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皇門外。
一位白發白須、身著破舊道袍、頭戴白藤冠的老人,正騎著一頭驢往宮門處而去。
這老人其貌不揚,一只眼睛似乎有疾,半睜不睜的樣子;一身道袍雖然十分破舊,但漿洗得很干凈。
而令人有些驚異的是,他騎驢的姿勢有些怪異,與其說是騎,不如說是盤腿坐在上面。
他的身體隨著驢子的行走微微搖晃,看似隨時會掉下來,卻又穩如泰山。
老人的出現,引起了城門洞兩側侍立的禁衛的注意,其中一人便抬腳上前去阻攔。
“老丈請止步,此乃皇宮重地,閑雜人等不可靠近,還請回吧。”
這名禁衛并沒有對老者無禮地呵斥驅趕,而是客客氣氣地說道。
然而老者聞言確實笑了笑,說道:“貧道左慈,此番乃是為入宮覲見天子而來。”
另一名禁衛聞言皺眉問道:“我等未曾聽聞陛下傳召,老丈是不是弄錯了?”
天子傳召,一般宮中會派人前去引領,又或者會給他們通報,等人來了以后放行。
但他們并沒有收到過通報說天子要傳召一個叫左慈的人。
左慈笑道:“沒弄錯,很快就會傳召了,貧道在此稍等片刻就好。”
兩名禁衛聽聞此言神色都略顯古怪。
還很快就會傳召,未卜先知嗎?
其中一名禁衛說道:“老丈,這里不是你胡鬧的地方,我等也不想對你動粗,你還是速速離去吧。”
“再不走的話,就休怪我等無禮了。”
雖然并不想對老人動手,但他們身為禁衛有職責在身,要是這老人還是不聽勸執意不走的話,他們也只好把他趕走了。
左慈呵呵一笑,并不言語。
旁邊的那名禁衛見狀失去了耐心,伸手就要去抓驢的韁繩,打算強行把這一人一驢給帶離此處。
可驢明明就站在那里不動,他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連碰都沒碰到。
“你搞什么?”
另一名禁衛見狀有些奇怪地問道,以為這位同僚是心軟不愿動手。
皇宮門口有閑雜人等在,這要是讓巡查的上級看見了,他們可都得遭到責罰。
“不是,我……”
那名禁衛也很懵,明明就這么近怎么就抓不到?
他又不信邪地伸手去抓了幾次。
但每次都撲了個空。
眼前這一人一驢雖然近在眼前,但他不管怎么樣,就是無法觸碰到對方哪怕一片衣角。
“別胡鬧了!”
另一位禁衛皺緊了眉頭,低聲呵斥了一句,然后親自動手想去抓驢背上坐著的左慈。
但結果也跟身邊同僚一樣,依然抓了個空。
那種感覺實在是奇怪至極。
嘗試了幾次后,他總算察覺到了不對勁,直接后退數步,用手中長槍對著左慈,厲聲呵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舉瞬間令周圍的禁衛們都警惕了起來,紛紛上前將左慈圍住,甚至有的禁衛已經抬起了諸葛連弩。
只要左慈膽敢有任何動作,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將其射成刺猬!
但就在這時,一道充滿驚奇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左先生,你怎么會在這?”
一眾禁衛們聞言紛紛扭頭看去。
然后神色都是一變。
呂布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宮門處!
“參見大將軍!”
所有禁衛們不敢有任何怠慢,紛紛放下武器,向呂布低頭行禮。
然而呂布卻沒有理會他們,他正準備出宮去軍營里找左慈來著,沒想到左慈居然已經在宮外等著了。
這令他感到頗為驚訝。
左慈呵呵笑道:“貧道在此等待陛下召見,省得大將軍多跑一趟了。”
呂布聞言爽朗一笑,說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陛下正是讓本將軍前去請先生入宮。”
“不過宮中有規矩,車駕驢馬是不得入宮的,先生還是隨我步行入宮覲見吧。”
左慈頷首道:“覲見天子,理應如此。”
說完,就從驢背上一躍而下。
動作輕盈如鴻毛。
呂布對于左慈的奇異已經是見怪不怪了,畢竟更驚人的場面他都見過,不然他也不會覺得左慈是個神人,更不會向天子舉薦。
“先生跟著我就行。”
呂布說完,就轉身向宮內走去,一眾禁衛們見狀紛紛讓開道路。
而左慈則緊隨其后。
之前那兩名禁衛卻依然沒有回過神來,其中一人更是緊緊盯著左慈和呂布離去的背影,目光有些發直。
“你在看什么?”
