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幫是江湖龐然大物,毫不遜色漕幫。
其歷史悠久,自漢代便興盛于淮河流域。而相較于漕幫,鹽幫和朝廷的關系,則更加復雜。
鹽是朝廷壟斷,但在戰時或重大工程或災難中,需要商人參與,監會頒發鹽引。
而在平日里,鹽幫則和朝廷管理鹽的衙門,比如都轉運鹽使司、鹽課司、巡檢司糾纏不清。
鹽幫,是江湖中人避難所。
你若手頭缺錢,或被官府通緝,只要是刀子夠利,拳頭夠硬,總能在鹽幫找到容身之所。
鹽幫,同樣是貪腐官員的黑手。
他們會用各種手段,拉攏各地官員,有時也會充當其打手,犯奸作科。
原本的秭歸縣縣令,就是因私鹽被拖下水。
川蜀鹽幫,更是其中佼佼者。
自貢一帶被稱為“千年鹽都”,川蜀鹽幫由此地興起,川、鄂、滇、黔都是其勢力范圍。
攔江封路,根本不算個事。
李衍甚至可以肯定,這幫人還和巫山縣衙的關系不錯,辦完事后,也不會有人前來過問。
就在他們停下時,一道響箭沖天而起。
后方的兩艘快船立刻加速,一左一右向他們靠近,將畫坊夾在其中。
兩艘快船上,各自有七八名漢子,秋風蕭瑟,他們依舊是貼身短打,露出身上壯碩肌肉,手里還拎著魚叉刀劍,弓箭等兵器。
“龜兒子的,都莫要亂動!”
左側船上,走出一名壯漢,個子不高,但皮膚黝黑,滿臉絡腮胡,臉上還有幾道刀疤。
他雙手持刀,且一長一短。
這種兵器就叫鴛鴦刀,長刃鴛刀,短刃鴦刀,長短刀配合,一陰一陽,很是刁鉆。
善用這種兵器的,都是好手。
這人許是囂張慣了,見船上李衍等人冷眼觀望,立刻啐了一口,腳踩船櫞,身子猛然騰空。
此時兩船相距不過五米。
這個距離,對他而言輕松至極,甚至腦中已想好了各種應對之策。
若船上之人不輕舉妄動,那他便以氣勢壓人,迅速控制首領,方能顯出威風…
若有人揮刀抵擋,那他便順勢以刀壓人…
然而,他想的還是太多。
還未落地,便覺一股惡風襲來,緊接著胸膛如遭雷擊,耳邊呼呼作響,飛出十幾米遠,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武巴收腳,和沙里飛嘿嘿一笑。
說起來,武巴也有些郁悶。
他在原先部落中,可是頭一等的勇士,將來能成為族長的存在,如同一頭即將成為首領的獅王。
而在隊伍里,卻是個打雜的。
李衍、王道玄、呂三,都惹不起,唯獨和沙里飛惺惺相惜,配合也算默契。
面對這些普通人,總算找回點信心。
“哪來的哈兒!”
“瓜兮兮的,找死!”
“知道我們是什么人嗎?”
兩側船上,頓時一陣叫罵聲。
這些漢子們,個個橫眉豎眼,揮舞著兵器破口大罵,氣勢不小,但卻沒人上來。
他們也識趣,領隊的好手被一腳踹飛,船上多半是硬茬子,沖上來只會自取其辱。
這種時候,就要靠鹽幫的名頭壓人。
李衍眉頭一皺,“武巴,干他們!”
“去你娘的!”
武巴二話不說,縱身而出,直接跳到對方船上,也懶得用兵器,砂鍋大的拳頭一陣揮舞,打的對方人仰馬翻。
就連那艘快船,也被一腳踢斷了龍骨。
隨后,武巴又興致勃勃沖向另一艘。
“慢著!”
攔在前方的大船上,終于響起個聲音。
隨后,一名錦衣中年人走上船頭,身旁還站了名道人和女子,居高臨下望來。
道人倒沒什么,但那女子看到李衍,卻像是見了鬼一樣,連忙退后,拉著錦衣中年人幾聲低語。
李衍看到后,眼神有些古怪。
那女子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如果沒看錯,正是當初在西陵峽,跟著龍驤軍刺殺他的女劍客。
此女叫柳眉,劍術不俗,也是鄂州江湖道上,吃葛念的一把好手。
可惜,當初被李衍嚇破了膽,以至于在秭歸縣時,直接放棄任務跑走,逃過一劫。
但她也因此惹上麻煩。
當時接了鬼教賞錢,卻臨陣脫逃,害怕被追殺,就躲入鹽幫中尋求庇護。
“李衍,跟鬼教斗的那個?”
