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剛剛來到戶部,準備召集戶部幾名主要官員,討論有關公主大婚的撥款事宜。
公主的嫁妝,是皇家準備的。
但婚禮上的其他花費,需要戶部撥款。
朝中這么多部門,今天這個要錢,明天那個要錢,國庫的銀子有數,每一筆錢,都必須精打細算。
走進自己的衙房前,他對一位令史說道:“讓左右侍郎,戶部司左右郎中來本官這里。”
片刻后,那令史走進來,說道:“回尚書大人,四位大人都不在衙門。”
戶部尚書眉頭一蹙,他們平時遲到早退一會兒,就不和他們計較了。
現在已經上衙一個時辰了,四位主官,竟然一個都沒有到。
看來,平日里對他們還是太縱容了。
他心中帶著不悅,沉聲道:“等他們到了,讓他們第一時間來這里見我。”
他沒有等到戶部的四位主官,卻等到了門下省下發的詔令。
戶部左侍郎,因為禮樂逾制,被停職半月。
戶部右侍郎,因為養外宅,被停職半月。
戶部左郎中,因為寵妾滅妻,被停職半月。
戶部右郎中,因為縱妻棄母,被停職一月。
整個戶部,他的左膀右臂,他左膀右臂的左膀右臂,都遭到了三省的處罰。
戶部尚書眉頭緊蹙,他們所犯下的,都不是什么重罪,多是有悖禮法,不能從律法上處置他們,最多從道德上譴責他們。
三省對此做出處罰,也合理合規。
但此事絕不正常。
禮法是很苛刻的,若是人人都嚴格按照禮法行事,早就天下大同,人人成圣了。
官員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三省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處罰他們。
戶部四位主官,在同一日被罰,絕對有著某種原因。
片刻后,他離開戶部,向中書省的方向走去。
禮部。
李諾的手里,正在翻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明鏡司不愧是大夏第一密諜機構,對于朝中大小官員,哪怕是他們內宅中的事情,明鏡司也一清二楚。
哪位官員妻妾不和,哪位官員不孝父母,哪位官員養了外宅,哪位官員經常遲到早退,哪位官員喜歡偷偷逛青樓,這本冊子上記載的都一清二楚。
和那些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員相比,這些顯然都是小問題,根本不值得大理寺和明鏡司出手。
但這些事情,恰好在禮部的職權范圍之內。
身為禮部員外郎,他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維護禮法,監督長安官員的私德是否有虧。
李諾揉了揉手腕,重新拿起一封奏章,開始書寫。
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經疊滿了厚厚一沓奏章。
寫完這一封,準備拿起新一封奏章時,才發現空白奏章已經沒有了。
“來人。”
隨著李諾的開口,門口一位小吏快速跑進來,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諾道:“再拿一些空白的奏章過來。”
那小吏一臉的苦色,說道:“李大人,整個禮部的空白奏章,都在您這里了……”
李諾詫異道:“禮部的奏章這么少嗎?”
那小吏沒敢搭腔,哪里是禮部的奏章少,他三天寫的奏章,已經是禮部一年的量了,連侍郎和尚書大人那里的空白奏章,都給他送了過來。
這位新來的員外郎大人,眼里是真的容不得一點沙子,他在禮部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
李諾放下筆,說道:“既然如此,今天就到這里吧,記得讓人多采購一些,明日本官還要用,對了,讓盧大人把這些奏章遞上去,小心點別遺漏了……”
片刻后,小吏抱著一堆奏章,走到盧盛的衙房,嘩啦一聲,將懷里的奏章都堆到了桌子上。
盧盛看著這些奏章,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駙馬爺的火氣,也未免太旺了……
關鍵是,他寫的每一封折子,都有禮法可依。
盧盛看也不看,說道:“本官不看了,把這些折子都送到中書省……”
中書省。
眼看就到了下衙的時間,杜宇伸了個懶腰,身體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其他幾位舍人,一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在喝茶聊天,商量著下衙后去哪里聚會了。
只有他,忙到現在,才批完了最后一封折子。
這兩日,來自禮部的折子是格外的多。
偏偏這些檢舉彈劾的折子,還都有理有據,他不能忽視或是將折子打下去,否則就是他失職。
當初將李諾安排進禮部,是大家的意思,就是為了不讓他折騰,但沒想到,他進了禮部,還是這么的能折騰。
杜宇剛剛抿了一口茶水,就看到一位文書走進來,懷里抱著一摞高過腦袋的折子,他微微一愣,問道:“這些……”
那文書道:“這些是禮部剛剛送來的折子……”
杜宇只覺得一陣頭暈,隨后咬牙道:“給本官泡杯茶,要濃茶!”
