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州。
大夏八十萬大軍,分別駐扎在懷州及其臨近幾州,抵擋著魏國的來犯。
懷州城外,三十萬魏國精銳又開始了集結。
攻城的難度,向來要大于守城。夏國大軍據城而守,兵勢籠罩著整座城池,要想攻破此城,至少需要有守軍五倍以上的兵力,魏國的兵力本來比夏國更多,頂級強者的數量也是夏國的兩倍有余,戰線推的雖慢,卻也穩中有進……
誰想到,大軍在前線征戰,后方的家卻被人偷了。
接連損失了十幾州,魏國朝廷再也坐不住,只好從前線調了一部分兵力回防,雖然穩住了后方,卻也使得前線攻城的速度大大降低,一個懷州,已經攻了半個月,仍未攻下。
懷州城內。
感受到城外魏軍的兵勢又有了聚集的跡象,王家兩位半圣下達了迎戰的命令,身影緩緩升空。
相比于半個月前,他們如今的壓力要小上太多。
之前,每次戰時,他們二人都要拖住三位魏國半圣。
好在兄弟二人自小一同修行,百多年來,練就了一套默契的合擊之術,就算是以二敵三,也能不落下風。
半個月前,敵方一位半圣被調離,他們壓力驟減。
這半個月,城外的敵軍每日都會凝聚兵勢,他們已然習慣,只要拖住那兩位半圣,不讓他們插手,城中的守軍防守綽綽有余。
他們與魏國的那兩位半圣,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
每日的一戰,對他們而言,更像是切磋。
哪位半圣不是修行了百年以上,除非萬不得已,沒有人愿意與同階以命搏命。
不過今日,當兩人飛出城外,打算和兩位魏國半圣例行切磋時,面色卻微微一變。
那兩位魏國半圣的身前,多出了一道身影。
兩人落后他半個身位站著,臉上露出恭敬之色。
等到看清了那道身影的面容,王家兩位半圣面色狂變,同聲驚呼道:“魏皇!”
降州。
革命軍和魏國大軍的僵持還在繼續,從兵力上說,魏國更強,但革命軍的力量也不容小覷,若是強行進攻,四十萬大軍,至少也要消耗一半。
兩方都在等。
等前線的大軍分出勝負,就能騰出破這里的平衡。
州衙之內,李諾從黃元的手腕上收回手指,搖頭道:“你的身體沒有什么問題。”
黃元不確信道:“當真?”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至少,以我的能力,什么病都沒有探出來。”
黃元追問道:“那毒呢?”
李諾道:“也沒有。”
對于李諾的醫術,黃元是非常信任的,大陸上,應該沒有人比他的醫術更好,可他的心里,還是沒底……
那位既然敢以此來要挾他,他讓自己吞下的,就絕對不會是什么等閑之物。
這時,李諾問道:“你到底吃了什么東西?”
黃元回憶一番,形容道:“一種黑色的藥丸。”
李諾問道:“什么味道?”
黃元道:“酸中帶甜,味道尚可……”
醫家的藥丸,一般都是苦澀的,極少有酸中帶甜的味道,若是毒丸,更不可能帶甜味,符合他描述的,只有山楂丸了。
山楂丸早就上線朝廷的醫館,主治食積內停所致的食欲不振,消化不良,脘腹脹悶,價格極其低廉,老少咸宜,很受百姓喜歡。
黃元不解道:“山楂丸是什么毒藥?”
李諾搖頭道:“不是毒藥。”
黃元微微一愣,問道:“是干什么的?”
李諾道:“健脾開胃,消積化滯……”
黃元:“……”
就在黃元一臉無措時,白羽匆匆走進來,臉色有些凝重的對李諾說道:“李大人,前線戰報,王家,崔家,裴家四位半圣,隕落了……”
李諾看著他遞過來的一份急報,臉上并沒有太多的意外之色。
在那兩位魏國半圣的畫像,出現在法典之上,他的武道修為猛增到第四境,壽命也多了六十年的時候,他就知道,魏國一定會有針對性的報復。
只是沒想到,六大世家總共才七位半圣,兩天之內,就損失了四位。
擁有兩位半圣,大夏第一世家的王家,兩位半圣更是盡數隕落。
一位半圣隕落或許只是意外,但四位半圣同時隕落,是極不尋常的事情,以魏國部署在西南邊境的力量,根本做不到對付大夏七位半圣,擊殺四人,重傷三人。
除非……
黃元看著李諾,十分篤定的說道:“一定是陛下出手了!”
