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中玉?
這樣強?
李觀一聽到了那么一大串的名號,心中驚訝,雖然從侯中玉配備的藥方效果驚人的時候,李觀一就已經知道這老術士不會是個泛泛之輩。
畢竟陳鼎業多疑,而陳鼎業之前的兄長,父親卻都有其所長之處,侯中玉能夠在數代不同性格的帝王治下,始終坐穩陳國皇室第一術士的名頭,占據麒麟宮,已很能說明問題。
術士所長,是配備藥方,奇術和大陣。
本身境界高低,不能說明問題。
卻沒有想到,他還是小覷了侯中玉。
若不是侯中玉沒有料到李觀一和麒麟的關系,被麒麟火強控,李觀一怕是殺不死這人,在他于陳國擊敗,殺死的眾多對手當中,雖然有陳皇私生子,天下前十的殺手司徒得慶這樣,身份武功皆有特殊的人。
但是此刻回頭去看,倒是這侯中玉含金量最高。
可李觀一摸不準這老術士對侯中玉的態度。
一時間倒也不知道該怎么樣回答,老術士把丹藥化水,遞給了瑤光,瑤光判斷之后,小口吞服下去,似乎頗苦,少女臉上出現了一絲絲僵硬,然后還是小口吸了口氣。
微微一揚脖,一下把這丹藥全部飲下。
李觀一道:“我對侯中玉,倒是有一番緣分。”
老術士看著他,道:“哦?”
“有多深?”
李觀一坦然道:“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不過,晚輩更尊重侯中玉的老師,還從侯中玉那里,得到了他老師給朋友的信,前輩這里有紙筆嗎?我來把這一封信給前輩寫下來。”
這術士緘默,自去取了紙筆給他,李觀一從懷里拿出一個糖丸,塞到瑤光嘴里,少女身子晃了晃,然后李觀一才微笑,提起筆來寫下當日從侯中玉所藏之物里記的書信。
李觀一的書法和字跡,是慕容秋水親自指點。
他沒有什么天賦。
成不了自成一家的大宗。
但是,模仿筆跡這樣的事情當然是基本功。
李觀一把那位不知名術士的信寫下之后,頓了頓,在另外的白紙上一口氣寫下了繁復的文字,方才把兩件東西齊齊交給了這術士,坦然道:
“剛剛寫下的是那位前輩的親筆信,至于這個,則是信中所提起的功法。”
“他將您的功法盜取之后,藏匿于陳國的皇宮之中。”
“耗費了一甲子的時間,才終于把這一門功法之中的戾氣都撫平,耗盡,又結合了長生不死藥一路,創造了一門武功,名為《萬古蒼月不滅神通體》。”
術士緘默,他翻看信箋。
看到自己的弟子信箋里面所說的,‘我等方士,并非世外三宗,也不是道門玄宗正統,行走于善惡最中間的部分,只有一處禁忌。’
‘曰:不可過,善不可過,惡不可盡。’
又見后面又說:
‘純善為道,純惡為梟’
‘我等只求一個術,知一個止,明一個足。’
這些都是他曾經對自己的弟子常常說的話,老術士恍惚間,回憶當年自己從亂世之中把這孩子撿回去了,一把手一把手把他教導長大,那一日落雨大,見外面行人,心善邀那人來避雨。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一場大夢。
醒過來之后,弟子已死去了,屬于他的時代結束。
術士緘默許久,看到了之后的《萬古蒼月不滅體》,那是癲狂時的他結合青袍長生客的學說所創的武功,那孩子耗費六十年的時間才將其中的邪氣破去。
名為師徒,情猶父子。
術士道:“你可以不把這一門武功寫出來的。”
李觀一坦然回答道:“那位前輩耗費了一輩子把這功法完善,還好好保存著,應該是想要對您賠禮吧,晚輩修行這一門武功,度過了好幾次大難,而今有緣見到前輩。”
“如此,也算是物歸原主。”
術士摸著這信箋的墨字,李觀一模仿了侯中玉的老師的筆跡,老術士撫摸這文字,一時間倒是沒有什么悲痛,只是恍惚而已,他問道:“我那弟子,如何了?”
“我只是聽聞,我這一脈而今的傳人喚侯中玉,倒是很久沒有聽過他的消息。”
李觀一遲疑了下,回答道:
“為其弟子,侯中玉所弒。”
“侯中玉,是他在數十年前,亂戰之時救回來的孤兒。”
老術士緘默許久,道:“是命數如此,我猶如何?”
“我能感覺到你身上有我那一脈不死藥的味道,你有這信,又有這功法,還有不死藥的氣息,如果我猜測的不差的話,侯中玉那逆徒,應該是被你所殺。”
“不死藥,也被你吃了,對吧?”
