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法典上的數字,李諾揉了揉眼睛,確信不是自己眼花了。
今天早上,法典上剩余的壽命,還是一百二十天,現在卻變成了一百五十天,增加了整整一個月,李諾還從來沒有一次加過這么多的壽命!
問題是,他干什么了?
他什么都沒干啊……
那刺客雖然被抓了,但他還沒想好怎么處置,難道是裴哲擅自做主,判了他死刑?
他翻開法典,那刺客的畫像,果然出現在了最后一頁上。
死刑的話,法典的確會給他加十天的壽命,根據李諾以往的經驗,第二境的武者,在十天的基礎上乘以三,算下來數字正好對得上。
可依照大夏律,那人罪不至死,過度判罰,法典是不會認的……
除非他真的該死。
李諾仔細觀察了一下法典,又發現了些許不同。
法典之上,所有人的畫像都是暗的,但那刺客的明顯要更暗一些,和在縣衙大牢自殺的張小云畫像一樣暗。
這說明……他死了。
難道是自己走以后,裴哲他們直接殺了他?
可是,就算是死刑立即執行,也不會這么快啊……
死刑哪有這么草率的,不得經過刑部和大理寺的復核?
為了最大程度的避免冤假錯案,大夏死刑復核極其之慢。
這道程序,正常情況下,沒有三個月是下不來的。
就算是裴哲以最快的速度寫完了卷宗,再讓人快馬送去刑部,刑部通過后送往大理寺,大理寺簽押后立刻執行,也不會有這么快……
為了搞清楚壽命忽然暴增的問題,李諾打算去縣衙看看。
吳管家蹲在院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旱煙。
其實他本來不抽煙的,但聽新來的門房老黃說抽煙可以解愁,他就嘗試了一下。
煙是抽了,愁還是愁。
少爺和老爺,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身后的房門忽然打開,吳管家猛然站起身,回過頭,說道:“少爺……”
李諾擺了擺手,說道:“去縣衙。”
馬車上,吳管家專心驅車,罕見的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到了長安縣衙,李諾跳下馬車,看到縣衙的幾名衙役,正在用清水沖洗縣衙門口的地面。
那里的青石板,被沖洗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唯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他走進縣衙,很快的,裴哲三人就立刻迎了出來。
李諾開門見山的問道:“那刺客呢?”
裴哲聳了聳肩,說道:“死了。”
“死了?”
李諾瞪大眼睛,問道:“怎么死的?”
裴哲說道:“李大人剛才來過縣衙,下令將那刺客杖斃了。”
“……”
李諾猜的沒錯,那刺客的死刑,果然是加急了。
不僅加急了,還是大夏最高法院院長親臨現場,特事特辦。
但這還是解釋不了他壽命增加的那三十天。
李諾看著三人,說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三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裴哲開口道:“公子,是這樣的……”
片刻后,聽完裴縣令的講述,李諾一臉愕然。
那家伙,原來是一個通緝的死刑犯?
他參與拐賣良家婦女數百人,早在一年前,就被朝廷通緝了,直到今日才落網。
難怪他足足加了三十天壽命,原來是抓刺客順便抓了個逃犯。
李諾震驚之余,更多的是氣憤。
不是,你一個犯下如此滔天罪孽的死刑犯,被槍斃五分鐘都不為過,是怎么站在道德制高點,把刺殺一位好人這件事情說的義憤填膺,大義凜然的?
一個是拐賣數百良家婦女,罄竹難書的罪犯。
一個是為民伸冤,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老爺”的典范。
李諾甚至都不是大夏官員,朝廷不給他發俸祿,相反,他還得自己貼錢,每天累死累活,起早貪黑,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晚,他容易嗎他?
杖斃?
杖斃算便宜他了!
這種人渣敗類,就該被凌遲處死,刮他個三千六百刀,刮下來的肉拿去喂狗,骨頭敲碎了煮湯!
李諾真的被氣壞了,這狗賊死就死吧,死前還裝什么義士,被杖斃了活該!
這一波,他支持父親。
哪怕他是個奸臣,做的這件事情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不過話說回來,他真的如這狗賊所說,是個壞事做盡的奸賊嗎?
李諾看向裴哲等三人,開口問道:“我爹真的如他所說,是個結黨營私,擅權專政,背信棄義,貪贓枉法,謀害忠良,草菅人命的奸佞?”