尋常的半圣之間,實力相差并不大,太虛真人是半圣巔峰,正常情況下,也未必能殺死一位剛剛入境的半圣,除非他自己也抱著必死之心,和對方不死不休。
能讓那四位半圣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必然是有壓倒性實力的強者介入。
除了魏國皇帝之外,不可能有別人。
沒想到,身為五大王朝的皇帝,他居然敢離開國都,深入前線,親自出手……
一旦他有什么閃失,魏國很快就會從五大王朝除名。
五大王朝的皇帝,是不能被人殺死的,一旦他以皇帝的身份隕落,魏國的國運,也會被人奪去,哪怕是朝廷扶持新的皇帝,也不會繼承到任何修為。
因為這個原因,自古以來,極少有一國皇帝親自上陣。
在兩國邊境,他們的實力,不足國都的一半。
若是遭到幾位半圣圍攻,即便是他們,也有很大的隕落風險。
魏皇這是在賭國運。
而且被他賭到了。
大夏的半圣,人數本來就少于魏國,六大世家的半圣死的死,傷的傷,前線無人可守,李諾若是將太虛真人和師尊師伯調去支援,這段日子在魏國和楚國推進的戰線,又會被反推回去……
難道,大夏真的會成為五大王朝中,第一個亡國的?
長安。
王家,崔家,裴家四位半圣隕落,鄭家,杜家盧家的三位半圣重傷逃回,西南戰線全面失守,當這一消息傳回長安時,長安百姓的天塌了……
六大世家的半圣,是大夏的頂級戰力。
七位半圣,四人隕落,三人無力再戰,前線的大軍,又能抵御魏國多久?
難不成,要讓陛下御駕親征?
大夏,要亡了啊……
中書省。
左相的桌上,擺放著一封沉甸甸的國書。
說是國書,其實是戰書。
這是一封魏國皇帝對大夏陛下下的戰書。
西南戰線全線失守之后,大軍只能不斷后退,魏國又攻陷了十幾個城池之后,沒有再繼續進攻,而是向大夏遞交了一份國書。
魏國皇帝,欲要和大夏陛下一戰。
雖然這封國書上沒有多說,但陛下已經是大夏最后的支柱,身負大夏國運的陛下若敗,大夏將只剩被魏國平推的份。
這份戰書接與不接,其實都沒有意義。
不接,陛下也只能龜縮長安,隨著魏國吞并越來越多的大夏國土,陛下的修為,也將不斷的跌落,當魏國大軍兵臨長安之時,陛下將不再有任何修為。
但就算陛下接下,也改變不了結局。
帝王的實力,和國家的國力息息相關,大夏國力不如魏國,陛下也不可能取勝。
魏國國書上的理由,十分正當。
魏國皇帝不愿意兩國的將士、百姓再多傷亡,兩軍再打下去,受苦的只有大夏的百姓,他愿意和大夏皇帝公平一戰,以兩位帝王的一戰,決定國戰的輸贏。
他當然愿意這么做,這樣一來,魏國也能最大程度的減少傷亡,不會被楚國、齊國漁翁得利。
他們不僅遞了國書給朝廷,更是在大夏各州大肆宣揚,恐怕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此事,魏國作為侵略者,卻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打著為大夏百姓好的旗號,將陛下,將朝廷逼上了絕路……
左相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碧藍如洗,一切盡在眼中,但他卻看不清大夏的前途。
難道大夏,即將要亡國了嗎?