李觀一呼出一口氣,坦然回應道:“是生死之斗。”
“晚輩再來一次,也會吃那不死藥!”
老術士笑了笑,道:“痛快。”
他卻似乎沒有如侯中玉那樣,對于不死藥的執著。
只是道:“吃了嗎,那就吃了吧……不死藥啊不死藥,死過去活過來的,卻又有什么意思?”術士伸出手拿著手中功法,道:“把這簫拿來給我。”
李觀一拿起竹簫遞給這老者,老者拿起來一串朱紅色的線,只在竹簫上纏繞一圈,明明朱紅之線,卻在瞬間泛起了金色的光華,密密麻麻,猶如符箓,老者起了數個手決。
竹簫之上,泛起了金色的烙印,旋即隱沒下來。
碧色的竹簫上,纏繞著朱紅色的繩索,看上去比起之前的樸素多了些靈動感,老術士嗓音沙啞,道:“就算是回報罷。”
“你把我那徒兒的功法送還給我,我便給你這一枚竹簫之上,留下了些許封印……神兵有主,你手中這神兵若是不加以處理,很容易被那青袍找上門來,而今這樣,只要他不靠近你到一定距離內,也難以被他察覺到。”
“小娃娃,你的傷勢如何了?”
他看向瑤光,瑤光回答道:“已有暖意。”
術士道:“我和這青袍人糾纏了百年時間,我的一切都被他毀了,自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久病成醫,對于他的功法和手段,也算是有些領悟,只是彼此克制罷了。”
他木著臉道:“病也看了,鄉野地方,就不留你們了。”
李觀一告辭,和瑤光一起離開了這里,兩人騎馬遠去了一段距離,回過頭來,看到這個樸素村落里面,夕陽幾乎落盡了,池塘之中,陣陣蛙鳴,兩人都是松了口氣。
沒有想到,會在這村落之中,得見如此的隱世之人。
瑤光傷勢已痊愈,李觀一心下輕松,再加上腰間的竹簫也被加以類似于赤霄劍的封禁,就連天下公認絕頂神兵的赤霄劍,這老術士都可以封住,這竹簫自不在話下。
非但解決了瑤光的病癥,更有意外之喜。
李觀一便帶瑤光回歸公孫世家不提。
那村落之中,老術士劈柴,喝茶,做飯,一切如常,也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只是夜里,忽然下起了雨來,雨水頗急切,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滑落下來,落在積水坑里。
術士點著了燈,翻來覆去去看那信箋,初時沒有什么心痛的感覺,照理說是該要感覺到悲傷,然這老術士心中只是麻木而已,只是讀到那一封信上的某一句話。
‘我等只求一個術,知一個止,明一個足。’
卻不由想到自己當年教導這個弟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旁人看了只道是尋常,對于他來說卻是惆悵彷徨,來回去看,不覺心痛,落下淚來。
直至此刻,那種巨大無比,令人窒息的孤獨感才涌上來了。
這位驚才絕艷的術士此刻終于清晰地認識到。
把自己困住的弟子,已經死在了徒孫的手里。
而自己那弟子收下徒孫的緣由,就如當年自己收下他一樣——感情復雜的徒弟死了,殺死徒弟的仇人卻死在了其他人的手里,于是這一脈往前沒有了祖師,往后沒有傳人。
天地偌大,只他自己孤零零的老朽在此。
往外看去,天地一片漆黑,星辰點點,遼闊寂寞地讓人發瘋,老術士潸然淚下,想著若是那一日不曾心善留下過客,之后自己不會癲狂百年,自己的弟子會收下一個更好的徒孫。
自己會在隱蔽的地方修行術士奇術,煉丹,安然去世,而不是吞服人血,癲狂如魔,茹毛飲血數十年,本來該死,卻又稀奇古怪地活了過來。
手掌撫摸弟子信箋,卻只咬牙切齒:“青袍長生客……”
“我這數十年,已知如何破壞你的功體。”
術士把弟子的信留下了,但是卻把記錄著《萬古蒼月不滅體》的書卷拿起來,引燃為火,火焰倒映在這個老邁術士的眼底,“茍活于此世間,再無其他所求。”
“我此生,必殺你!!!”
“長生之夢,當該由追求長生不死的術士一脈。”
“親手斷絕!”
