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鈞所說的觀點,全都是他站在后世的角度。
就特么跟背課文一樣,他是既能挑出缺點,腦子里又承載著解決的方案。
作為“過來人”,陳鈞的思路壓根沒辦法和2017年初的戴安正,產生任何共鳴。
侃侃而談之中,乍一聽似乎很有道理,也非常全面。
實則對戴政委來說,屁用沒有。
因為無論是填線問題,還是裝甲下營,導致裝甲車輛增多,亦或者是信息化對人才要求高,對信息化依賴程度大,后勤難等等問題。
這些統統不是學院該考慮的,至少不是現階段該考慮的問題。
陳鈞一通白話,差點把戴老頭清晨看文件的思路都給帶偏了。
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戴正安這才開口道:“我讓你談弱點,不是談整體,是讓你談局部的問題。”
“或者換句話講,你組建一營時,遇到最常見的問題,結合學員要擔任合成化指揮官,會碰到哪些問題,他們可能積弱的方面,或者學員的弱點來說。”
學員的弱點.
那可就太多了。
陳鈞看著戴老頭已經開始拿起,他遞交過來的文稿,一份份翻開查閱。
認真的想了想后,總結道:“合成化組建綜合一個情況就是燒錢,燒精力。”
“燒錢?”
戴正安聞言,他若有所思的抬頭:“你說說看。”
“是!!”
“我說的燒錢,不是常規裝備和火力方面的燒法。”
“首先從指揮角度來說,從營一級合成,基層單位的指揮難度大大增加,需要在營級單位建立類似司令部的職能部門,協調各兵種指揮。”
“以前我帶的一營,信息可視化指揮室,和參謀部合為一體,光是營級機關需要指揮的參謀人員,和基層軍官人數大幅度增加。”
“這還沒算網絡維護工程師,技偵技術員等等幾十人的配置,一個營都需要多這么多人。”
“一個旅按照四個合成營的編制,只是合成營級單位的基層編制干部,就比以前的營,能多出來一個連的軍官不止。”
“這是第一個燒錢,燒精力的點。”
“其次,從人員角度來說,現代戰爭本身的技術含量就很高,多兵種在基層協調,進一步提高了業務難度。”
“新同志,不太符合符合需求,之前一營戰斗力強,依靠都是有經驗的老兵,要搞合成化,培養很重要。”
“這也是成本。”
“對指揮人員的安置,調配,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并且這一點絕對不能忽略。”
戴正安聞言,沉思片刻也沒說什么,而后才擺擺手:“你繼續說。”
“是,主任。”
陳鈞聲音洪亮的回應后,繼續分析道:“指揮角度和人員角度就這些,能做好就能構建一個合成化的框架。”
“最后是從裝備的角度來說,基層的合成化,伴隨的也是高效指揮鏈的需求。”
“需要用數字化作戰指揮系統,來滿足基層需要,這就不僅僅是燒錢了,包括技術難度,目前也并不成熟。”
“還有,數字化作戰指揮系統使用,這是要多種技術兵器和技術兵種不斷下放,加大技術裝備的保障難度。”
“光是這一個方面,就是合成旅在組建過程中,難以攻克的壁壘,需要加強各層級單位的后勤保障能力,還需要基層技術兵種提高對裝備的維保水平。”
“換句話來理解,依舊很燒錢燒腦。”
“這還只是組建框架時的難點,當框架組建起來后,合成化分訓,合訓,資源消耗,一個營就能頂上一個步兵師的日常消耗。”
“帶領一個合成營,日常工作難度,絲毫不亞于帶領一個步兵師。”
陳鈞話語說的非常平淡,他似乎是在闡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般,輕描淡述。
卻讓戴老頭,聽的一陣心驚肉跳。
有關合成化,高層肯定是經過各種推演,各種核算之后,才得出的具體政策得以實施。
但高層的人,也并非所有決策都是對的啊。
至少對于合成化組建的難度預估,就低了許多。
甚至包括戴正安,都一直以為師改旅其實師級沒有消失,只不過是一分為二,裝備更加集中化。
火力最大化。
對比一師一旅的火力,那必然是合成旅得出的各項數據更為厲害,各方面碾壓兵種師。
別說一個合成旅打一個兵種師了,正面戰場上,就是打三個都不在話下。
基于這種結論,軍部才能這么快的推行。
可如今聽完陳鈞的分析,戴正安眉頭緊緊蹙起,他明白,自己先前恐怕是真的低估了組建合成旅的難度了。
不過這也正常。
戴老頭級別高歸高,但他對于基層部隊的建設問題,畢竟是脫離太久了,沒有親身體會。
了解的途徑,也只是通過文字報告中讀取。
但那些跳躍于紙上的冰冷文字。
能全方位表達出基層缺干部,缺技術,缺武器時,那種抓耳撓腮,卻得不到解決的那種緊迫感嘛?