尚書省。
右相看著桌上一份份的卷宗,目中露出深深的茫然。
西南邊境全線潰敗,六大世家七位半圣死了四個,重傷三個,他們家族的力量,也在大夏軍隊的潰敗中,遭到了巨大的打擊,家中子弟死傷無數,至少百年內緩不過氣來……
這正是自己想要的。
幾大世家盤踞于大夏,吸食著百姓的血液,無數儒家弟子前赴后繼,想要推翻他們,將頭顱和熱血,拋灑在了這條看不到終點的路上……
在眾多弟子身死,妻兒殞命的那一刻,他終于醒悟。
僅靠大夏內部的力量,是不可能推翻那些世家的,須得借助更為強大的外力……
屆時,即便大夏失去了一些土地,但若是從此能擺脫世家的束縛,對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最壞的情況,無非是大夏亡國。
倘若真的有一個國家能完成大一統,沒有了敵人之后,這個國家不用再窮兵黷武,所有的軍費都可以節省下來,去開辦書院,去修橋鋪路,去改善百姓的生活,能打造一個讓大陸所有百姓都吃得飽飯,看得起病,能讓幼有所長,老有所終,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大同社會……
倘若真的能這樣,那么大夏亡便亡了。
但他看到的是,魏國攻占大夏的城池之后,強行接手了朝廷的醫館,百姓看病的診費和藥費提升了幾十倍,魏國的世家大族,開始強占當地百姓的土地,朝廷剛剛頒布的最低薪酬政令,也被他們廢止……
相反,在越國,在李諾攻占的州縣內,一項項大夏百姓都不曾享受到的政令,正在穩步的實施,那才是他想要的國家……
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錯的很離譜。
倘若不是他,梁國不會倒向魏國,魏國也不會這么快的侵略大夏,只要再給李諾一點時間,他是有可能從根源上改變大夏的,但現在,一切都晚了……
魏國吞并大夏之后,消滅那些革命軍,輕而易舉。
他是罪人,是大夏的千古罪人……
他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之后,緩緩站起身,離開尚書省。
大理寺內。
淳王已經沒有了下棋的心思,縱使他平日里并不關心國事,但大夏都快亡了,身為大夏皇族,如果他還一點都不在乎,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
他抓了抓頭發,看向對面的李玄靖,問道:“玄靖,大夏不會真的要亡國吧?”
思來想去,他都想不到大夏怎么才能走出困局,總不能指望父皇在大戰中擊殺魏皇,這的確是一個破局的方式,但父皇有這個能力嗎?
顯然沒有。
他還想再說什么,一道身影,從外面緩步走了進來。
淳王看了看右相,剛要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這時,李玄靖道:“今日忽然有些想喝雪珀玉露羹了……”
淳王騰的一下起身,笑著說道:“那你在這里等著,我回去給你煲……”
說完,他就轉身匆匆離開。
走出大理寺,上馬車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
玄靖和右相是有什么話要說嗎,這還是他第一次找理由支開自己,到底有什么話,是自己不能聽的……
大理寺,右相關上衙房的門,隨手搬了一張椅子,放在李玄靖的桌案對面。
如此坐在大理寺卿的對面,頗有些受審的味道。
兩人都沒有開口。
沉默。
久久的沉默。
最終還是右相先打破這份沉寂,開口道:“老夫有罪,叛國之罪。”
李玄靖端起茶杯,潤了潤嘴唇,問道:“右相想說的,是策劃四方館楚國使臣遇刺案,挑起夏楚爭端,還是使館村梁國二皇子被殺,你派遣使臣前往梁國,破壞梁夏關系,將梁國推向魏國,從而挑動魏夏之戰?”
右相猛然起身,面露驚容:“你都知道!”
李玄靖不置可否,右相本想以自己罪人之軀,為李諾登臨法圣獻上一份力,震驚之下,連此行的目的都忘了,問道:“陛下也知道?”
李玄靖搖了搖頭,說道:“陛下不知道。”
右相追問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玄靖道:“三十多年前,被陛下以謀逆罪誅殺的吏部侍郎張鳳之子,本該被處斬,卻被右相保了下來,你讓他改名陳琦,隱姓埋名前往楚國,成為楚國使團的護衛……,這些事情,對于明鏡司來說,并不難查。”
他繼續開口:“至于殺死梁國二王子的縱橫家,雖然藏的深了一點,但細究起來,他的老師,是您的記名弟子,他得稱呼您一聲師祖……,我說的對嗎?”
右相緩緩坐下,沉默許久之后,才開口道:“不愧是你啊,既然你早就知道這些事情,為何不告知陛下,老夫這些年,處處與你作對,你完全可以借此扳倒老夫……”
李玄靖微微搖頭,說道:“您也無非是想要借助魏國之力,除掉大夏世家積患,讓朝廷不受世家控制,百姓免于世家壓迫……我說的對嗎?”
右相再次猛然起身,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對面之人。
他萬萬沒想到,這些年來,朝堂上他最痛恨的敵人,竟然是最懂他之人!
這一刻,即便是死,他也了無遺憾了。
李玄靖起身走到右相面前,握著他的手腕,輕聲說道:“這些年,您辛苦了……”
右相身體微微一顫,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唯一的兒子死的時候,他沒有落淚。
結發妻子死的時候,他沒有落淚。
最看重的幾位弟子,被冤枉謀逆處斬的時候,他也沒有落淚。
但此刻,他看著面前的儒雅男子,淚水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