李觀一在公孫世家又逗留了數日時間,只是不知為何,司命,劍狂始終不曾抵達,李觀一有拜托公孫世家的勢力去打探消息。
得到的消息并不真切。
司命老爺子不知道所在,但是江湖之中盛傳,有劍氣沖霄類于慕容龍圖者,追殺一青袍男子,遇山劈山,遇水斷河,且戰且走,不知道去了何處。
李觀一雖是遺憾太姥爺沒有辦法及時趕到。
但是從這些消息里面,也可以推測出,慕容龍圖沒有落了下風,反倒是一路追著那青袍長生客在狂砍,李觀一懷疑,太姥爺此刻的劍氣,足以打敗青袍長生客。
但是很難把這個家伙一口氣殺死。
只能以劍氣不斷去消磨對方的生機。
少年卻又覺得,會不會是太姥爺行走江湖兩百年,基本上什么人挨了一劍都得撲街,卻沒有想到,今兒遇到了個怎么劈都不死的家伙,玩興大開,拿這家伙當練劍的對手了吧?
臥槽?劈不死?
這一劍呢?
還劈不死?好好好,接著試試看!
拿一位武道傳說練劍,這樣的事情聽起來很離譜。
但是放在劍狂慕容龍圖的身上,似乎又很合情合理。
李觀一咧了咧嘴,公孫世家在內這方圓三千里的江湖世家正在比武,角逐,準備選擇出這一片江湖武林之中的盟主,以應對這天下的亂世。
公孫飛雪正和李觀一介紹這次的盛會:
“理由?自是為了團聚列位同道,結為同盟,盡退利害都相同,才能在這個亂世里面站穩腳跟……”公孫飛雪本來是想要簡單說一下這天下亂世的風波。
可是看著那邊拿一個點心慢慢吃的少年道人,卻是聲音一滯,公孫飛雪忽然覺得和這個家伙說江湖之中的風波洶涌有些沒勁兒。
掀起這亂世狂風暴雨的手掌之中,必有一只手,是屬于這江南秦武侯李觀一的。
他都已經親自覆滅了陰陽輪轉宗這樣的大勢力了。
只有想到,這個家伙也窮得要命,公孫飛雪才能稍微冷靜下來,縱橫天下又如何,氣吞江南又如何?總歸也是有普通人的一面的。
她端著茶盞,道:
“總之,天下大事,無法一口氣說清。”
萬明逸道:“非也非也,這不說清楚,李道士怎么知道武林盟主的分量?”
公孫飛雪道:“其實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
萬明逸搖頭道:“非也非也,一句話肯定說不清的,我想至少得十多句話了。”
公孫飛雪惱怒,拿起茶盞作勢要砸下去,萬明逸才老實些,顧左右而言他,疑惑道:“奇怪,公冶伯虛那小子哪里去了,這幾日都沒有見過他了。”
公孫飛雪也是有些好奇。
公冶伯虛同為好友,是之前和李觀一同時抵達公孫世家,這幾日里,卻不知道去了哪里,問誰誰也沒見過他,公孫飛雪道:“或許是家族之中有什么事情,才匆忙離開了吧。”
公孫飛雪道:“此地武林盟主,只有一個能力,就是可以調動方圓三千里內所有江湖勢力,盟主之令,只要拿出合理的解釋,這些江湖勢力都會聽從。”
“而即便是有半數家族不同意,盟主卻也有三次機會,強行做出判斷,盟中的江湖勢力,皆要聽從,違背者則猶如叛盟,盟中世家,皆可群起而攻之。”
李觀一吃點心,道:“那這武林盟主的權力很大啊。”
萬明逸道:“那是。”
“所以那摩天宗才想要插一把手,他麾下號稱萬名弟子,若是再加上這方圓三千里大小門派勢力,麾下一兩萬的江湖武者,聽從調遣,都是習武精悍之輩。”
“手中又有公孫家的機關,有孫家的醫書,我萬家的拋射之技,諸多世家都有擅長之絕藝,那時候都在其麾下效力的話,肯定可以獨步江湖了。”
“甚至于,不只是獨步江湖,就連在這天下分一杯羹,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觀一若有所思,然后拿了個瓜慢悠悠啃著。
萬明逸有些喪氣了,道:“只可恨那西門,雖然說人品低劣,是個老家伙,但是武功卻偏偏是一等一的,咱們這里的勢力長于江湖百般絕藝,內功上卻稍遜色些。”
“機關,醫術,能在江湖上立足。”
“但是可攔不住堂堂正正的武者。”
李觀一好奇道:“那若是他真勝了諸位,難道要聽他的?”
萬明逸皺了皺眉,回答道:
“自是……如此!”
“江湖中人,若是輸了還不認的話,那算是什么?”
“不過,前代的武林盟主也說了,只要任何人,能攔下這摩天宗,我們這三千里所有世家,就對其敬之以禮;是我們這里的貴客,若是危急時刻,將那家伙打退,打贏了!”
“誰能勝之,誰就是武林盟主!”