中年錦衣男臉上滿是詫異。
“就是那個!”
柳眉也是心中懊惱,低聲道:“這可是個喪門星,因他而死的江湖好手,不計其數,還是少招惹為妙。”
錦衣男臉上陰晴不定,狠狠瞪了旁邊收集情報的手下一眼,這才露出笑容,站在船上拱手道:
“原來是關中李少俠,久仰久仰!”
“嘿”
沙里飛樂了,摸著大光頭笑道:“你這人也是有趣,半道埋伏人,擺這么大陣仗,敢情連船上是誰都不知道,就不怕惹錯了人?”
李衍冷眼旁觀,沒有搭理。
他已猜出,這些人的目標,多半就是船艙中的兩個女童。
“哈哈哈…”
那錦衣男笑著抱拳道:“誤會,都是誤會。”
“在下陸九,川蜀鹽幫之中,持六根扁擔,專司巡風一職…”
“哦,原來是巡風六爺!”
沙里飛故作驚訝,微微抱拳。
鹽幫雖是神州江湖龐然大物,但更像是地方商會與黑幫的結合體,涇渭分明,不能越界刨食。
他們的規矩,有點像哥老會。
不過哥老會是論排,比如一排是首領大爺,二排是圣賢二爺,三排是當家三爺等,代表著幫中座次。
鹽幫以販鹽起家,尤其川蜀鹽幫,很多時候都靠人力,扁擔的地位十分重要。
因此,就將排位換成了扁擔。
“巡風六爺”專司各地游走,從打探情報到執行任務,什么都做,算是鹽幫行動首領,且數量眾多。
“不敢。”
陸九微微一笑,“在下雖有眼不識泰山,但卻沒找錯人,諸位,船上的那兩個女娃子交給我們吧。”
“此事與伱們無關,在下與漕幫韓坤長老關系不錯,也算自己人,今后到了川蜀,我鹽幫必好生相待。”
沙里飛看了李衍一眼,見其面色冷淡,便呵呵一笑,高聲道:“姓陸的,你也別白費力氣了,也不瞧爺們都是什么人!”
“識相的快讓開,綁架女娃子,也不怕被人笑話…”
所謂債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癢,他們得罪的人可太多了,鹽幫與之相比,還真不入流。
對面船上的陸九,眼神立刻變得陰森,一聲冷笑,微微抬手。
嘩啦啦!
船上頓時沖來一幫人,全都舉起火槍,密密麻麻瞄準了他們。
不僅如此,甲板隆隆作響,還有一尊大炮被推了過來,對著他們的畫舫。
大部分是普通火器,但也有兩把新式火槍。
陸九一抖手中折扇,淡然道:“諸位,我知你們功夫不俗,也懂術法,但這江湖已經變了。”
“如今,誰有錢才是大爺!”
噗通!
正說著,身后傳來落水聲。
陸九連忙扭頭,卻見劍客柳眉已沒了蹤影,竟趁著這功夫直接跳水逃離。
“媽德,這娘們兒果然靠不住!”
陸九罵了一句,但心中也隱約有些不安。
而在畫舫之上,李衍眼中也冒起殺機,低聲道:“都準備好跳水,忍一會兒就行。”
他可不怕什么火槍,遁法一出,對方連瞄都瞄不準,一個人,便能將上面的人殺個精光。
就在此時,上方云霧之中,忽然傳來笛聲,哀凄委婉,如泣如訴,似有女子在霧中哭泣。
呂三聽到后,面色微變,低聲道:“是苗疆御蟲術,但用的是楚巫禮樂。”
嗡嗡嗡!
云霧之中,忽然傳來轟鳴聲。
呂三不自覺摸上妖葫蘆。
本來對付這些江湖中的普通人,毒蜂再合適不過,但與“霧中客”一戰,蜂群已全部死亡。
這些都是辛苦培養,得之不易。
妖葫蘆,更是因此元氣大傷,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重新將蜂群培養。
鹽幫的人,怕是要倒霉。
果然,烏壓壓的蜂群從濃霧中沖出,好似黑云,將鹽幫船只全部籠罩。
襲擊鹽幫的,并非呂三這種變異毒蜂,而是川蜀黃頭大馬蜂,個頂個都有小拇指粗。
雖是凡種,但蜇起人來,卻毫不含糊。
“啊!”
