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變得安靜。
正在研墨的女子聽罷,身子一僵停了下來,沉默半天后才說道:“臣妾也不知道。”
“王爺,生死本就無常,再說那只是一場幻夢,真假還未曾得知,您又何必執著?”
蕭景洪握住了女子的手,認真道:
“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
在他們房間內,一枚玉印微微散發靈光,阻絕了任何神通探查…
王府的菜式并不奢華,但卻很講究。
比如燉雞,慢火燒煨,一看就用了很長時間,味道鮮美,還放了芫荽和花椒提味……
又比如炒肉絲,雖然用的是牛肉,但卻用了淀粉雞蛋腌制,炒出來極為嫩滑。
李衍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手藝。
王府的廚子若有神通,肯定是個菜將軍。
唯一的缺點,就是量少。
他們幾人無所謂,但武巴將盤子都舔干凈,也只吃了個半飽,又麻煩人弄了些糕點。
住的舒服,吃的美味,疲勞一掃而空。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寒夜風冷,房外燈籠映照著雪地,四下里一片寂靜。
雖然各種防御手段已布置好,但他們早已習慣輪流守夜。
李衍負責前半夜,先是打坐了一會兒,隨后才點燃蠟燭,坐在桌前翻開包袱。
與鬼戲班一戰,戰利品并不多。
最值錢的,自然是那幾桿新式火器。
但這東西是都尉司所有,沙里飛通過拆解,還發現內部留下了暗記。
而且,成都府都尉司已不能信任。
想要賣出去,還得動些手腳。
但還有些東西,引起了他的興趣。
首先就是那鬼戲班武生的臉譜,狄青和關圣臉譜還好說,參照了儺面之法。
古代巫師溝通鬼神,通常用此法。
唱戲本就是娛神,自然有類似法門,但梨園行普通人更多,有什么秘密傳承,他也不清楚。
關鍵是最后一個。
“吊客星君”臉譜,在梨園之中很少見,似乎夾雜了一些“拜星斗”的法門。
星辰崇拜,自古有之。
無論玄門正教,還是法脈旁門都有。
從殷周之時,便有迎送祭日祭斗儀式,甚至很多地方,至今還保留著相關民俗。
比如陜州、晉州、豫州等地,把天叫“老天爺”,太陽叫“日頭爺”…
比如鄂州,有“早不朝東,晚不朝西,午不朝南”的說法,一些寺廟還要做“太陽生”“禮斗朝真”……
蜀地多民族匯聚,更是數不勝數。
召請“喪門”、“吊客”雖說少,但也說不定有什么邪門專門研究。
真正讓李衍重視的,是其能使用“眚”!
“眚”乃異變的先天罡煞之炁,每一次碰到都十分麻煩,無論是長安城外那個東洋僧,還是巫山神女峰下鎮壓的水虎…
但這種少量使用妖眚,并且能夠控制的法門,還是第一次見。
之前鎮壓“霧客”時,他們還得到了一道“妖眚”之炁,被王道玄鎮壓,隨后放在青城山鎮壓磨滅。
這種法門太容易失控,李衍毫不眼饞。
就是不知,鬼戲班是否普遍掌握了此法…
仔細翻看手中臉譜,李衍發現這東西是兩張皮粘連而成,中間還有夾層,里面密密麻麻描繪著詭異符文。
無論他還是王道玄,都不認識。
再遇到玄門前輩,或許能找出其來源。
剩下的幾個法器,基本都已損毀。
那小丑控制的僵尸體內,有些古怪羅盤,聽王道玄所言,是湘西趕尸一脈手段…
那老旦留下的經輪,出自密宗。
至于那枚棺材釘,則是常年鎮壓旱魃之物,同樣被妖眚之炁侵染,充滿惡毒愿力。
這東西,是施咒的好法器,雖然只能用一次,但威力十足,已交給王道玄保管。
除此之外,便是幾封信。
都是從那老嫗身上找到。
李衍依次看過,面色變得凝重。
