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痛哭之后，許攸擦干臉上的淚水，將目光投向曹操，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此事？”
他如今被曹操軟禁在這小院，對外面的情況和消息一無所知，曹操完全可以不告訴他被選入凌云閣的消息。
甚至還可以用惡劣一些的手段，比如隱瞞他入閣的真相，將他的名字從名單中抹去，營造出他已經被天子遺忘的假象，以此來進一步打擊他。
但曹操并沒有選擇這么做。
曹操收斂思緒，聞言不屑地道：“我雖不擇手段，但也不至于用如此無聊的騙術。”
“況且這種小把戲最多只能騙你一時，以你的才智要不了多久就能意識到我在誆騙你，有什么意義？”
曹操不是沒想過騙許攸，但他即便通過這種方法讓許攸絕望，甚至倒戈投向他，也沒有多大作用。
因為許攸一旦恢復自由就必然會知道真相的。
當然還有一層原因，就是他不屑為之。
“朝廷的大軍馬上就要南下了，屆時就是我與朝廷決一死戰的日子，成則成，敗則亡。”
“若我最終不幸落敗，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曹操緩緩說道，這次天子打造凌云閣，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人在看得見的利益面前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是恐怖的，為了進入凌云閣、青史留名，朝廷一方的文臣武將都必將竭盡全力。
便是他手握大半個南方，擁有精兵強將無數，也沒有把握一定能贏。
許攸沉默片刻，旋即問道：“何事？”
曹操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說道：“若等那一日到來，你自會知道的，現在為時尚早。”
言罷，曹操便離開了小院。
盡管壓力巨大，但他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如今乾坤未定，一切都有可能。
他絕不會就這么束手待斃！
凌云閣的消息在朝野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沒過多久漢獻帝也下了圣旨，宣布成立登天閣，制度和凌云閣一般無二，并且公布了第一批名單。
只不過登天閣帶來的影響遠遠不如凌云閣，畢竟是效仿，而且氣勢也遠遠不如。
關鍵就在于那首《凌云》短詩，不但朗朗上口，傳頌度也極高，以至于連一些童子都能背誦。
不過對于此事曹操并不關心，他向荊州、江南、江東一帶的各大世家發去了邀請，請各大世家的家主前來赴宴。
襄陽，太守府。
府內大堂已經擺好了宴席，席間坐滿了一名名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賓客。
他們都是受到曹操邀請，前來參加宴會的荊州士族、江南、江東世家華族的家主。
不過他們一個個臉上都帶著苦色。
面對曹操的邀請，他們其實并不想接受，但奈何曹操如今兵力強盛，荊州以及江南江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們便是想拒絕也不敢拒絕。
畢竟曹操是以“天子”的名義發的詔令，他們如果不遵守，那就是違背“天子”詔令，直接就會被鏟除。
所以他們只能選擇乖乖前來赴宴。
說實話，對于今天的這一場宴會，眾多世家家主心中都十分忐忑，因為身為世家大族他們早就聽到了風聲，北方那位天子即將揮師南下了。
在這種節點曹操把他們都聚集到一起，他們都隱隱猜到了曹操的目的是什么，無非就是拉攏或者讓他們出錢出力等等。
“今天的這一場宴會不簡單啊。”
黃氏家主嘆息一聲，有些悵然地說道。
黃氏是荊州本土的士族。
也是一流的世家門閥。
他旁邊坐著的，是吳郡張氏等家主。
吳郡張氏，是和顧氏、陸氏、朱氏并稱為吳中四姓的，在江南一帶很有影響力。
“唉，如今這種局勢，誰又能抽身于事外呢？”
張氏的家主語氣十分無奈。
頓了頓之后，他看向了各位家主，壓低聲音說道：“各位怎么看這一場真假天子之爭？”
