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南陽郡。
自從曹操聯合各大世家、并且決定將大本營從襄陽遷到長沙后,便開始了對荊州內百姓以及物資的又一輪遷徙。
和此前將兗州、豫州的人口遷徙到江南一樣,這次遷徙的目的也是如此。
朝廷一旦揮師南下,長江以北必將淪為戰場,所以曹操打算把南鄉、南陽、襄陽這幾個大郡內的百姓以及物資都撤走。
新野便是其中之一。
新野城外,眾多百姓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進行著遷徙。
百姓們皆是拖家帶口,帶上糧食、物資一起離開的。
不時還有士卒將人給帶出城外,送入遷徙隊伍中——這些都是躲在城里不想走、然后被搜查的士卒發現并抓出來的。
在遷徙的隊伍兩側還有士卒負責監視。
此時此刻,曹仁正在黃氏的一眾高層的陪同下,在城墻上視察新野百姓們的遷徙情況。
“這一批是最后一批人了,城里基本上也都搜查完畢,沒有留下任何人和物資。”
黃氏家主撫摸著胡須說道,同時不禁看向了身后的新野,眼中滿是不舍之色。
他們黃氏在新野經營生活了許久,也算得上是扎根下來了,可如今卻不得不舉族南遷,離開這片祖輩生活的地方,這讓他心中滿是不舍。
看見黃氏家主的神色,曹仁勸說道:“黃家主且寬心。”
“黃氏如今雖然要離開新野,但等到我家主公日后領兵擊敗偽帝,絕不會忘記黃氏的付出的。”
“現在只不過是暫時離去而已。”
聽到曹仁的話,黃氏家主干笑一聲。
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
長安那位天子的聲勢現在如日中天,不僅創立凌云閣,又建起烈士陵園,為所有將士豎碑,贏得了軍民百姓之心。
這般心胸氣魄,豈是曹操手里的那個偽帝能夠比擬的?
取勝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
但是現在既然都已經上了曹操的船,自然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了,而且曹操也不會讓他下船。
曹仁又勸慰了幾句后,便開始打量新野城。
新野是十分重要的屯兵之地。
他今天帶兵過來視察,過幾日便會有大量兵馬抵達此地,在此布防。
就在曹仁在思考著如何布防這座城池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城外百姓的遷徙隊伍突然發生了一陣騷亂。
“那邊發生什么事情了?”
曹仁將目光投了過去,皺眉說道。
然后他也沒等黃氏家主說話,便直接帶著幾名親兵走下城墻,往發生騷亂的地方趕去。
“快點兒!這么慢天黑了都走不出城郊,都給我走快點!”
在遷徙的隊伍旁邊,黃氏的仆役正在拿著鞭子不耐煩地催促著。
由于遷徙百姓的任務十分繁重,所以曹仁讓黃氏派人幫忙協助,來加快進度。
百姓遷徙的隊伍很長。
因為都是拖家帶口,而且還帶著各種物資器具的緣故,所以隊伍的行進速度并不算快。
一名老農趕著一架牛車跟著隊伍。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拉車的牛突然停了下來,在原地怎么也不肯繼續走了。
牛車停下來,讓整個遷徙隊伍都受到了一些影響,其他人不得不從旁邊繞道。
一名黃氏的仆役見狀走了過來,罵罵咧咧地道:“你杵在這兒干什么!沒看見擋著路了嗎?”
“哎!這就走、這就走……”
這名老農一邊應著,一邊不斷驅趕著牛車,急得滿頭是汗。
那幾名仆役等得不耐煩了,一名仆役走過去,直接用鞭子狠狠抽向了那頭耕牛。
“畜生!還不快走!“
猛地受到鞭子抽打,這頭牛頓時受驚了,用力地甩了下頭。
那名仆役被這頭牛的角給頂到了胸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泥坑里,看起來極為狼狽。
“哈哈哈哈……!”
旁邊的幾名仆役見狀不禁幸災樂禍地大笑了起來。
那名摔倒仆役羞惱不已,翻身起來后氣急敗壞地大罵道:“該死的畜生!!”
說罷,他直接抽出腰間別著的刀,就要去砍死那頭牛!
“不要!不要啊!”
那老農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去阻攔。
這耕牛可是他們全家最值錢的東西,命根子所在,怎么能被砍死?