從信上看,鬼戲班從當時被剿滅后,就一直臥薪嘗膽,暗中積攢實力。
這次來蜀中,只不過是個小隊。
主力已經去往黔州。
他們和趙長生、拜龍教這些不同,更像是傭兵組織,要借助人道變革,謀取機緣。
仍舊是不擇手段的風格。
而且還與時俱進,變得更加兇悍。
李衍有預感,這鬼戲班遲早會成為他們麻煩。
想到這兒,李衍將東西收起,又取出了酆都法書冊,仔細研讀。
修行之路如登山。
每建一重樓,難度都會提升。
想要盡快提升實力,唯有從兩個方面。
一是武道,他每日修煉不曾落下,對于不死印法的掌控越發精深,年后或許有機會踏入丹勁。
二便是術法。
酆都法修行,補全了傳承。
可以召請羅酆山陰將加持,增強《北帝經》術法,但術法繁多不可分心,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路……
不知不覺,到了后半夜。
李衍躺下睡覺,由呂三接過守夜之責。
沙里飛和武巴,覺醒的都是身神通,雖說五感敏銳,但都在常人范圍內。
別人使用術法入侵,他們不一定能察覺,所以守夜主要是他倆和王道玄。
好在,一夜安穩無事。
隨后的幾天,也很平靜。
似乎是上次沒有成功,反而引來了杜門和十二元辰,蕭景洪的敵人,也沒有繼續動手。
受曹元淮影響,杜門弟子都對他們心懷警惕,時常護在蕭景洪身旁,生怕他們前去爭寵。
李衍等人自然樂見如此,平日里也不出門,各自修煉,時而互相討論。
就這樣,又是數日過去。
臨近年關,成都府的天空總算放晴。
萬里無云,青天白日普照,城中亭臺樓閣屋頂覆蓋積雪,與彩旗燈籠映襯,年味瞬至。
竹林小筑房間內。
仙鶴踏云銅香爐內,燃燒著上品沉香。
桌上放了一疊符紙,另有朱砂筆墨。
這些符紙不一般,分白、黃、紅、藍、紫、黑七色,不僅厚度驚人,很有韌性,而且聞上去,竟有股淡淡香火味。
看上去,年頭也已經不短。
這些符紙,都是在青城山購買,于天師洞供奉足足五十年,價格不菲。
李衍站在桌前,屏氣凝息。
他先是將這些符紙粘連,隨后剪成紙人。
每剪一次,必然步罡踏斗,掐訣念咒道:“虛虛靈靈,太上玉清,扶危濟困,剪紙成兵…”
原本他的紙人全是白色。
正是所謂“白黃通陽,紅紙通陰”。
而現在道行提升,已能用七色紙人。
不知不覺,便是一上午過去。
桌子上,已剪出上百個紙人。
李衍仔細查看后,臉上露出笑容,隨后再次步罡踏斗,掐訣念咒:“諾皋!太微芻靈,造就兵甲,驅邪輔正,陽和布體,北陰帝令,震懾刀兵!”
咒語念完,室內狂風大作。
嘩啦啦!
七彩紙人騰空而起,好似漫天蝴蝶,圍繞著他上下飛舞,景象十分瑰麗。
李衍臉上露出笑容,劍指一轉。
嘩啦啦!
七彩紙人好似群鳥歸巢,全部飛入腰間皮囊。
李衍看到后,心中十分滿意。
很多術法的修煉,并非一時半會,而且還要搜集特殊法器,在特定環境修煉。
增強紙人,是提升實力最快的方式。
如今的紙人,已能夠承受更多力量,有外壇八將加持,他的術法威力也能提升。
用勾魂雷索施展“神變”,雖說威力更大,但消耗也驚人,即便他的道行,也持續不了多久。
萬一油盡燈枯,便會陷入危險境地。
雖說有大羅法身,但也不能浪費。
至于更強的丙丁生鬼符,召請溫靈官,則是壓箱底的手段,要王道玄配合,光施法準備就要半個時辰,只能遠程斗法使用。
雖說麻煩,但威力驚人。
李衍有預感,恐怕比罡令還要強。
此外,還能做其他準備。
比如五方羅酆旗,被他拆開做了護臂“千念”后,就得另找法器依附。
青城山上,暫時沒看到稱心的。
原本想等到開窖大會,但以如今形勢,只能先想辦法找一些應付……
“我找李道友。”
“還請稍等,暫時不能進。”
“開什么玩笑,是王爺有請!”