“可以指揮方圓三千里的所有江湖世家,聽其效力。”
吃瓜的李觀一頓住。
這般魄力,倒是讓他都有些驚訝了。
于是吃一口瓜壓壓驚。
萬明逸復又扼腕嘆息道:“不過可惜,眼下有可能勝了他的宗師級武者,都跑去學宮,準備等著劍狂之戰了,要不然,總也有些武者會出手吧?”
“也不好說,畢竟時間太緊,事情又太突然。”
“長輩們都說,既然輸給了摩天宗,是摩天宗這個外人當武林盟主,那索性就直接找更厲害的外人當,反正絕不可能聽摩天宗的。”
“西門老狗還打算強龍壓我們。”
“吃屎去吧!”
萬明逸大罵一句,旋即狐疑道:
“不過,伯虛這小子,哪哪兒都找不著。”
“這小子不會當了逃兵吧?”
公孫飛雪道:“應也不至于。”
萬明逸也沒有閑心思去管這樣的事情,只是嘆息遺憾,因為摩天宗的事情而頭痛,李觀一倒是若有所思——方圓三千里地域的諸多世家,并不是江湖門派的那種。
而是類似于公孫世家。
江湖之中,可不都是打打殺殺的,要做買賣,有商人,有大夫,江湖之中,百般技藝,有借此領悟上乘武學的,收了弟子,聚攏血親,就慢慢成為了大小世家。
這些類型的江湖武者,未必是擅長廝殺戰斗的,但是卻一定有什么絕活兒在手,如公孫世家的機關術,如孫家和扁家的醫術,乃至于琴棋書畫。
李觀一稍微有些興趣,腦子里活絡起來。
他倒是沒興趣當這里的武林盟主。
但是如果能夠幫襯一把,然后拐……咳咳,而后,請,請一些人才前往江南麒麟軍的話,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李觀一把晏代清信箋里面的警告,以及自己回信時的誠懇都扔到了腦后去,只兩日之后,便是此地世家開始比武角逐武林盟主的時候,卻有公孫世家探子來報。
說是陳國的一千兵馬,已靠近了過來,公孫無月見李觀一,說是否要帶族中子弟,手持弓弩前去,李觀一婉拒了,道:“不必如此,陳國派遣兵馬過來,卻也沒有立刻撕破臉。”
“若是公孫世家直接用弓弩對付的話,恐怕會后患無窮,這當然是陳國不講道理,但是陳國是天下大國,而公孫世家只是一地世家,形勢比人強,沒有辦法的事情。”
公孫飛雪不由驚愕道:“那可是千人兵馬,是甲士啊,你只有一個人,怎么可能?”
公孫無月卻是沉靜,道:“那你需要什么?”
李觀一乃拱手笑道:
“一匹快馬,幾丈布匹,于是足以。”
“啊,對了,若是可以,請準備些甜食。”
公孫無月深深注視著他,自是應允。
這位江湖世家的女子家主忽然笑道:“若是你可以解決此事的話,那么,我立刻派遣匠人前去江南……”
“三十個匠人。”
李觀一怔住。
公孫無月微笑道:
“我雖是江湖女子,卻也是有豪情在的。”
“你出三個事,那么將心比心,我公孫世家,自也應該給出誠意,如此,才算是你需要的亂世同盟,不是嗎?”
李觀一大笑,道:“多謝師娘!”
公孫無月嘆了口氣,應下了這個稱呼。
李觀一乃談笑自若,道:“就請師娘去把這三十位匠人都叫出來吧,他們聚集起來的時間,應該也就差不多了,弟子去去就來!”
公孫飛雪牽來戰馬,又如李觀一說的,拿了些點心過來,只是好奇少年這時候吃這個做什么,點心剛剛做好,熱氣騰騰,李觀一沒有去拿,只是道:“就有勞放在這里了。”
騰空而起,落在戰馬背上了,一拉韁繩,那戰馬朝著外面狂奔掠去,少年雙腿夾住馬背,身子探出去了,那邊銀發少女伸出手,李觀一伸出手把瑤光拉起來。
少女坐在他身前,李觀一乃大笑道:“飛雪姑娘,點心什么的先放一放,不是我要吃的,我這好友總算是精神些了,在這之后,他要吃些。”
公孫飛雪道:“待會兒涼了便不好吃。”
李觀一回答道:“夏日天熱,不會涼的。”
少年烈馬持槍而去了,去孤身面對那千軍。
自是有一股烈烈之氣,豪雄闊氣在,瑤光微微轉眸,眼底疑惑,卻什么都沒有發現,而在李觀一和瑤光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一名銀發男子負手而立,注視著遠去的少年少女。
他哼了一聲,想了想,腳步微動。
只遠遠追著兩人去了:
“放的好大話!”
“我去看看,有幾分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