另一名禁衛見此不禁疑惑地問道,也跟著看了過去,隨后目光同樣直了。
呂布龍行虎步,走路很快;而左慈的一條腿似乎有恙,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明明走路得動作也不是很快,但卻詭異地沒有落后半步。
劉協在溫室殿內沒等多久,就聽到高覽前來通報:“陛下,大將軍帶著一名老者在外請求覲見。”
“哦?這么快?”
劉協從龍案上抬起頭來,有些驚訝地說道,呂布離去都還沒過一盞茶的時間。
竟然這么快就把人帶過來了?
不過驚訝歸驚訝,人還是要見的,劉協合上手里的奏折,吩咐道:“讓他們進來吧。”
“諾。”
高覽退下,不一會兒,一陣腳步聲傳來。
呂布和左慈一同走入殿內。
呂布上前道:“陛下,臣已將左先生帶到了。”
劉協聞言將目光投向呂布身后。
見到左慈模樣,他不由得愣了愣,因為他沒想到傳說中的仙人左慈看起來居然如此普通。
就像是一個破落道觀的破落道士,看不出半點神仙人物的風采。
左慈也察覺到了劉協投來的目光,但他并無半點拘謹之意,行禮道:“廬江野人左慈,參見陛下。”
“先生請免禮。”
劉協微微抬手,隨后開門見山地說道:“溫公言先生乃是奇人,有非常之能。”
“當今司徒郭奉孝乃是朕之心腹,我大漢肱骨,如今卻因積勞成疾而病重在床,華、張二位圣手皆無力回天,朕今日召見先生,是想問先生求醫治之法。”
“若先生能將奉孝醫好,朕定不吝賞賜。財帛珍寶、爵位官職,先生盡管開口。”
劉協最關心的還是郭嘉的病情,他不管左慈用什么辦法,只要能把郭嘉治好就行。
面對劉協的詢問,左慈微微搖頭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郭司徒才智過人,所以才會遭逢天妒。”
“以郭司徒的氣數,原本僅能活至三十八歲,只是因為得遇陛下,方才延壽數年。”
“但如今漢室復興大業已成,郭司徒的大限也該到了,陛下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有些事,終究是強求不得。”
聽完左慈之言,劉協面色雖然不變,但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只因左慈的這番話實在太過驚人!
在歷史上,郭嘉只活了三十八歲便去世了,和左慈所說的一般無二。
壓下心頭的震驚,劉協對于左慈不敢再有半分輕視,他清楚這位方士是有真本事的。
不然又怎么能推算出郭嘉的壽數?
劉協神色認真地說道:“先生說的道理朕都明白,但奉孝陪伴朕崛起于微末,若無奉孝,朕無有今日。”
“他為大漢鞠躬盡瘁,立下了汗馬功勞,朕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英年早逝?”
“望先生能出手救治。”
逆天而行,那又如何呢?
他復興漢室難道就不是逆天而行了么?
原本的大漢可沒有三興,而且既然郭嘉能因為他改一次命,那就能改第二次!
左慈抬頭審視劉協良久,最終緩緩說道:“既是天子之命,貧道自然無法推辭。”
“貧道可以醫治郭司徒,但最多只能為其延壽三年,這已是極限了。”
劉協聞言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三年這個數字顯然是不能讓他滿意的,不過以郭嘉現在的情況,要是不讓左慈出手,三個月不到就得死。
想到此處,劉協對左慈正色說道:“既如此,煩請先生出手救治奉孝。”
“不知先生想要什么賞賜?”
