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鈞剛出來沒多久,遠處就有一隊巡邏的哨兵急匆匆的趕過來。
“團長好!!”
領頭的巡邏班長,瞧見陳鈞在這邊站著,他急忙止步立正。
陳鈞擺了擺手,隨即仰頭示意半空道:“這么大的雪,是寒流提前來了嘛?”
“報告,不止。”
哨兵臉色難看的回了一聲,而后繼續道:“團長,這種暴雪我們也好多年沒見過了,要是持續下的話,三個小時就能下一米厚,一夜的時間足夠埋掉所有營房。”
“我們這邊必須要出動人力去通知邊境交易區居住的老鄉,盡快進入防空洞躲避。”
這邊正匯報呢,溫棚內,王建星,高魁,邊文通一起跟出來查看情況。
當看到如同樹葉般大小的雪花,已經從剛才的零零散散,匯聚成如同棉花團一般飄落。
密密麻麻,甚是駭人。
幾人也是變了臉色。
哪怕陳鈞再不懂邊防的惡劣天氣,看到這種如同雪崩似的雪花鋪天蓋地的落下,他也知道情況嚴峻了。
他好歹也是團長,在林芝團部呆那兩個月不是白呆的。
陳鈞意識到不對時,他當即下令道:“去,通知一排二排三排,立刻前往老鄉家居住的地方挨門挨戶的提醒,所有貴重物品加上牛羊牲口,全部轉移到地下防空洞。”
“老鄉們轉移之后,安排戰士們就地幫助老鄉清除房頂積雪,務必保證老鄉的財產不受損失。”
“四排,五排,集合所有兵力,把守拉木加進出通道,一旦發現回竄分子,立刻迎頭痛擊,不用匯報。”
“六排和連部所有人員,包括團部過來的同志,統一轉移連部的物資到防空洞,其余戰士清除積雪,保證建筑不會被暴雪覆蓋坍塌。”
“執行命令!!”
陳鈞命令下達的太過果斷,導致剛來匯報的哨兵都懵了。
高魁更是張了張嘴,原本他是想下類似的命令,卻不曾想,這位新團長比他思路還要清晰。
瞅著哨兵還愣著沒動,高魁嘴一咧罵道:“媽的,愣著干什么啊?”
“沒聽到團長的命令嘛?趕緊去集合通知。”
“是!!!”
拉木加邊防連屬于加強連,全連近兩百人,伴隨著命令下達。
各排戰士匆忙開始行動。
陳鈞則是叉著腰,他目光望向遠處漆黑的尼泊爾木斯河,雙目幽幽,這邊南北邊境沒有雪山阻隔,河對面盤踞的就是回竄分子。
這幫家伙最擅長的就是趁亂襲擾,他總覺得今晚不會太平靜。
“團長.”
王建星跛著腿走到陳鈞身后,從團部過來的十幾名戰士統一抱緊鋼槍,護在左右。
顯然,他們比陳鈞更了解這種極端天氣下,最危險的不是天災,而是暗處隨時可能蹦出來的敵人。
幸好,拉木加營區距離巍峨的雪山較遠,不擔心雪崩的危險,否則,這么大的暴雪,連隊必須盡快轉移。
陳鈞知道對方想說什么,無非就是轉移到防空洞內指揮,這時候想離開拉木加,顯然不可能了。
他們走動的速度,還沒有暴雪下來的速度快呢。
陳鈞微微搖頭,他抬手拍掉帽子上和肩膀上的積雪,而后嚴肅道:“老王,這種天氣,管理部那邊沒辦法提前預警嘛?”
“沒。”
王建星苦笑一聲:“寒流從仲巴高原那邊過來,覆蓋面積還有各種因素都是自然現象,按照現在的氣象預報水平,還達不到提前預知。”
“這種暴雪,我也有好多年沒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涉及范圍不會太大,應該就方圓幾十公里。”
陳鈞聽出老王這話并非是為了安慰自己,他也是長長的出了口氣。
若是覆蓋面積太大的話,那么很多邊防一線部隊,都要因為躲避這種暴雪而轉移。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戰士,陳鈞嘆了口氣叮囑道:“你們不用一直跟著我,安排七八個人去哨崗那邊盯著。”
“其他同志跟著一起轉移連隊的物資,就算有天災,至少也要保證我們的戰士和老鄉,吃穿問題能夠解決。”
“開始行動吧。”
“團長.”
