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閃過,血花四濺。
武巴胸口出現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但他已進入狂暴狀態。
渾身毛發聳立,兩眼血紅,獠牙紕漏,面目猙獰,根本不管胸前傷口,手臂使勁一掄。
風聲呼嘯,板斧劈下。
在他身前正是那手持雙刀的獨眼道人。
板斧直接將其劈開。
然而,卻只是一道殘影。
那獨眼道人已出現在另一側,快若光影,渾身被黑煙籠罩,上下翻飛,直奔王道玄而去。
沙里飛連忙開槍。
火光炸裂,銷煙彌漫。
但那道人遁法速度快的驚人,黑煙炸裂,沙里飛火槍打了個空。
“賊慫的,屬兔子的嗎?!”
沙里飛一聲怒罵,連忙替換彈夾。
火器的局限性,徹底暴露。
巫山三散仙,兩個進入洞中,剩下這個,則離開山谷,來找他們麻煩。
僅憑一己之力,就將所有人壓制。
黑煙閃過,對方已出現在祭壇前。
王道玄已開啟法壇,操控五方羅酆旗,周圍狂風呼嘯,寒霜黑煙彌漫而來,要將這道人困住。
可惜,王道玄畢竟不是“五方羅酆旗”正主,加之現在還是白天,五營兵馬的力量明顯減弱。
“哈哈哈…”
道人一聲狂笑,雙刀相擊碰撞。
龍吟聲起,罡氣翻涌,本是無形之炁,卻在聲音作用下,化作肉眼可見的波紋,向外擴散。
沖來的陰兵,竟硬生生被逼退。
咚咚咚!
與此同時,沉悶的鼓聲響起。
卻是老婦人白浣,帶著一幫白家女子,已齊刷刷跳起儺舞,頭戴儺面,拍擊手鼓,死死盯著他。
這是巫咒之術,雖然離開巫山后,白家一些祈福求雨的術法無法使用,但巫咒蠱術不受影響。
咒聲悠遠,獨眼道人頓覺腦中昏昏沉沉。
就在這時,正在主持法壇的王道玄,突然從道袍下取出短火銃,直接扣動扳機。
王道玄這火器,很少使用。
主要是在關鍵時刻,敵人靠近法壇時,用于護身防身。
他準頭不行,因此全用了散彈。
一聲巨響,硝煙四散。
那獨眼道人閃的再快,也被散碎鉛丸擦中肩膀,頓時鮮血橫流。
與此同時,沙里飛和武巴也沖了過來。
道人身子一轉,黑煙滾滾,呼嘯離開。
再出現,已到山谷右側山坡上。
“你們真是找死!”
獨眼道人看了看肩膀,眼中升起殺機。
王夢生考慮周到,給他的任務,就是將眼前這些人控制,作為要挾籌碼。
加上“如意寶珠”,幾乎是萬無一失。
但人算不如天算。
王夢生沒算到,李衍不是一般活陰差。
這獨眼道人也沒想到,眼前這些人聯手,陰兵、火器、巫咒…竟硬生生將自己擋住。
若傳出去,定被人笑掉大牙…
念及此處,獨眼道人殺氣升騰,右手將刀插在地上,同時咬破指尖,在左手刀上掐訣入諱,勾畫符箓。
霎時間,道人周身陰風呼嘯,肉眼可見的陰煞之氣,化作黑煙,打著旋,向刀身匯聚。
“小心,是通天教斬魂法!”
老婦人白浣看到,立刻面色凝重。
其他人也充滿警惕。
通天教的兇名,毫不遜色陰山派。
其盛行于豫州和西南,門中禁忌頗多,不能吃一些肉類,也不能從蜘蛛網下過,很是麻煩。
但其術法威力,同樣驚人。
門中有諸多邪詭術法,專門攻擊神魂,如千斤榨、定根法、栓魂法、拘魂法、吊魂法、迷魂法,搜魂法、斬魂法等。
他們屬于法脈,卻不受朝廷約束。
前段時間,在都江堰與正教斗法中,通天法教不少人,都是主力。
玄門江湖中有句話,“寧招少林武當,不惹通天陰山”,可見其兇名。
尤其這“斬魂法”,名聲極其響亮,民間有《封神演義》故事,“斬仙飛刀”就是以此為原型。
隨著其斬魂法施展,左手刀也蒙上一層白霜,殺機凜然,滾滾黑煙溢散。
他陰冷一笑,看向下方眾人。
隨著其視線移動,被看到之人,頓覺后背發涼,眼前陣陣發黑,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但很快,獨眼道人也忽然后背發涼。
只見沙里飛他們后方山坡上,突然鉆出一人,正是“黃泉”組織聯絡人,豐都捕頭孟長貴。
此刻的他,已再次身著黑袍,哪還有在縣衙時的窩囊樣,雙目冰冷,手持勾牒,厲喝道:“天有紀,地有綱,陰司拘魂,陽人回避!”
