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壽春。
城墻之上，曹字旗迎風飛舞，天上紛紛揚揚落著雪花，城池內外尸體橫陳，地上的血液尚未凝結成冰。
顯然剛剛結束一場大戰不久。
曹操站在城門樓上，看著城外搬運尸體的士兵，深深嘆息道：“攻了一月，總算是趕在入冬前把壽春攻下了。”
前前后后耗費了幾個月的時間，終于打下了不少地盤，但期間死傷了不少兵馬。
尤其是壽春這座揚州治所，他甚至不惜親自來前線督戰，但即便如此也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才攻下來。
曹操身側，荀彧、荀攸侍立。
荀攸聞言笑著道：“壽春乃是咽喉要地，將此地攻占后便進可攻、退可守，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況且這次雖然傷亡不輕，但周瑜的兵馬傷亡又何嘗輕了？總的來說我們還是占據了優勢。”
荀攸這番開導還是很有用的。
曹操聽完后表情緩和不少，同時笑道：“孫權小兒畢竟年少，即便有周公瑾輔佐，也不足以成事。”
荀彧頷首道：“周瑜之智的確世間少有，不過司空且放心，人力有盡時，他一個人也無法改變局勢。”
他也很佩服周瑜的手段。
但也僅限于此了。
江東士族根本不服孫權，這不是周瑜能夠改變的事情，只要再克兩郡，那些士族見勢不妙必然會倒戈相向。
曹操微微點頭，但眉宇間的憂慮依然未去，說道：“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打不下江東，我擔心的是冀州那邊的情況。”
“那聽聞呂布已經攻占四郡，將袁紹打得節節敗退，眼下正猛攻河間郡，和袁紹展開大戰。”
“假如河間郡也被攻下的話，冀州基本上就歸偽帝所有了……整整三州之地啊。”
河間郡之戰實在是太重要的，這一戰不只是決定冀州歸屬，更決定了北方的歸屬。
袁紹若敗，則冀州丟失，只能退守幽州，落得個和之前公孫瓚一樣的處境，并州要不了多久也得丟。
那只剩下一個幽州，又豈能抵擋得了攜四州之勢的天子？
就是不知道河間之戰誰會贏了。
曹操心里的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許褚匆匆跑上城門樓，稟報道：“主公，冀州傳來消息，袁紹在河間郡兵敗被擒！”
霎時間，曹操、荀攸、荀彧的臉色皆是大變！
袁紹……兵敗被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這么快！袁紹怎么會連入冬都支撐不住！”
曹操臉色蒼白，心神劇震。
只見他的臉色不斷變幻，心中像是做出了什么決定一般，咬牙道：“傳信去會稽，我要約孫權相見！”
袁紹被擒，這個消息帶來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了，以致于讓曹操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恐懼。
因為他頂多只覺得袁紹會敗，然后退守幽州，變成和當初的公孫瓚一樣，卻沒想到袁紹居然會被擒住！
“袁紹被抓，他殘余的勢力也一定會分崩離析，要不了多久整個北方都會被天子統一。”
“那下一個目標必然是我！”
曹操牙關緊咬。
如果袁紹沒被抓的話，那還能占據幽州、繼續牽制住天子大軍南下的手腳，可被抓了還怎么牽制？
只要天子統一了北方，下一個目標想都不用想，肯定會是兗州和豫州這兩塊中原腹地！
他的處境已然極其危險！
荀攸此時也反應了過來，聞言道：“司空，約見孫權……你難道是要與他議和嗎？”
“沒錯。”
曹操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化成白霧消散，襯得他陰沉的臉色有些模糊不清。
“不能繼續和孫權小兒爭奪揚州了，再這樣打下去，即便我能拿下揚州，也會付出巨大代價。”
“屆時偽帝的兵馬南下，我拿什么去抵擋？唯有等死一途！”
他又何嘗想與孫權議和？
可現在局勢變化太大，繼續打下去是最不明智的行為，到最后他和孫權會成為那兩只相爭的鷸蚌！
荀彧深感擔憂，臉色難看道：“可是司空，即便和孫權議和聯盟，一但偽帝占據幽州、并州，便坐擁五州之地，我等怕是也抵擋不住啊。”
曹操面色冷硬如鐵，淡淡說道：“我自有打算，傳信給孫權即可，約他在淮南郡邊界相見。”
說完他便直接走下了城門樓。
會稽郡。
周瑜看著手中這封曹操寄過來的信，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一旁的孫權忍不住問道：“大都督，曹操這又在耍什么陰謀詭計？莫非是想騙我過去然后伏殺我不成？”
這封信他也看了，信中內容很簡單。