顯然不可能啊。
所有人都看到了全軍第一營,到了戰場上有多么牛逼,單憑一個營就守住了1221整片區域。
不管藍軍是旅級還是師級,誰來誰冒煙。
任誰聽到這種戰績都會豎起大拇指,感慨一聲厲害。
可有幾人又了解,當初一營組建時,那時候的營長趙子恒頂了多少黑鍋。
后來陳鈞接手后,連哄帶騙,連拉帶拽的在全旅抓壯丁,179旅的干部,碰到一營就如避蛇蝎。
陳鈞更是求爺爺告奶奶的跑去旅部,請示安排兩個營級單位,過去訓練場長期駐扎集訓。
只為給一營做配合演練。
為了組建一個營,拉上整個旅當充電寶,為了訓練一個營,拉上兩個營放棄日常訓練,放棄所有考核安排,全力陪同演練。
這些,不會有人看到,他們只是看到了全軍第一營的風光。
并且在最風光的時候,最榮耀的時刻,被解散了。
經過陳鈞從指揮角度,人員角度,裝備角度全面的講解后。
戴正安也沒心思看什么文件了,非常難得的伸手指了指辦公室的椅子。
“坐。”
“要是按照你這么說,我就明白為什么昨天你那么肯定,只是學習不實踐的話,根本沒用了。”
“確實啊。”戴老頭嘆了口氣。
“主任,合成難,難合成,這是都必須經歷的一關。”
陳鈞瞧見自己終于能混個椅子坐了,他顛顛的跑到遠處將椅子搬到老頭跟前。
然后當著戴正安的面,將椅子上散落的文件抱起來,還故意在他跟前晃一下,才放到辦公桌上。
陳鈞是生怕這老頭記性太差,萬一等會自己走了,他忘記椅子上放的文件去哪,那不就扯犢子了?
別人怕國防大學的政委,陳鈞卻不怕他,難得有拉近關系的機會。
陳鈞坐下來后,又薅著椅子朝前挪挪,這才繼續道:“合成單位不管是營,或者旅,從人員,裝備,技術,框架,訓練,指揮,等等方面他都難。”
“我之前在一營,編寫過有很多關于合成講堂的內容,還有合成營訓練的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第三階段,以及最后合訓的大綱和心得。”
“昨天晚上我已經安排人,從部隊專程給我帶過來了。”
“估摸著這會應該出發去機場,下午能到。”
“有那些東西,肯定能充當初期的教案使用,可以讓其他同志,快速了解合成化。”
看著陳鈞這兔崽子,時不時的朝自己挪一下,滔滔不絕的說方案。
戴正安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對于眼前這個年輕人,其實聯合參謀部副參謀長陳渙然,給他推薦的時候。
戴老頭沒覺得陳鈞有什么特別之處,因為以前沒見過,也沒接觸過。
至于說優秀,那更是無稽之談。
國防大學政委見過的優秀軍官還能少?
誰敢在他面前談優秀?哪個敢說自己優秀?