三人目光亂瞄,就是不回答李諾的話。
李諾見此,勾著張縣丞的脖子,將他拉到一邊,笑著說道:“張大人,你老實告訴我,我爹是不是奸佞,你大膽說,我不會怪你的……”
張縣丞呵呵一笑,說道:“回公子,下官不知道李大人是不是奸佞,下官只知道,下官生是李大人的狗,死是李大人的死狗,李大人是清官,下官就是清官,李大人是奸臣,下官就是奸臣,下官生死都跟李大人站在一起……”
李諾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從這個老油條嘴里,應該是問不出什么東西了。
他又看向王縣尉,王縣尉身體一顫,立刻捂著肚子,說道:“下官忽然肚子好疼,下官要去茅房,公子失陪了……”
李諾只能將目標放在裴哲身上,裴縣令賠笑說道:“公子別試探下官了,下官剛來長安不久,初來乍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縣尉等等我,本官也要去茅房……”
看著王縣尉和裴縣令先后捂著肚子離去,李諾站在縣衙院子里,輕嘆一聲。
這三個家伙膽小的要命,就算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說。
他看了看身旁的吳管家,他大概也是不會告訴他什么的,要說的話,他早就說了。
李諾不打算再問了,與其聽別人說,不如自己親自去查。
他看向唯一留在這里的張縣丞,說道:“有沒有那刺客拐賣良家女子案的卷宗,我想看看。”
張縣丞搖了搖頭,說道:“回公子,此案牽扯到原清河縣令顧文翰,不屬于長安縣衙管轄,有關的案情卷宗,只能在刑部和大理寺查到……”
刑部李諾沒有關系,事實上,他只對長安縣衙熟一點。
至于大理寺,雖然他可以有點關系,但去大理寺查大理寺卿……腦子正常的人干不出這種事情。
不過,剛才裴縣令說過,這次的刺客,和上次家里的女刺客,似乎有什么關系。
而那女刺客,正是清河縣令顧文翰的女兒,從她那里,應該能得到一些信息。
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告訴自己。
自己的父親殺了她全家,她可是恨自己入骨。
讓李諾猜不透的是,同樣是刺殺,為什么父親杖斃了那男子,卻沒有處置那女刺客……,這種事情,難道也有重男輕女?
這其中的緣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諾來到縣衙大牢,目光望向某處牢房,當她看到牢房內的那道身影時,不由的微微一愣。
之前李諾來這里的時候,她雖然身處困境,但精神很好,還能中氣十足的罵他狗賊,后來雖然不罵了,狀態也還不錯……
但此刻的她,看起來無比憔悴,雙目無神的坐在牢房的床上,俏臉上兩行淚痕十分明顯,一副似曾相識的模樣……
李諾轉頭望向一名獄卒,問道:“你們把她怎么了?”
那獄卒連連搖頭,說道:“公子別誤會,我們可沒動她,她是自己變成這樣的……”
聽獄卒講完事情的經過,李諾才知曉了其中內情。
原來她以為,她的父親是一位清流,并不知曉他所做的那些惡事。
這也解釋了,當初在李府,為什么她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
李諾嘆了口氣。
這一刻,他對這少女,產生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很能體會這種信仰崩塌的感受。
他只不過才認識父親幾天,這姑娘可是被蒙蔽了十多年,同樣的事情,兩人的感受,也不可同日而語。
難怪她看起來這么憔悴,差點讓李諾以為她被這些獄卒欺負了。
這一刻,李諾也有些理解娘子當初的那一腳。
吳管家站在李諾身后,開口說道:“她應該慶幸她不知情,否則,老爺不會讓她活到今天,也不會容忍她傷害少爺……”
吳管家的話,解答了李諾剛才的疑惑。
這姑娘能活到現在,沒有被杖斃或者斬首,是因為她的不知情。
但一個謀害忠良,草菅人命的奸佞,會在乎這件小小的事情嗎?
李諾看向吳管家,再次問出那個問題:“我爹真的是奸佞嗎?”
吳管家看著李諾的眼睛,嘆了口氣,說道:“什么是奸佞,什么又是清流,老奴不知道,老奴只知道,顧文翰是有名的清官,可他做的事情,卻連豬狗都不如,人人都說老爺是奸佞,但像顧文翰這樣的“清官”,老爺誅殺了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