王建星原本還想阻攔,可看到陳鈞已經行動,從防空洞入口那里抄起掃帚,跟著連隊的戰士動手清除屋頂采光板上的積雪。
他也只得無奈的搖頭,將團部跟過來的戰士分成幾組,一些安排到營房四周做暗哨,一些安排到哨塔那邊。
剩下的包括李武界,全都寸步不離的跟著團長,預防緊急情況。
暴雪還在下著。
氣溫驟降,狂風不止。
白天還是艷陽高照,雖談不上熱,可好歹還是晴空萬里。
入夜就像換了一片天地般,狂風席卷著密集的雪花,遮擋戰士的視線。
這種極端天氣,再高的科技都會顯得無助,但好在狂風并不是一無是處。
暴雪被風吹得很難留在屋頂,都被吹到遠處墻角,或者山角的位置堆積。
僅僅不到兩個小時,數米高的雪堆將墻壁糊得嚴嚴實實。
這時候人力清掃已經起不到作用了,陳鈞只得帶人前往地下防空洞躲避。
拉木加這邊的地下防空洞挖得還挺大,他們剛擠進來時,四周漆黑一團,人影模糊,隱隱能傳來羊的叫聲。
剛才在外面,眾人為了御寒,都把皮帽的耳遮拉下來,一直等進到洞里陳鈞才摘掉帽子,扭頭打量下四周,從棉衣口袋中掏出手電筒打開。
瞧見李武界和王建星都在跟前站著,他這才松了口氣道:“剛才風太大了,走,去里面看看,連里的戰士都齊了沒。”
“這時候就先不管外面了,等天亮再說。”
“成。”
王建星也快速從口袋中掏出手電筒打開,巡視邊防期間,他們大多時候都在外面,像是手電這種照明的東西,都是隨身攜帶。
“各班快速清點人數,匯報過來。”
幾人朝里沒走幾步,指導員邊文通就快步迎了過來,用手擋住手電筒的光芒,發現是團長和參謀長。
邊文通也長出了口氣:“團長,外面風雪太大了,我已經下令先把同志們撤回來。”
“老鄉那邊也都過來了,咱們先在這辛苦一晚,瞧這風雪的架勢,估計明天就會停,但山肯定是被封了。”
“這種暴雪最容易引發雪崩,我們的物資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沒事。”
聽著邊文通的擔憂,旁邊王建星咧嘴笑道:“白天我安排戰士下山去補給營地聯系政委,原本是為了通知團長快要回去,這要是提前封山。”
“至少山下的同志,能第一時間知道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
邊文通神情明顯放松,其實只有邊防連的人還沒事,連里至少有物資,堅持十天半月沒啥。
可如今加上老鄉,這人吃馬嚼的,物資方面多少會緊張點。
就在他們這邊松了口氣的同時,防空洞深處,突然傳來大吼的聲音。
“林子——林子?!!”
喊聲在洞內回音尤為響亮,驚動了不少人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圍過去。
陳鈞臉色一變,拉木加邊防連他認識的人不多,而這個綽號叫林子的老兵,他恰好就認識。
聽這動靜,很像是白天他才見過的那個林木,隴原人,參軍七年,是一名邊防老兵。
回音還在耳邊縈繞,陳鈞已經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他的腦海中一直響起林木白天說的話:“團長,您真不用擔心我,我在這都習慣了,等您回去幫我帶幾封家書就好,我這幾個月攢了好幾封,讓家里人知道我在這的消息就成。”
那個身材高大,連穿的大衣和腳上翻毛皮鞋都褪色的質樸漢子。
像是拉木加這種環境,絕對不可能連衣服都發不起,他能穿舊衣服,穿舊鞋,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林木把新發的大衣和翻毛皮鞋,都保存起來郵寄到家里了,因為隴原的冬天同樣很冷。
這是一名老兵,絕對不會出事。
陳鈞腦子有些亂,他雙手撥開人群,沖到最前面。
此時,連長高魁和剛才大喊的排長發現他過來,都急忙立正。
陳鈞哪還顧得上這些虛禮啊,快速擺了擺手,他目光盯著眼前的中尉,語氣急切道:“你剛才喊的林子,是不是叫林木?”