左慈笑道:“貧道是修道之人,名利于貧道而言并無用處。”
“貧道此番前來也并非是為了救治郭司徒得到賞賜,而是為了見一見陛下。”
此言一出,劉協眼神頓時一凜。
果然是為了見他。
但他臉上依然不動聲色,瞇眼看著左慈問道:“先生為何想要見朕?”
左慈微微一笑:“為了求道。”
“求道?”
劉協挑眉,心中的不解之意越發濃郁了,“朕并不修道,先生若是要求道應該潛心修行,來皇宮如何求道?”
他不太能理解左慈這番話的意義。
左慈悠悠說道:“炎漢氣數已定,陛下卻生生扭轉乾坤,三興大漢,成就萬世帝業。”
“此舉有違天數定理,乃前無古人、也將后無來者之壯舉。”
“陛下乃是親手達成這一切變化的異數,貧道前來覲見陛下,正是想找到答案。”
左慈這番話著實有些無禮了。
就連一旁的呂布都有些聽不下去,頗為不滿地對他說道:“陛下面前,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他把左慈引見給天子只是因為看中對方的才能,說不定能有辦法治好郭嘉。
誰知道這個家伙卻在天子面前說一堆有的沒的。
“奉先,你退下。”
劉協抬手阻止了呂布,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左慈,緩緩問道:“那么先生現在可找到了答案?”
左慈微微搖頭道:“并沒有……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所謂的異數,或許本來就是定數。”
“貧道要說的就是這些,失禮了。”
左慈對劉協打了個道門稽首。
劉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方才收回來,輕笑道:“無妨,與先生一敘,朕也收獲良多。”
“奉先,你帶先生前去奉孝府上,讓先生著手醫治奉孝吧。”
呂布抱拳道:“諾!”
說著,就要帶左慈退下。
“慢!”
不過在兩人離去前,劉協卻又出聲喊住了二人,隨后向左慈問道:“此番一別,或許就再無見面之機了,先生可有什么話要贈予朕?”
左慈腳步微頓,并未回頭,只是說道:“陛下功蓋三皇,德比五帝,何不封禪泰山、以正法統呢?”
說完后,左慈就隨呂布一同向殿外走去,只留下劉協一個人沉默地坐在龍椅上。
望著空蕩蕩的大殿,劉協神色略有恍惚,喃喃自語道:“封禪……泰山么?”
從皇宮離去后,呂布瞪著左慈,很是不滿地道:“我說你個老牛鼻子,你怎么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
“本將軍是看你有幾分本事,才帶你去見陛下,你卻在陛下面前亂說話。”
“回頭陛下要是怪罪本將軍該怎么辦?”
左慈哈哈一笑,說道:“貧道一時失言,將軍勿怪……不過以陛下的心胸,想來不會跟貧道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計較這些的。”
呂布冷哼一聲,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快跟我去司徒府,還得趕著去救郭奉孝呢。”
“他可挺不了多長時日了。”
左慈搖頭道:“我就不用去了,你將此藥方交給華、張二位太醫,他們只要按方抓藥,便能使郭司徒痊愈。”
他說著從衣袖里取出一張藥方。
呂布愣住了,撓頭道:“藥方?你不是該施展術法神通治病嗎?怎么還用抓藥啊。”
左慈聞言忍俊不禁道:“貧道哪里會什么術法神通?要相信醫術,不要信這些神神鬼鬼的,都是假的。”
“行了,藥方已經給了將軍,貧道就不久留了,告辭。”
說著他就大步向宮外走去。
呂布拿著藥方有些懵逼,反應過來后他抬頭喊道:“等等!我怎么知道你這藥方有用?要是沒用的話我去哪……嗯?!”
呂布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前面空蕩蕩的一片,哪里還有左慈的人影?
“真是見了鬼了!”
呂布大驚失色,四下瞅了瞅,見沒有旁人在,連忙雙手合十低聲念叨:“我剛剛失敬了,老神仙勿怪,老神仙勿怪……”
念叨了好一陣子后,呂布心里才算安心下來,匆匆拿著藥方去太醫院找華佗和張仲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