這就是李衍的后手。
背靠豐都縣,且已半步加入“黃泉”組織,而且對付的是還陽者和地仙,李衍豈會不叫人幫忙。
他出發前,便已暗中通知孟長貴。
“啊——!”
獨眼道人一聲怪嘯,轉身就逃。
然而,孟長貴念誦的這個咒文,而非施展罡令,說明已看到他,并且領下了任務。
陰風乍起,黑暗迅速蔓延。
獨眼道人遁法確實驚人,但沒跑多遠,身下地面便涌起大片黑暗,好像光線被吞噬。
伴著陣陣鎖鏈聲與慘叫聲,黑暗很快散去,地面只留下一具布滿白霜的尸骸。
“我勒個娘,你可算來了!”
沙里飛松了口氣,頓時不滿道:“不是說好了么,就跟在后面,看見人就動手,你跑哪兒了?”
“諸位對不住。”
孟長貴一臉歉意,同時面色嚴肅,“鹽幫的人來了豐都,還有蜀王府和一支水軍…”
“點易洞”位于涪陵。
其在長江北岸,與涪陵城隔江相望。
北宋程頤曾在此注《易》六載,寫成理學代表作《易傳》,程氏理學由此發祥。
既是儒門圣地,同樣是學易者向往之地。
此山為“點易派”占據,同樣為峨眉五花八葉中的“五花”之一,和青牛觀守望相助。
程頤所居“點易洞”內,還有朱熹題詩:“渺然方寸神明舍,天下經綸具此中,每向狂瀾觀不足,正如有本出無窮。”
因為游客眾多,常有書生潛入拓印,差點導致碑文損毀,因此“點易洞”已經關閉。
“點易派”依山而建,修起大片莊園。
門派“易樓”大廳內,點易派掌門程元興端著茶杯,用杯蓋撇去茶沫,又輕輕一吹,喝下三口。
他一襲儒袍,白面長須,舉之頗有氣度。
而在堂上,左側赫然是沖虛子老道,右側則坐著都尉司百戶劉乾,還有一名抱著拂塵的錦衣太監。
這老太監面相和藹,鶴發童顏,同樣氣度不凡,看著上方,淡然道:“程掌門,‘如意寶珠’也丟,咱家回去不好交代,您說該怎么辦?”
“哈哈哈…”
沖虛子老道滿臉悲憤,“你們指使鹽幫,勾結巫山妖人,害我掌門,屠戮百姓,這賬又該怎么算!”
“道長可別亂說話!”
都尉司劉乾沉聲道:“此事還未查清楚,其中有不少疑點,別妄下定論。”
那老太監聽到,也有些不爽,擺手道:“都是些江湖賊寇作亂,我蜀王府不關心這個。”
“道長要追究,自己去找鹽幫。”
“你?!”
沖虛子頓時滿臉怒色。
“諸位都消消氣…”
點易派掌門程元興淡然一笑,開口道:“朝廷討伐播州楊家,沿途不少土司城作亂,西南邪道跟著肆虐,川東一帶也不安穩。”
“就如那巫山附近,有妖人暗中作祟,放出妖魔‘霧中客’殘害百姓,只為尋找什么‘不死藥’,簡直是荒謬!”
“如今出了這么大的事,我等也有責任,過段時間就前往成都,親自上王府賠罪。”
老太監聽到,瞳孔頓時一縮,隨后臉上擠出個笑容,“程掌門說笑了,妖魔既然已除,此事就無需再多言。”
“這…不太好吧,‘如意寶珠’可是唐鎮國十三寶,被那些巫山散修盜走,老夫…”
“此事我等會追查,無需勞煩貴派。”
“也好,王爺最近身子可好?”