這無疑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其他大家族的家主們神色盡皆微變。
一個個目光都有些閃爍。
天子的真假其實他們心中都有了論斷，誰都明白北方那位天子是真的，但只是這些話不好說出來罷了。
畢竟如今他們身為世家大族，根系都在南方，要是得罪了曹操，他們可活不下去。
曹操的手段他們都相當清楚。
“哈哈哈，此等事情豈是我們可以非議的，還是喝酒，喝酒吧！”
龐氏的家主突然朗聲笑道，同時給眾人使了個眼色。
因為此時曹操走入了大堂。
眾位家主馬上反應過來，一個個立刻眼觀鼻鼻觀心，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諸位在聊什么呢，不若說出來與我聽聽？”
曹操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笑著問道，目光從各位家主身上一一掃過。
諸位家主聞言心中都有些忐忑，最后還是顧氏的家主干笑道：“我等只是在討論天子召我們過來的緣由。”
“畢竟是天子賜宴，這可是莫大的榮譽，我等實在是受寵若驚。”
聽到此言其他家主也紛紛開口附和。
曹操微微一笑，拿起酒樽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說道：“其實也并無多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要與諸位商議。”
“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問諸位一個問題。”
“北方那偽帝即將南下的消息，諸位想必早就收到風聲了，所以我想問問諸位，諸位覺得此戰誰能取得勝利？”
聽到他這話，席間的氣氛都凝固了。
誰都沒想到曹操會問如此尖銳且直白的問題！
各位家主更是表情一片僵硬。
如實說……那還用說？
北方那位天子占據正統，民心歸附，豈是襄陽城里的偽帝能夠比擬的？
盡管你曹操的實力并不弱于朝廷，但在大勢上卻輸了一籌，何況最近凌云閣帶來的影響更是非同小可。
所以盡管這場仗還沒有開始打，但朝廷已經占據了很大優勢。
不過雖然心里這么想，但這種話他們肯定是不敢當著曹操的面說出來的。
“呵呵，司空這是哪里的話。”
張氏家主干笑一聲，拱手說道：“偽帝終究是偽帝，又豈能和大漢正統相比。”
“我等皆相信司空能率領朝廷王師擊敗偽帝，鏟除呂布等一眾逆賊，收復大漢江山！”
這番話說得信誓旦旦，大義凜然。
曹操眉頭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
他放下了手中酒杯，隨后望向了諸位家主，淡笑著說道：“張家主說的沒錯。”
“呂布、袁熙假立偽帝，此二賊狼子野心，企圖竊取大漢江山，我身為漢室忠臣，自當竭盡全力將討賊。”
“但實話實說，如今天下有許多人皆被偽帝所誆騙，認為漢室正統在北而不在襄陽。”
“操，縱有討賊之心，卻也感到力有未逮。”
“今日誠邀各位家主過來，是因為我有一項計策，希望各位家主能夠鼎力相助。”
聽聞此言，眾人皆是一驚。
他們一個個都是和稀泥、打太極的好手，但是曹操如此露骨直白地讓他們幫忙，這實在讓人有些始料未及。
“司空，我等已經提供了諸多糧草、物資，為討賊盡了很大力，還能如何相助啊？”
陸氏家主一臉為難地說道。
他們提供糧草物資就已經是在硬著頭皮干了，還讓他們繼續幫忙，難不成讓他們豁出整個家族去搏？
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曹操笑了笑，對陸氏家主的話并不生氣，說道：“我知道爾等在顧及些什么，那便讓我與諸位分析一下利弊可好？”
“如今我面對偽帝朝廷的勝算并不大，這一點諸位清楚，我也清楚，沒必要藏著掖著。”
曹操坦然說出這個事實，讓諸位家主都有些意外，看向他都目光也有些變化。
曹操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他繼續道：“但是若是我落敗，對于諸位以及身后都家族來說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諸位出力幫助過我，事后必然逃不了清算；以呂布、袁熙二人的殘暴，難免不會像族滅袁氏一樣，族滅諸位身后的家族。”