就是約他在前去見面議和。
但曹操之前的攻勢十分猛烈，如今剛剛打下壽春，就忽然說要議和，怎么看都像有陰謀。
他感覺曹操想借議和之名伏殺他。
“主公有所不知。”
周瑜聞言放下手中的信，神色凝重地說道：“就在不久前，鄴城天子敗袁紹于河間郡，并將其生擒。”
這個消息頓時令孫權大為震撼，他一臉難以置信道：“這、這怎么可能？”
袁紹的名聲他早有耳聞。
乃是天下第一大諸侯！
河北霸主！
可就是這樣的人物，居然敗給了鄴城天子，而且還被生擒了？
周瑜緩緩點頭道：“消息剛傳來江東，曹操提出議和與此事也有直接關系。”
“因為鄴城天子擊敗袁紹，必然會統一河北；而在那之后，下一個目標定是兗州和豫州，所以曹操才會提出議和，但最終目的應當是與主公聯盟。”
他一眼就看出了曹操的目的。
無非是想聯合起來抱團取暖。
“那我去還是不去？”
孫權收起心中震驚，朝周瑜投去了詢問的目光，在這種大事上他還是選擇聽從周瑜的意見。
周瑜嘆道：“這也是我猶豫的問題……曹操此人陰險狡詐，和他議和聯盟，無異于與虎謀皮。”
“此外雖然我覺得他不太可能會趁機埋伏主公，但就怕萬一，畢竟曹操喜歡不按常理行事。”
“若他做出什么喪心病狂之舉，我如何能跟伯符交代？”
周瑜一是擔心和曹操聯盟有風險。
二是擔心孫權的安危。
畢竟孫權是孫家唯一有能力繼承江東的獨苗了，若是孫權出事，江東勢力將會瞬間分崩離析，所以他才遲遲難以做出決定。
“我覺得我應該過去這一趟。”
孫權思索片刻后，忽然抬起頭看向周瑜，神色堅定道：“大都督，雖然你不說，但我也清楚我們現在的情況如何。”
“原先呂布在揚州的時候還好，但自從與曹操開戰之后，江東各大士族就開始搖擺不定，只是靠大都督勉強維持局面而已。”
“議和停戰是當下最好的選擇，至于聯盟與否，且看曹操會給出什么樣的條件。”
如果沒有天子擒袁紹這回事，他會選擇不去；但在聽到這件事后，他倒是覺得曹操不太可能會對他動手了。
畢竟唇亡齒寒。
當然，風險依然是存在的，可天下哪里有十拿十穩的事情？
他既然身為主公，那么有些責任他理應承擔。
和曹操議和是當下最好選擇。
他需要時間來掌握權力，需要時間來得到江東士族的效忠。
周瑜的神色有些復雜，他看著孫權那尚帶著一絲稚嫩的臉龐，恍惚之間似乎與孫策重疊在了一起。
良久之后，周瑜才收回目光，緩緩點頭道：“既然主公心意已決，那我便不攔了。”
“我與主公同去見曹操。”
他還是不放心讓孫權一人過去和曹操見面，孫權太稚嫩了，很容易被曹操誆騙，所以他需要為其保駕護航。
“好！”
孫權重重點頭。
淮南郡邊界。
江邊的某涼亭之中，曹操正在亭內等待，他面前擺放著一張桌案，上面正用爐子煮著酒水。
酒香四溢。
而許褚則帶著刀侍立在旁，不過他時不時抬頭看向遠處，見始終沒有人影出現，不由得說道：“主公，孫權那小兒不會是臨時害怕了，所以爽約了吧？”
他們已經在此等了有一個時辰了。
卻連孫權的影子都沒見到。
曹操皺了皺眉，雖然沒有說話，但心中也難免感到有些擔憂——莫非此子真的如此膽怯？
“主公，快看。”
就在這時，許褚驚呼一聲，指向江面。
曹操抬眼看去，便見到一條小船自江上駛來，一名錦袍少年郎站在船頭，看起來氣度不凡；
而在他身后則站著一位身著白袍，長相俊美的儒士，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侍衛。
正是孫權與周瑜！
至于那名侍衛，則是孫堅原先的侍衛長孫河，孫堅死后跟了孫策，孫策再死后便繼續侍奉孫權。
三人乘船渡江而來，靠岸停下后徑直走入涼亭，然后孫權對曹操拱了拱手，說道：“兗州牧久等了。”
“無妨。”
曹操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上下打量了孫權兩眼，然后笑著贊道：“不愧是江東猛虎之子，小霸王之弟，果真是儀表堂堂，有乃兄乃父之風范。”
“請入座吧。”
孫權也不跟他客氣，直接與周瑜一同落座，旁邊的侍女順勢上前為他們二人各自斟上酒水。
不過孫權只是瞥了一眼，卻并沒有動，直接道：“兗州牧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吧，這江邊風大，不宜久坐。”
他并沒有與曹操閑聊的想法。
今日本就是為議和而來。
東拉西扯半天如果最后事情談不攏，那么呆在這里也是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他們本就是敵人。
曹操對孫權的無禮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飲了一口酒，砸了咂嘴說道：“今日你我乃是為了化干戈為玉帛而來，若不飲此杯，也沒必要談了。”
“賢侄莫非覺得我在酒中下毒了不成？”
談判，講究的就是一個先聲奪人。