戴老頭這暴脾氣,一巴掌都能把人給拍出八丈遠,老一輩搞政工的干部,可不止涉及政工啊。
拳腳方面也是略微懂些的。
別說陳鈞是李老頭的孫女婿了,就是他自己的親兒子,也照呼不誤。
但接觸兩天下來,陳鈞優不優秀不好說,臉皮夠厚他算是發現了。
這小子絕對是屬貔貅,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那種。
“說吧,這么積極,想要什么條件?”
戴正安似笑非笑的盯著陳鈞,他料定這小子這么勤快,主動安排人從部隊送東西過來,肯定是有事說。
“沒有。”
陳鈞瞧著戴老頭神色不對,他急忙挺直身板,保證似的說道。
有也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開口。
畢竟活還沒干呢就邀功,誰知道這戴老頭心眼大不大。
“嗯,沒有最好,去吃飯吧,下午資料送過來后,第一時間送到我這。”
“是!!”
看著陳鈞起身,又抱起自己眼前的資料,放到椅子上,還將椅子搬回原位。
這才離開,戴安正笑著搖搖頭,這兔崽子肯定是想在自己這討價還價弄點好處,只不過剛才很明智的沒有開口。
其實陳鈞不用說,戴老頭也能猜出個大概,多半是想給179旅說情。
如今,摩步179旅為了應對軍改教育辦中培的人員去實踐,正在全力開展組建工作。
一個合成旅組建,有第一軍和東部戰區做后盾,人肯定是不會缺,武器也不會缺。
陳鈞剛才講到一營組建時,多次提到技術問題,而要論各項技術人員集中地來論,誰能匹敵國防大學?
戴老頭猜到陳鈞是想拿自己那點資料,換學院安排一支技術支援隊去179旅,提供技術方面的援建工作。
只不過這混小子,斟酌再三后,應該是覺得自己手里的籌碼不夠開口。
才最終沒有提。
想到這里,戴安正笑呵呵的伸手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一組數字后。
抓起話筒貼在耳旁。
“老趙,哈哈,我是戴正安。”
“這幾天你幫我物色一支技術隊,對,一支,人數大概在十五人到三十人之間。”
“通訊,指揮,防空,火控,計算機各方面都要,安排年輕一些的同志就當歷練,也當學習學習,去東部的一個單位入駐幾個月。”
“嗯,你先通知,自由報名,到時候把名單給我就行。”
“好,就這樣。”
陳鈞從戴老頭的辦公室下來,他并不知道后續的動作。
更不清楚戴正安已經摸透了自己的心思。
沒錯。
自從昨晚陳鈞知道了179旅的情況后,就開始琢磨著,怎么騙一支技術隊回去協助下。
因為當初一營組建,國防科大代表團第一時間就到位了,信息化部隊沒有這些技術人員,全靠一群大老粗在那忙活。
你就是忙一年,他也不是合成化,頂多算是縫合化。
但有一點要清楚啊。
以前一營是試點營,上面肯定是照顧的面面俱到,如今都在搞合成,誰還能管得了誰?
軍區,戰區都無暇分身。
全看各單位一號的能耐了,其實不用學院的人,部隊也能解決,無非就是等唄,等部隊培養的技術人員得空了就行。
但這種話,聽聽就行了。
誰信誰特么是大傻叉。
但凡一線單位,發展都是狗攆兔子似的爭分奪秒。
要是能等,我要你這旅長有啥用?
跟學院溝通也好,跟基地協商也罷,反正這事你搞不定,上面就搞定你。
所以陳鈞才想搞這么一出。
國防大學多牛了,甭看戴老頭打電話時說的自愿,找年輕同志啥的。
但作為一校政委,親自下令安排,誰敢怠慢誰憨批。
猶豫一秒就是對自己的不重視。
所以,這件事看似在陳鈞這里沒解決,實際上,最豪華最齊全的援建隊已經開始報名了。
而遠在179旅的李武界,也就是陳鈞的勤務兵,也一大早拿著行李箱,跑到一營營長辦公室。
將所有文件全部整理打包。
又跑二營申請免檢簽貼上,提溜著箱子就準備投靠自家副參謀長。
乘坐飛機過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