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偉,柴巖松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了含義。
他們兩個,被老爺子給耍了。
沒有失去人才的遺憾,也沒有被耍的憤怒,沈宏偉整了整常服,冷哼一聲,昂首闊步的踏進會議室。
輸人不輸陣。
幾個老戰友斗嘴斗了大半輩子,早已到了耄耋之年,還有啥看不開的。
只是這口氣得出,這個東戰培養一個人才的利息得收,總不能白白把人送給他們西部吧?
“呦!!”
會議室內,祁東山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他佯裝出一副驚訝的神色,隨手推開身旁的干部,滿臉稀奇的迎到門口。
“老沈,老柴,稀客啊!!”
祁東山爽朗的笑著。
面對老友迎上來,沈宏偉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推開迎過來的雙手,再次冷哼一聲。
模樣相當高冷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反倒是柴巖松哈哈大笑著跟祁東山握了握手,畢竟是政委嘛。
常年的老搭檔,已經形成了足夠的默契。
沈宏偉在前面惹事,柴政委就在后面兜底,硬剛上面,爭取讓搭檔的行為看起來合理合規,挑不出半點毛病。
祁東山雖談不上是上面的人,論級別三人都是平級,可柴巖松還是在握手后,低聲罵道:“老祁,你這事做得可不怎么樣。”
“暗度陳倉,就這么把老沈的心尖尖給昧了?”
“你這形式主義作風太下作了。”
“嘿!”
祁東山臉色一黑,他這好歹也是西部的總指揮啊。
這倆老頭過來,一個半點賬不買,上來就黑臉無視人。
另一個客氣倒是客氣,結果卻話里話外批評自己圖虛名,撈虛功。
也就是這幫老戰友了,但凡換個人敢這么說他,大耳瓜子怕是直接就呼上去了。
“行,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和老沈這是興師問罪來了啊。”
祁東山雙眸橫立。
結果,柴巖松壓根不吃他那套,直接背著手嗤笑道:“怎么?大老遠從金陵跑到天府,我還能是為了看你不成?”
瞧著兩個老頭子斗嘴。
會議室聚集的一群干部,只覺得頭皮發緊,一個比一個溜得快,眨眼的功夫就沒影了。
比較有眼力見的,出去前,還不忘把會議室門給帶上。
諾大的會議室,只剩李振華,祁東山,沈宏偉和柴巖松,就連西部的參謀長李洪濤都尥蹶子躥了。
畢竟不是一個級別,站在這壓根插不上話不說,到最后罵急了,沒人敢罵老爺子,說不定他這個小輩還要背鍋。
憨批才留下呢。
要說整個會議室最淡定的,就要數西部政委方育華,大半輩子的老好人形象,脾氣沒那么火爆,正悠閑自得的坐在一旁,美滋滋的喝茶看熱鬧。
瞧著小輩都走了,沈宏偉瞅了一眼依舊站在南疆地圖旁的老爺子,他直了直腰,語氣略帶不滿的開口道:“李老哥,這事做的不地道啊。”
“之前總部要調走陳鈞,我沒二話,說是歷練歷練,我也贊同。”
“如今這練也練了,人總該還我了吧?”
“我有說過不還嗎?”
李振華隨手將手中的記號筆放在地圖下的巖板上,他拍了拍手轉過身,目光平靜的看向沈宏偉。
“我到這兩天了,就是在等你,等你們東戰的態度,你們人呢?”
“他祁東山說把人扣了就給扣了,你沈宏偉口口聲聲說是你的人,那你人呢?”
“金陵到天府難道比京都到天府,距離還要遠?”
“我”
沈宏偉被問得啞口無言。
剛才柴巖松罵了祁東山,這算是提前站住了腳,有了興師問罪的底氣。
卻不成想,李振華三言兩語,又把責任給推了回來,反倒怨他們不積極了。
在場的人,誰都清楚這是老爺子在耍賴。
畢竟,當初老爺子在辦公室發怒,這消息可瞞不住。
那時候讓誰去判斷,那都是老爺子要直直殺到天府將人提走,分配的事等到了京都再說。
可誰知道,人過來天府后愣是沒動靜了。
沈宏偉坐不住,這才出發跑過來。
但他敢承認之前不過來,就是在權衡利弊嘛?