“是,林木是三排九班的班長,負責去老鄉居住的地方協助轉移,可排里的戰士都回來了,點名時就他沒到。”
“找,再找找,這里防空洞這么大,可能他在別的地方。”
陳鈞深呼一口氣下達指令。
周圍的戰士全都開始忙碌起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不斷擴散。
其實陳鈞的心里很清楚,林木大概率不在防空洞內,因為對方是軍人,還是一名老兵,更是一名班長。
如果在這的話,絕對不會私自亂跑,至少也會和班里的戰士一起。
“林木?!!!”
“林子?!!!”
風雨同舟的戰友們,一個個嗓子都喊沙啞了,多么急切的盼望著漆黑的防空洞內,對方能回應一聲。
可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也過了。
幾百個老鄉加上將近二百邊防戰士一起找,哪怕再大的防空洞也該找一遍了。
依舊沒有回應。
陳鈞攥緊拳頭,他快步走到防空洞另一側入口,外面依舊黑乎乎的一片,狂風加上暴雪,將視線硬生生阻隔到三米不到。
這時候,若是安排人出去尋找,只會失蹤的更多。
“團長.”
哪怕王建星這時候也是心急如焚,他也只能盡量的克制,站在陳鈞跟前想要寬慰幾句。
今晚,他自己都數不清楚叫了多少聲團長后,沒有下文。
一開始新團長剛來,他確實打心底里有點瞧不起,認為就是個鍍金的后生而已。
可這位團長在團里呆了兩個月,盡心盡力的學習,時不時就去找崔政委請教,找他的次數也不少。
加上這次邊防一線行,足足五十多天,團長途中沒有叫過一次苦,沒有喊過一次累,他早就認可了。
如今,是打心底里將這個新團長當做自己的親弟弟看待,更多的也是尊敬。
“我沒事。”陳鈞看出王建星的擔憂,他微微搖頭道:“老王,你去把九班的人叫過來。我問問具體的情況。”
“行。”
沒過多久,九班的副班長就帶著戰士過來了,連帶著三排的人也都跟過來。
知道團長是想了解情況,副班長快速立正,敬禮道:“報告團長,我們排接到去老鄉那里協助轉移的命令。”
“出發前臨時決定換上高腰膠鞋,雪太大了,穿翻毛皮鞋估計不到地方就會濕透。”
“剛開始轉移林班長一直都帶路,催促著我們加快速度,將老鄉全部轉移過來,我們檢查了一遍確定沒人后。”
“本來想著按照命令清除屋頂積雪,可風越來越大,班長就下令撤回來,他的膠鞋好像不太合腳,走路快一陣慢一陣。”
“老是落在隊伍后面,我也擔心班長掉隊,回頭問過,但我們班長性子比較倔,只是說鞋底墊腳無關緊要,自己完全能克服,讓我們加快腳步。”
“林班長都是這邊的老兵了,對地形很熟悉,我也沒多想就帶隊回來。”
后面的話這位副班長沒說,陳鈞也能猜到具體的情況了。
夜色越來越濃,堪比臺風席卷著暴雪的天氣,大家伙都把腦袋捂得緊緊的,歸心似箭,壓根沒想到班長竟然會和隊伍脫節。
看著九班眾人一臉急切。
陳鈞擺了擺手:“行了,你們班長應該沒事,天亮后如果人還沒回來,立刻組織人手尋找。”
“先去休息吧。”
陳鈞沒有再理會其他人,只是目光憂慮的看向防空洞外,拉木加這邊的地形他已經對照過了。
附近有山,有坡,有水草叢生的沼澤地,也有沙石遍野的戈壁灘,七溝八梁起起伏伏,騾馬道就那一條。
晚上氣溫能降到零下三十度,孤身一人茫茫曠野,連毛皮靴都沒穿,陳鈞很擔憂他是怎么在外面熬下去的。
如果發現掉隊及時返回老鄉居住的地方還好,萬一風雪太大,再熟悉的地形也會因為天氣的惡劣失去方向感。
一不留神走出邊界的話,什么樣的可能都會有。
陳鈞數次想要踏出防空洞,但最終還是止步,他不是怕嚴寒,更不是怕暴風雪。
他怕的是自己貿然沖動,其他同志不會坐視不理,引起更大范圍的損傷。
身為指揮官,不僅面對敵人時需要冷靜,這種時候,他同樣也要大局為重。
這一夜,陳鈞過得十分煎熬,是他重生以來,最為難熬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