正在李衍沉思時,外面忽然傳來喧囂聲。
李衍聽到,頓時眼神微冷。
那聲音,正是曹元淮。
制作紙人有不少禁忌。
以他如今道行,已無需專門等到子時,但制作時也不能被人觀看,沾染生人氣息。
否則,紙人便有機會化作邪祟,危害四方。
其他人不懂,情有可原。
對方身為玄門中人還這樣,著實無禮。
想到這兒,李衍闊步推門而出。
但見竹林小筑外,呂三和武巴,正與那曹元淮對峙,雙方臉色都很難看。
見李衍出來,眾人才停止爭吵。
曹元淮本想說什么,卻見李衍一個閃身,好似縮地成寸,直接來到他面前。
好快!
曹元淮心中一驚,連忙后退。
他自然知道這是什么。
李衍只用腳踝發力,身子不動,加上速度奇快,便造成了這種視覺假象。
這種手段,他也會。
但此法只能對付功力差于自己者,若眼力道行相等,便能輕松識破。
出現錯覺,說明李衍功力至少高他一籌。
曹元淮腳下發力,連退兩步。
他主修問津拳,又名太極長拳。
這一門拳法乃內家功夫,講究勢勢相承,動作剛柔相濟,乘勢借力,緩急相兼,松脆迅猛。
步法來源于八卦,也算精妙。
但連退兩步,發現李衍始終在自己身前三尺,不急不緩,冷漠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好似猛獸近在咫尺。
壓力之下,曹元淮忍不住倉啷一聲抽劍。
但就在他抽劍的同時,李衍卻忽然后退,停了下來,而他卻退出七八米,差點鉆入竹林。
李衍淡淡一瞥,“都是同道,拔劍作甚?”
曹元淮頓時覺得面頰發燙,知道自己丟了臉,卻也清楚了李衍能耐,一咬牙收劍回鞘,冷聲道:“有人找你,王爺有請!”
說罷,轉身就走。
他知道李衍的意思。
這是個警告。
十二元辰可不是虛名。
若撕破臉,丟人的怕是他們。
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李衍眉頭微皺。
有人找,蕭景洪還親自接待。
不知會是誰?
“我去一趟看看。”
跟沙里飛他們說了一聲后,李衍也從后方側院穿過,向前廳而去。
還沒靠近,他便聞到了味道。
踏入前廳后,但見五郡王蕭景洪正與一名道人對坐飲茶,正是青城山上的明山子。
“李少俠來了。”
明山子面帶微笑,連忙起身相迎。
這一下,看得蕭景洪和曹元淮暗自心驚。
對李衍來說,明山子只是青城山下守山人,但他們卻知道,明山子為程家行走,地位不凡。
怎么對李衍如此客氣…
他們不知道的是,李衍一行人在青城山的動靜,早已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掌教親自抽空接待,平日對人愛答不理的火頭陀幫助煉器,更關鍵是那絕塵子授法。
那可是青城宿老,地位超凡。
李衍十二元辰確實闖下偌大名聲,但在各方勢力看來,卻并不算什么。
畢竟江湖風風雨雨,每年都能冒出幾個。
但能同時得到武當青城掌教看中。
背后的意義,絕非那么簡單。
他們不知道李衍天官身份,但也不再敢小覷。
“見過前輩。”
對方有禮,李衍自然態度恭敬。
雙方坐下后,明山子當即搖頭道:“五郡王派人傳信,貧道方知成都府出了這么大的事,將青城山事務交給他人,連夜來此。”
“暗堂出事,讓李少俠受委屈了。”
“前輩客氣,都是應該做的。”
李衍隨便回了一句。
明山子也沒多說此事,而是從旁邊桌子上,端起一個小木箱,開口道:“這是李少俠要的東西。”
雖然沒明說,但李衍知道,里面裝的便是王道玄傳承源頭《五首神訣》。
李衍并沒著急,眼睛微瞇,詢問道:“說好的約定,是事后給東西,前輩可有他事?”
“卻是瞞不過李少俠。”
明山子面色變得冷肅,“原本此事,我程家不愿參與,但程家暗堂被毀,貧道族兄被殺,程家入郡王府,就沒人再說三道四。”
恐怕不止這些吧…
儒門已經插手,程家自然不能坐視。
李衍心中腹誹,卻面色不變問道:“不知前輩,想要我們做什么?”
“簡單。”
明山子沉聲道:“以貧道那族叔道行,能輕松將他殘害者,非同小可,成都府怕是來了過江龍。”
“貧道想請李少俠查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