他不敢。
因為這話要是承認,那就沒多少底氣再去搶人了。
柴巖松眼瞅著自己的老搭檔被問住,他干笑一聲,走到李振華跟前拉開會議桌旁的椅子:“老哥,坐。”
邀請李振華坐下后,他也跟著坐在一旁。
“陳鈞留在西部也不是壞事,但就依眼下的發展來講,還是去東部更好一些。”
“那里需要高精端的指揮人才,東海軍演茲事體大,陳鈞這種善于打仗,精于領兵的軍官,該去那里發揮所長才對啊。”
“哼,鬼扯。”
聽著柴巖松坐那畫大餅,老爺子沒吭聲,祁東山倒是忍不住抬手敲了敲會議桌抗議道:“老柴,你也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那軍演茲事體大,我這邊防建設也不是小打小鬧,我也不怕告訴你。”
“陳鈞已經在藏地軍區接受晉銜,很快就要到南疆軍區報道,邊防之重,重逾一切。”
“建設邊防的重任,打算交給陳小子,李老哥說了,要他肩挑千斤擔,腳踏萬里線,要把邊防建設牢牢當做使命去延續。”
“這個條件,你們能給嗎?”
祁東山一番話說得鏘鏘有力,柴巖松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吭聲。
國家富強了,邊防建設這是總部制定的大方針,擔起這個責任的人,未來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這是宏觀上的使命,東海軍演雖說具備劃時代的意義,可那畢竟要經過種種考慮,考慮利益,考慮長久的發展。
那軍演不是說打就能打過去的。
兩相對比,邊防建設是腳踏實地的貢獻,也是抹殺不了的貢獻。
這點,老爺子比他們想得長遠。
搞清楚后續的安排,沈宏偉長出了一口氣,原本他來時就知道這人要不走了。
總部和西戰擺這么大譜,就是為了留下這個人,把所有想覬覦的人都給晃了。
如今規劃都出了,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吵也沒什么意義。
李振華看著會議室內氣氛有些凝固,幾個老戰友,因為搶人的事鬧得過于沉悶。
他干脆擺了擺手道:“行了,關于陳鈞的去留問題,等下,讓他自己選擇吧。”
“宏偉,這下你沒意見了吧?”
瞧著老爺子,目光又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沈宏偉趕忙表態道:“不是,李老哥,你有規劃我就不多插手了。”
“留就留吧。”
他還能說啥啊,來之前是不清楚怎么回事,若是早知道,就不來趟這次的渾水了。
“那就這么說定了,等陳鈞過來,問問他的意見。”
李振華最終敲板。
他可不是好說話,更不是輕易改變自己規劃的人。
而是了解自己的孫女婿,以后的路該怎么走,邊防六年總會想通了。
至少內心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有規劃,有答案,這是日后能走下去最基本所要具備的。
意見達到了統一,接下來,幾個老頭子開始討論邊防建設的方針。
有這幾人出謀劃策,為未來鋪路,陳鈞別說本身能力就不差事,他哪怕是頭豬,也不會飛得太低啊。
陳鈞在藏地軍區禮堂接受晉銜后,第一時間由軍區安排直升機護送,直達天府。
這本來也就是西戰這邊制定好的計劃。
抵達天府總部后,在警衛員的一路帶領下,陳鈞穿著常服,來到會議室門口。
連門都不用他敲,警衛輕叩兩下房門,而后直接推開,示意陳鈞可以進去。
他也不是那扭捏的人,點頭表示過謝意后,大步邁進會議室。
剛走進屋里,抬頭就瞅見足足五個一麥三的首長,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繞是陳鈞早有心里準備,此刻,也被嚇了一大跳。
他急忙快走幾步,來到距離會議桌兩米的位置,立正敬禮!!
“首長好!!”
瞧著這個年輕的后生,如今也成長到兩杠四,幾個老頭神情不一。
沈宏偉是嘆了口氣,剛剛想通的問題,再遇到真人后,還是有些后悔,這么好的苗子,說被弄走就被弄走。
心里多少有點不帶勁啊。
柴巖松則是微笑著點頭,從表情上看不出遺憾還是高興,妥妥老狐貍一個。
最開心的就要數祁東山了,邊防建設是大計,如今有合適的年輕人接班,能不高興嘛。
老爺子的目光,從幾位老戰友臉龐掃過,而后看向陳鈞,聲音低沉道:“陳鈞。”
“到!!”
“關于你以后工作的問題,我想問問你個人的意見。”
“東戰希望你回去老單位,你的意見呢?”