“好得很,今年成都燈會,還會親自主持。”
“那就好,我等到時必奉上賀禮…”
二人開始嘮家常,方才緊張氣氛蕩然無存。
沖虛子老道冷眼旁觀,也不說話。
距離巫山散修作祟,已過去兩日。
當日鹽幫和蜀王府的人突然到來,還帶了一支水軍,豐都縣從上到下,如臨大敵。
沖虛子知道,事情不妙,立刻派弟子用了甲馬,從山路前行,連夜向點易派求助。
點易派掌門親至,才沒弄出大事。
面對程元興,蜀王府也不敢亂來。
原因很簡單,點易派不僅是峨眉五花之一,還是儒教圣地,與神州不少書院都有來往。
掌門程元興精通易數,從朝廷權貴到儒林高士,朋友遍天下。
更關鍵的是,程元興還是程家人。
程家乃川蜀玄門第一世家,族長程劍心為十大宗師、蜀中劍仙、青城原掌教。
因其多年不出世,世人傳聞其已死,川蜀之地無人鎮壓,才引發諸多亂象。
但即便如此,也沒人敢賭。
就連蜀王府,也得謹慎對待。
想到這兒,沖虛子不禁悲從心來。
相較于其他五花,青牛觀已然沒落,任誰都敢欺凌,怪不得師兄會鋌而走險。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黑鍋全都甩到死去的巫山散仙身上,保全其名聲,以免青牛觀人心大亂。
這樣,將來才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諸位,請喝茶。”
門外一名弟子端著茶盤進來,依次給眾人續茶,舉止彬彬有禮。
老太監看到后,點頭微笑道:“點易派果然名不虛傳,后繼有人啊。”
“公公說笑了。”
掌門程元興淡然一瞥,“崔慫,怎么上的這茶,去,把我那新采的‘方坪茶’拿來。”
“是,掌門。”
進來者正是崔慫,脖子一縮,連忙離開。
他接替師弟,進來奉茶,就是來打探消息,但一下就被掌門識破,讓他換茶,也是暗中提點。
出了“易樓”,崔慫腳步匆匆,來到另一座院子里,轉身關上門。
“怎么樣?”
一名年輕道人連忙上前詢問。
正是沖虛子的徒弟靈豐子。
“這事不好辦了。”
崔慫眉毛一耷拉,“掌教看出來了,在暗中示意,李道友他們的事,不可說。”
“掌門先是試探,說要親自上門,那老太監立刻示弱,愿意后退一步,不想聲張,恐怕此事另有人操控。”
“聽聞蜀王府為搶世子之位,已經斗得不可開交,多半是其中有人想冒險找不死藥,指使鹽幫做下此事。”
靈豐子皺眉道:“那直接告訴蜀王不行么?”
崔慫搖頭道:“蜀王那是什么人,雖已年邁,但腦子卻不糊涂,此事多半知曉,且裝作不知,否則‘如意寶珠’怎會出現?”
“掌教讓我拿‘方坪茶’,就是暗示我點易派也只有自保之力,不會貿然參與。”
“快告訴李道友,盡快離開!”
“嗯。”
靈豐子也知事態緊急,筆走龍蛇,迅速寫下一封密信,綁在身旁鴿子上。
嘩啦啦!
鴿子振翅而起,穿入陰沉天空,向著涪陵城對面的山林中飛去。
江面上,幾艘水軍戰船正在巡邏。
沿途船只全部被攔下,仔細搜索。
戰船之上,都尉司的高手持刀而立,還有人身后背著神火槍。
不僅如此,在他們身旁,還有些模樣奇特的術士,正施展神通探查。
而李衍他們的船,已被扣押,用粗繩綁在江岸邊,且有一隊士兵駐扎巡邏。
鴿子穿過密林,來到一座山谷。
山谷中,正是李衍等人。
呂三一聲呼嘯,鴿子立刻落下。
李衍展開密信看了一番后,當即搖頭道:“不出所料,蜀王府發現事情敗露,想要遮掩,但‘如意寶珠’卻要堅持追查。”
“衍小哥,這寶貝可不能再交出去了!”
沙里飛連忙開口,還偷偷看向旁邊。
在那里,一名道人渾身酒氣,還拎著酒葫蘆,一個勁往嘴里灌。
正是鄂州第一捉妖人,武當玉龍子。
李衍上武當后,才知其地位,資質驚人,堪比玉蟾子,若非走上登神路,早成了武當下一任掌教人選。
聽到沙里飛的話,玉龍子頓時一樂,打了個酒嗝,笑道:“放心,那東西有主,蜀王府還藏著兩個老鬼,貧道可不想碰。”
“不過小友要想清楚,拿了此物,就是麻煩。”
“此物必須留下!”
李衍也正色點頭。
這東西可屏蔽神通探查,對他們小隊來說,簡直是神器,好不容易搶到,哪有交出去的道理。
說著,又拱手道:“還要多謝前輩出手。”
當時鹽幫來襲,“快船張”一行人,還有他們的行李,全都被扣在船上。
還好在點易派做客的玉龍子聞言,神不知,鬼不覺,將人和東西全帶了出來。
“小事一樁…”
玉龍子擺了擺手,“巫山的事,你們別管了,少則半年,便會被玄門拿下。”
“西南之戰正酣,西南邪道蠢蠢欲動,你們此去務必當心。”
說罷,身子直挺挺躍起,落在旁邊驢子身上,東倒西歪,晃晃悠悠,很快進入密林消失。
遠遠的,還傳來一句叮囑:
“記住,蜀地多奇人,萬事莫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