兵馬凋零,裝備殘破不堪。我任職馬軍副將一職,領百人敢沖殺數千人,每逢官兵見我者皆望風而逃。”
漸漸地江家大公子好似找回了自信,講述起自己的經歷腦袋昂得越發高。
而周圍人卻都不是一般人,江家夫婦從頭到尾又不支持他,所以沒人給予太多反饋。
顧溫靜靜等他說完,問道:“官軍具體都是什么人?”
“自然是將門之后。”
“一千人將門,幾萬個將門?”
江舉才頓時說不出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