李振華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期待,只是很平淡的詢問。
而其他幾個老頭,這時候也不爭了,統一背靠座椅,目光平靜的看向他。
畢竟,老友幾個私下爭一爭沒啥,但小輩在跟前時,那架子還是要端起來的。
陳鈞感受到了現場的壓力,他沉吟片刻后,先是對著沈宏偉和柴巖松敬禮:“感謝首長對我的栽培,我永遠不會忘記。”
“但,我想留在西部。”
“理由。”
老爺子語氣依舊平靜。
“報告首長,我沒有理由,如果非要我說的話。”
“我只能說我去過邊防,我看到過很多戰士常年處在戰斗狀態,敵我雙方都想消滅對方。”
“擇機摸崗,隨時偷襲的事情很常見,反回竄任務非常艱巨,現在雖說已經改善,可還是要經常查蹤,設伏,巡邏,防備。”
“戰士們每次出去,都要背著沉重的武器彈藥,干糧,主副食,柴火等等去殺敵。”
“如果遇到敵情,翻越雪山急行軍都是常有的事。”
“邊防太冷了,隨身穿的棉衣,皮大衣,毛皮鞋臃腫不堪,身體承受的負荷超乎想象。”
“哪怕是在這種環境下,同志們也沒有抱怨過,但對于邊防來講,真正最具備殺傷力的根本就不是那些無惡不作的敵人。”
“更不是堪稱人類禁區的自然條件,而是寂寞,孤獨和意識不到的飛來橫禍。”
“由于長期封閉,不與外界交流,大部分同志對外界情況一無所知,我巡視的時候看到過很多比我年輕的戰士,因為環境變得少言寡語,性格也變得逐漸古板暴躁。”
“甚至還會出現思維邏輯混亂,語言功能退化。”
“我不止一次的看到邊防老兵,縮在角落,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手中的家書,這是他們唯一的心里安慰。”
“我也不止一次的看到,平均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哨所,同志們抱著一盆從山底下市場,買來的假花,視若珍寶。”
“出太陽了,同志們會把假花拿出來曬曬太陽,天黑了,會有人護著花盆小心翼翼的抱回宿舍。”
“因為一次暴風,假花的葉子和花瓣被吹散,很多戰士都哭了。”
“我買再多的假花送到一線哨所,也撫平不了這些事實。”
“如今,邊防建設越來越好,但很多客觀原因還都在,依舊沒有解決。”
“所以首長,我申請留下,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這里,那我就跟逃兵無異了。”
“剛去353團時,我用了半年時間證明我不是過去鍍金,我知道還有很多跟353團類似的地方,甚至整體不如。”
“首長,對不起。”
陳鈞說完,面向沈宏偉和柴巖松二人,再次敬禮。
這倆人突然跑到這來,就是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因為啥啊。
沈宏偉點點頭沒有回應,邊防的情況他知道。
一朝邊防人,一生邊防軍,這不稀奇。
這是作為一名軍人最高尚的品德。
更何況,這個后生有情有義,他還能說啥呢。
柴巖松則是起身拍了拍陳鈞的肩膀,笑著鼓勵道:“行了,有什么對得起對不起,路都是你自己走出來的。”
“既然做好了心里準備,那就堅定的走下去。”
“加油孩子。”
“是!!!”
老爺子自始至終都沒再開口,只是交給陳鈞一份調任書,安排隨身警衛帶他去南疆赴任。
陳鈞再次敬禮后,轉身大步走出會議室。
這一次,他將要去的地方是南疆阿里軍分區,擔任副司令員。
建設邊防不是一句空話,想要建設首先要了解。
幾個老頭子走到會議室門口,目送著陳鈞離開,誰都沒有吭聲。
因為,剛才陳鈞把話都說完了。
建設大計,一直在路上。
十年間。
陳鈞的足跡踏遍了卡什,阿里,和田,阿克蘇,巴音,克勒蘇軍分區。
他的職位也從軍分區副司令員,晉升至司令。
最終調回南疆擔任南疆軍區參謀長。
四十六歲趕赴京都被授予一麥一,擔任軍區總指揮。
正如一開始所說,邊防建設大計,一直在路上。
一直在前行。
多年后。
陳鈞早已兩鬢斑白,可身軀卻依舊挺拔,他立在天門,負責開幕式的檢閱。
面對人潮涌動的天門盛況。
面對來自全世界的矚目中,陳鈞聲音渾厚,氣勢恢宏的命令道。
“分列式!”
“開始!!”
本書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