“給老子滾開!”
那名仆役氣惱非常,一腳踹開老農,然后持刀走向了耕牛。
“住手!”
就在這時,一道稚嫩的聲音忽然傳來。
一名稚童不知道何時站了出來。
這稚童只有六七歲左右,此時正擋在那名士卒面前,稚嫩的臉龐上滿是氣憤之色,
“按、按照大漢律法,任何人不得擅殺耕牛,否則、否則將按罪論處!”
“你只是、只是黃家的仆役,況且這耕牛還不是、不是你的私產,你怎敢對它落、落刀!”
這稚童有些口吃,說話磕磕絆絆的,但氣勢卻是不俗。
這名仆役被他的氣勢所攝,又看他衣著不凡,一時竟不敢輕舉妄動。
“你這小童是哪家的?黃府行事你還不快閃開!不然連你一起砍了!”
另外一名仆役走來,兇神惡煞地嚇唬道。
然而這稚童卻凜然不懼,說道:“我、我是誰和你有什么關系?只不過是就事論事罷、罷了!”
“黃氏也是名門大族,你卻仗著黃、黃家名頭仗勢欺人,難不成黃氏這等豪族教出來的,都、都是你這等惡徒嗎!”
稚童的言辭犀利,將這名仆役說得臉色漲紅一片,無可反駁。
眼看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仆役心中越發羞惱,罵道:“娘的,給老子滾!”
說罷就要一巴掌扇過去。
當著這么多人面他還是不敢殺人的,但是打人倒是敢。
可這時候,一支利箭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直接射在了這名仆役和稚童的中間。
這仆役被嚇了一跳,后退數步。
眾人紛紛向羽箭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曹仁和黃氏家主一行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
黃氏家主臉色很是難看,向那名仆役罵道:“誰讓你動手的?還不快滾!”
那仆役早已嚇得面如土色,聞言哪里敢再待在這里,連忙收刀跑開了。
曹仁冷冷掃了那名慌張跑開的仆役一眼,然后淡淡道:“黃家主,主公雖然要求爾等攜百姓南下,但是這等仗勢欺人、欺壓百姓之事,還是不要出現的為好。”
族中仆役干出這種事,黃氏家主也覺得臉上掛不住,聞言連忙點頭道:“曹將軍當心,老夫會下令約束下人的,定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曹仁這才收回目光,隨后看向了那名稚童,眼中有深深的欣賞之色。
“你這小童倒是有膽色,你叫什么名字?”
剛剛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這稚童年紀輕輕,膽色卻非同凡響,令人側目。
面對眼前一群大人物,這稚童正兒八經地拱手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后、后生晚輩鄧艾、艾,見過將軍。”
聽到稚童自報姓名,曹仁微微挑了挑眉,問道:“鄧艾……你是鄧氏的子弟?”
曹仁語氣里有些訝然。
鄧氏曾經也是新野這邊的顯赫大族,只是如今已經沒落了,不過他對鄧氏有所耳聞。
“正是!”
鄧艾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敢、敢問將軍,司空為何一、一定要讓百姓們南遷?
“百姓中有許多老幼,如、如此長途跋涉,他們如何能承受的住?”
“這是天子的命令,還、還是司空的命令?”
近來曹操強令百姓遷徙南下、搬出城池一事他都看在眼中,因此讓他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他雖然尚且年少,但是自小就飽讀詩書,才學非凡,卻有一腔意氣。
不管襄陽城內那位天子是真是假,在他看來滋擾百姓生活的君主,實非圣明之君,滋擾百姓生活的臣子也并非賢臣。
所以現在在面對曹仁的時候他才敢于直言發問。
而鄧艾問出的這個問題,也正是無數百姓們想要問的,此時周圍已經圍了一大圈人,彼此之間竊竊私語著。
“是啊,你們打仗就打仗,為什么非讓俺們挪地兒?”
“我們是大漢子民,憑什么這樣對我們!”
“是啊,我們不想走!”
“俺家在新野都生活了三代人了,不走!”
“去了南邊人生地不熟的,俺們怎么過活啊!這不是把人朝死路上逼么!”