宋府。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蘇青在院子里翹首以盼,許久,一道疲憊的身影,才從外面走進來。
她立刻走上前,挽著宋哲的手,問道:“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
宋哲嘆了口氣,說道:“別提了,吏部這兩日一團亂,就連尚書大人都焦頭爛額的,今日吏部所有的官吏,都在自省自查……”
戶部左右侍郎,左右郎中,因為私德有虧,皆被停職。
吏部的官員,雖然沒有因為私德被舉報到三省,但禮部對他們的公職提出了質疑。
考功司的對于官員的政績考核,被質疑數據造假,御史臺已經介入,經過調查,確認屬實,考功司的一應官吏,都在接受調查。
吏部司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年之前,吏部司一位令史,因為需要回鄉照顧年邁的母親,主動辭官,吏部司同意了他的請辭。
昨日,禮部一封“吏部官員因贍養母親被辭,‘孝’難道也有錯?”的折子遞上去,整個吏部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前有戶部右郎中縱妻棄母,后有吏部小官奉母辭官。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孝道,是大陸各國都推崇備至的。
生而為人,這是最基本的道德。
因為此事,尚書大人和兩位侍郎,被召到宮中,讓御史臺的官員指著鼻子罵。
誰人沒有母親,誰的母親不會老,吏部掌握天下官員的任免大權,將縱妻棄母之輩提拔到正五品的位置,卻將辭官奉母的孝子辭退,吏部傳達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價值觀?
三位大人在宮里受了氣,回到吏部,自然將吏部司的官員,從上到下,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吏部第一時間將那位令史重新啟用,并且官升兩級,同時,派人將他的母親接到長安,妥善安置。
御史臺這才罷休。
今天,整個吏部,都在倒查卷宗,看看之前還有沒有類似的事情出現,所以宋哲才回來這么晚。
蘇青不懂這些事情,挽著宋哲的手,說道:“我們搬出去住吧,這里太無聊了,反正你娘也不喜歡我,我們在外面買一座新的宅子……”
宋哲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道:“這段時間不行,你再忍耐忍耐吧……”
原本宋哲是有這樣的打算。
母親和妻子,其實是同樣的性格。
她們對于晚輩,都有極強的控制欲。
一個想要控制,一個不想被控制,因此才會鬧成現在這樣。
兩個人都沒有錯,又或者兩個人都錯了。
這種情況下,他們搬出去是最好的。
但朝廷最近風向不對,兩人就這么搬出去,很容易落人口舌。
要是被禮部以不孝的罪名檢舉,他也得停職罰俸。
他看著蘇青,說道:“你若是覺得無聊,就去找佳人和伊人吧,讓她們陪你在長安逛逛。”
蘇青想到兩個女兒,心中就覺得五味雜陳。
女大不中留,她的兩個女兒,對別人,比對她這個親娘還要親近,根本不聽她的話,看著她們都圍著李玄靖的兒子,她心里更難受。
唯有丈夫回來,才能讓她心中產生一點安慰。
她挽著宋哲的手臂,說道:“回房吧,我給你熬了鹿茸烏雞湯,熬了整整一天呢,等到明日,我再教你一套強身健體的養生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