喝完酒再談就是他所定的規矩。
如果孫權拒絕，那就是半點誠意都無，那么這場談判還有什么進行下去的必要？
一旁的周瑜皺了皺眉，本想代孫權飲了這杯酒，但孫權卻直接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談吧。”
孫權放下酒樽，神色如常。
曹操瞇眼看向孫權，眼中閃過一絲驚色，但被他很好掩蓋了下去，笑道：“果然是少年豪氣，那么我便開門見山了。”
“鄴城天子敗袁紹于河間郡，將其生擒之事，想必賢侄已經知曉，否則今日也不會應邀來此。”
“袁紹乃是北方霸主，他此戰被擒，北方各州都將落入鄴城天子的掌控，崛起之勢已經不可阻擋。”
“而鄴城天子一旦統一北方，必然會揮師南下，屆時伱與我皆難逃他的大軍征伐。”
“所以我今日邀賢侄前來，既是為了議和，亦是為了互相聯盟、守望相助、共同進退，以求自保。”
曹操緩緩道出了目的。
然后笑著看向孫權。
孫權說道：“議和停戰自然沒問題，但兗州牧若想聯盟，我卻是有個條件。”
“哦？什么條件？”
“退還江北三郡！”
孫權直視曹操，一字一句地道，“只要兗州牧把江北三郡退還，從此不再染指揚州，我便答應聯盟！”
曹操的笑容緩緩從臉上消失。
表情逐漸變得冷漠。
“我今日是攜誠意而來，沒想到賢侄卻盡與我說些玩笑話，實在是有些無趣。”
江北三郡，是他耗費了大力氣才搶到手的，怎么可能因為孫權的一句話就直接還回去？簡直就是在說笑！
“攜誠意而來？我看未必。”
就在此時，一旁的周瑜忽然開口道，眼神幽幽地看著曹操。
“天子若揮師南下，兗州牧將會是第一個遭到討伐之人，情況有多危急，自不必多說。”
“值此危難之際，兗州牧還抓著江北三郡而不愿割舍，不知誠意二字從何談起？”
曹操瞇眼看向他：“你是何人？”
周瑜微笑道：“在下周瑜。”
聽聞此言曹操眉頭頓時一挑，驀然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周公瑾，久仰公之大名，今日有幸得見。”
周瑜笑了笑，并沒有因此而岔開話題，接著說道：“我江東有長江天險，即便天子揮師南下，亦可偏安一隅。”
“而且在此之前，尚有兗州牧替我們抵擋天子的征伐，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
“所以兗州牧著急，但我們并不急。”
周瑜很清楚他們的優勢還有曹操迫切的心理，所以他要好好利用這一點來謀取利益。
“我急？哈哈哈——”
然而曹操聽聞此言，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拍著大腿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孫權神色有些不虞，皺眉道：“兗州牧笑什么？你假立偽帝，兗州又與冀州毗鄰，天子一統河北后會放過你？”
曹操不光是地盤和冀州相鄰。
更重要的是曾犯下過罪孽。
光是假立偽帝這一項，都足夠曹操被天子殺個千八百遍的了，大敗袁紹后下一個就會拿曹操開刀。
“我想你們是誤會了。”
曹操止住笑，悠然說道：“擁立偽帝的乃是董承，與我曹孟德有什么關系？”
“我只不過是被他蒙騙了而已。”
“君不見董承已經帶著偽帝從我許縣脫逃，如今下落不明么？天子要懲罰，也該懲罰董承。”
說到此處，曹操斜眼看向兩人，“我并不著急，因為我還可以向天子投誠，仍不失封侯之位。”
“但是你們……你們孫家干過的那些事，你覺得天子會放過你們嗎？”
話音落下，孫權、周瑜的面色頓時一變。
曹操則是面帶冷笑。
他早就為自己留好了退路，他之所以想要跟孫權聯盟，是不甘心于就此投誠天子，放棄爭奪天下。
因為他已經拉攏了部分江東士族，若是能與孫權聯盟，就能慢慢蠶食江東的勢力，最終吞并。
到時候他完全可以拋棄兗州甚至是豫州，把重心轉移到揚州，此后再圖謀荊州。
一旦事成，則可依靠長江天險來和天子分庭抗禮！
除此之外那許縣偽帝依然未死，只是逃到了荊州劉表的地盤，所以他就算最后不敵鄴城天子，也能以分不清真假天子作為借口保全己身。
進可攻，退可守！
但孫權可完全沒有他這么多的選擇，從孫堅私藏傳國玉璽開始，孫家就注定要被肅清的。
“你們要搞清楚，這是我給你們聯盟的機會，而不是我求著你們聯盟。”
“我能投天子，你們呢？”
曹操譏諷的說道，臉上帶著戲謔之色。
孫權牙關緊咬，眼中洋溢著怒火，一雙拳頭緊緊攥了起來，恨不得上去給曹操那張可憎的臉一拳！
但是在桌案下面，周瑜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表情依然古井不波，將幽深的目光投向曹操。
“如何聯盟？聯盟之后以誰為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