周圍的百姓們不斷抱怨著。
他們本來對遷徙南下就抱有很大的抵觸,經過剛剛那一茬子事,又加上鄧艾的一番話,讓他們心中越發感到憤懣了。
北邊那位天子可不會這樣!
一時之間呼聲四起,周圍百姓們紛紛鬧著不遷徙了,就要轉身返回城池
曹仁臉色鐵青,厲聲呵斥道:“都給本將軍站住!”
伴隨他一聲令下,原本只是在兩側觀望的士卒們紛紛上前,攔住了所有百姓們的退路。
鋒利的長槍利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曹仁冷冷地開口說道:“爾等遷徙南下,朝廷自然會為你們安排好去處。”
“此乃陛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違背,否則便是抗旨不尊!”
曹仁語氣嚴厲,同時用不善的目光掃了鄧艾一眼。
“念在你年幼的份上,本將軍不計較你這胡言之語,還不快走?”
要是鄧艾還敢在胡言亂語半句,他可不會管是不是孩子,直接動手殺了。
“我——”
鄧艾神色憤懣,張口欲言。
但這時一名中年男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對他呵斥道:“豎子!還不快閉嘴!”
這人正是鄧艾的叔父。
他直接上前去把鄧艾拉到自己身邊,然后客客氣氣地對曹仁還有黃氏家主行禮,歉然道:
“這小子年少無知,剛剛那番只是胡言,還請將軍和黃家主不要計較。”
“在下回去后定當好好管教。”
鄧氏也是名門,曹仁不欲再多生事端,輕輕“嗯”了一聲后,便轉身離去了。
黃氏家主也沒有多說什么,吩咐下面的仆役收斂些后,便也離開了。
在士卒和黃氏仆役們的監視下,沒有人再敢叫囂著回城,眾百姓們只能忍氣吞聲,繼續跟著遷徙隊伍行進。
騷亂平息了。
中年男人把鄧艾帶回了馬車,然后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你是在找死不成!”
“虧得你今天碰到道是曹仁,要是換一個脾氣暴躁些的,就憑你那番話,我鄧氏就要蒙受大難!”
“你怎可如此胡言亂語、不知分寸?”
他是真的被鄧艾給氣到了。
鄧艾緊緊抿著嘴,小臉上滿是倔強,低聲道:“侄兒只是覺得這樣很不對。”
“長安那位天子善待百姓,襄陽城里、里的那位卻做出滋擾百姓的行為,哪、哪有半點像真正的天子?”
“叔父難道,難道覺得襄陽城的天子是、是真的嗎?”
中年男人開口打斷了鄧艾,低聲道:“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
“襄陽城的天子是真是假我們管不到,但你再這樣亂說話,我鄧氏舉族都要因此而丟了性命!”
說到這里時,他又頓了頓,繼續道:“不過……這真假天子之爭,必然會是長安那位陛下取得勝利,曹賊必敗。”
“你現在要好好讀書,等到日后天下太平了再一鳴驚人,入朝為官,使我鄧氏振興!”
鄧艾聽完心中滿是震驚,抬頭看了叔父一眼后,然后深深一禮,說道:“侄兒謹記!”
白天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
但是鄧艾當面質問世家家主和當朝大將軍,卻一直被人私下討論,并津津樂道。
六七歲的稚童能有這等膽識,可非同一般。
而除此之外,曹仁帶來的士卒居然對著百姓們拔刀亮刃,也讓很多人有所怨言。
“那群狗東西,真不當個人!”
一堆篝火旁,幾十個年輕青壯聚在一起烤火,罵罵咧咧的。
“就是,哪里有拿刀逼著人搬家的,咱們都是大漢的百姓,又不是敵人!憑啥拿刀對著我們?”
一名青年亦憤懣地說道。
“我看那個叫鄧艾的小孩兒說的沒錯,北方那位天子的兵馬可不曾這樣對普通百姓!”
“是啊,而且我聽說北邊邊現在生活可好了,朝廷減賦又免徭的,其他政策也好,真是羨慕啊。”
另一人嘆息道,語氣里滿是羨慕之意。
這個話頭一開,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并說著北邊那位天子的種種圣明之舉。
百姓們不關注到底誰真誰假,他們關注的是誰對百姓好,這才是和他們利益相關的事情。
就在討論得最激烈的時候,忽然有人說道:“要不咱們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