“諸位……難道就不害怕么？”
諸位家主聞言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為曹操說到了他們的痛處！
他們最為擔心的就是這個，雖然他們是在曹操的脅迫之下才被迫幫忙，但誰知道天子事后會不會嚴懲他們？
袁氏被族滅的例子可還沒過去兩年！
可是他們現在全力支持曹操的話，那事后真的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這里有一份名單。”
曹操見眾人不說話，于是直接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呵呵笑道：“諸位也清楚，陛下已經下旨打造登天閣，讓所有有功之臣的名字都列入其中、青史留名。”
“為了表彰諸位對朝廷的幫助，我打算向陛下請命，將諸位的名字都列入登天閣。”
“諸位覺得如何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皆是大驚失色！
“司空萬萬不可！”
黃氏家主失聲驚叫道：“我黃氏的功勞根本不足以入登天閣，司空實在是抬愛了！”
“這個名額還是留給其他有功之臣吧！”
入登天閣，那就代表被死死捆綁在了曹操的戰船上，再也沒有下船的余地！
等到日后曹操落敗，登天閣上的名單，就是被朝廷清算的名單！
其他各大世家家主們也都慌了，他們怎么都沒想到曹操竟然用這種手段來威脅他們！
“我張氏何德何能名列登天閣？煩請司空將我張氏從名單中除去！”
“是啊，我顧氏出力極少，功勞微不足道，實在無顏入登天閣。”
“還請司空三思啊！”
各位家主紛紛拒絕，一個個目光盯著曹操手上的那份名單，恨不得沖上去搶過來撕碎！
這哪里是功臣名單，這分明是死亡名單！
曹操將眾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盡數收斂，冷哼道：“我本以為諸位都對大漢忠心耿耿，卻沒想到諸位竟然都只是假裝出力！”
“難不成你們也想支持那偽帝？”
曹操語氣里毫不掩飾威脅之意。
眾家主們聽完后只覺得相當蛋疼。
這曹操，實在是太惡心了！
周氏家主深吸一口氣，無奈地道：“司空不妨先說一下計策吧，需要我等如何合作？”
曹操的意圖很明顯了，如果他們不肯幫忙，那就把他們的名字列入登天閣。
其他各大家主的臉色也都跟吃了蒼蠅一樣，紛紛附和。
曹操見此臉色這才舒緩了一些，說道：“偽帝即將揮師南下，我打算讓陛下移駕長沙，同時沿長江構筑防線，將大多數碼頭摧毀，僅留存部分碼頭。”
“這是巨大的工程，我需要諸位的傾力相助！”
曹操表明了意圖，襄陽城距離司州太近了，不安全，需要過江遷到長沙才行。
長江是一道天然的防線，他需要依仗這道防線來抵抗朝廷。
聽到曹操話，諸位家主心中越發苦澀。
不幫曹操名字就會被列入登天閣，幫曹操，要是等曹操戰敗了，他們一樣會被清算。
著實是進退兩難。
曹操看見眾家主的臉色，就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沉聲道：“諸位，如今爾等除了幫助我擊敗偽帝，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我曹操在此向諸位承諾，等擊敗偽帝，收復大漢江山后，我會給予你們想象不到的榮華富貴！”
“現在告訴我，你們的決定是什么？”
面對曹操的話，諸位家主糾結半晌，最終長長嘆息一聲，選擇妥協。
“我黃氏愿襄助司空對抗偽帝。”
“我龐氏愿襄助司空對抗偽帝。”
“我張氏……！”
諸位家主紛紛表明態度。
沒辦法，就和曹操說的那樣，他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只能踏上這條賊船。
“好！我敬諸位一杯！”
曹操朗聲大笑，舉杯遙敬一圈，“待到擊敗偽帝，諸位皆是最大的功臣！！”
只要將防線構筑起來，遏制朝廷水師南下路途；再加上各大世家的鼎力相助，他就能把整個南方打造成一塊鐵板！
屆時哪怕朝廷大軍壓境，他也無所畏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