一時間,慘叫聲不斷。
出手之人并未針對畫舫,因此李衍他們也只是冷眼旁觀,看好戲。
鹽幫的人,被蜇的鬼哭狼嚎,左右打滾。
這種黃頭大馬蜂,通常在山野之中筑巢,小的人頭大,大的和房子差不多,能活生生把人蜇死。
嘭嘭嘭!
火槍隊的人,胡亂放火銃。
但一物降一物,火槍也并非萬能,不少幫眾扛不住,撲通撲通跳入水中。
“點狼煙,點狼煙!”
那陸九身手也算不錯,暗勁勃發,手中折扇上下揮舞,同時厲聲大喝。
很快,刺鼻濃煙升騰,但只是延緩蜂群攻勢。
陸九見狀,急聲道:“先生,還請出手!”
李衍眼睛微瞇,看向大船船閣。
無論“霧中客”還是兩名女童,都已涉及玄門,陸九敢來阻路,肯定有術士相助。
但對方似乎用了奇門遁甲術,藏于船艙中,連他的神通也無法探查。
船艙內,忽然響起琴聲。
彈琴之人,顯然深喑此道,初時緩,后來急,琴聲連綿卻舒緩,帶著徹骨寒意。
李衍不懂琴譜,但卻能聽出其中味道,給他的感覺,就像之前經歷的巴山夜雨。
而襲擊的毒蜂群,也受到影響,好似瞎了一般,上下飛舞到處亂撞,不再襲擊人。
懸崖濃霧之上,笛聲也隨之停止,但卻傳來個蒼老的女聲,“閣下,是想今日就決生死嗎?”
穿格之內,琴聲戛然而止。
“走。”同樣滄桑的聲音傳來。
“撤,快撤!”
陸九連忙高呼,那艘大船立刻掉頭,向著大寧河上游而去,剩下的另一艘快船,則狼狽折返,向巫山縣而去。
唯獨李衍他們的畫舫,因為被橫江鐵鎖攔截,只能留在原地。
李衍用手摁住刀柄,卻沒急著砍斷鐵鏈,而是深深一吸,看向左側上空白霧。
“婆婆!婆婆!”
兩個女童,從船艙中跑出,對著上面高喊,同時著急道:“這些叔叔是好人,你別生氣!”
沙里飛一樂,“娃子挺懂事。”
話音未落,就見懸崖之上出現幾道身影,都是女子,有的身著白衣漢服,有的是彝族服飾,在山崖上借力縱躍,身形極為靈巧。
她們帶著斗笠,白紗遮面,看不清臉龐,到了岸邊后,就紛紛停下戒備。
唯有一名女子,身著藍衣袖袍,滿頭銀飾,一副苗疆女子打扮,踩著鐵索飛馳而來。
好身手!
李衍眼睛微瞇,心中暗贊。
“走索”之術,江湖之中戲彩門最為擅長,但都是從小訓練,憑借著強悍的平衡力行走。
而眼前這苗疆女子,卻是單純的輕身之術,還有極其高明的眼力。
女子一下落在船頭,明眸皓齒,膚若凝脂,露出個俏皮笑容,微微拱拳道:“多謝諸位拔刀相助。”
笑容引人好感,俏皮中帶著一絲潑辣。
然而,李衍后背卻突然繃緊。
這女子有些古怪,渾身上下各種味道匯聚,全是蠱毒,衣衫里更是藏滿了毒蛇。
跟個移動的毒庫差不多。
李衍還是頭一回見這種瘋子。
“龍姑姑!”
兩名女童立刻跑來,撲在其懷里。
“哎,回來就好。”
苗家女子也是滿臉笑容,看似擁抱兩名女童,但手指卻飛快掃過,確定孩子身上沒動手腳,這才松了口氣,直接將兩名女童抱起。
“壯士,多謝啦!”
她眼睛一眨,就準備帶人離開。
李衍卻忽然冷聲道:“慢,閣下不交不代,就這么走了,有點不懂規矩吧。”
“哦——!”
苗疆女子恍然大悟,笑道:“放心,隨后會有人給你們報酬,肯定滿意。”
“不是說錢!”
李衍也看得出來,這女子不是裝傻,是真不懂規矩,于是直接開口道:“閣下總得留個名字吧?”
“還有,我們有些事,想請教一番。”
說著,將懷中鳳凰金飾高高舉起。
濃霧之中,那個蒼老的女聲再次響起,“諸位可來大昌城東白家,老身靜待恭候。”
第二更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