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中潛行刺殺,難度極高。
首先便是建筑,高墻大院,視野開闊,若到了京城皇宮,外圍各種回廊,簡直和迷宮差不多。
前朝大興,便有刺客在宮外迷路的笑話。
蜀王府雖比不上皇宮,但也是同樣布置,院落寬闊,毫無阻礙,無論從哪里跑,都會被看到。
幾座大殿地磚下,埋銅缸擴音。
關鍵地方,都暗藏警報銅鈴。
蜀王近身侍衛,皆是高手。巡邏駐守的士兵,行“傳籌值更制”,每更次交換幾十面腰牌。
如今有了火器,更是麻煩,只要被發現,鑼聲響起,十息之內,就會被火槍圍攻。
此外,宮女需執行“對食監督”,甚至有專門的“瓦片太監”監聽屋頂異動。
總之,看上去威嚴空曠,實則步步兇險。
而對于玄門修士的防御,同樣不少。
借著外壇八將加持,李衍將遁術發揮到極限,徹底隱去身形,甚至有龍蛇牌遮掩炁息。
這種情況下,別說那些個巡邏侍衛,即便道行更高的玄門修士,也無法用神通發現他。
但偏偏快到后宮時,李衍后背一緊,停了下來,緩緩轉身,望著端禮門方向。
他能感受到,那邊有一股股力量正窺視著自己,威嚴莊重,帶著濃郁香火味,似山河遼闊,似星辰日月,沒有感情,卻包含一切…
是蜀王府祭祀俗神!
如果沒記錯,端禮門前方兩座大院,左側是山川壇和社稷壇,右側是宗廟。
這些,便是國家祭祀。
從日月星辰到山河社稷,還有大宣朝列祖列宗,以及進入英烈祠的有功之臣。
供奉在里面的法器,只要香火祭祀的時間足夠,便會形成國祭神器。
當然,那是在京城。
神州各地的山川社稷壇,類似于一個個陣眼,以京城社稷壇為主,無法形成國祭神器。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原因。
蜀王已不再祭祀祖宗。
王府的廟壇與京城開始脫離。
這可是大事,史籍之中記載的很多戰爭,都直接或間接與其有關。
商朝時期,葛國國君不祀先人,對祖先不敬。商湯討伐,得天下人擁護…
巴楚之戰,這個也是原因之一…
蜀王這是要徹底反了么?
李衍心中疑惑,卻并不驚慌。
無論教派宗門,宮觀廟宇,還是像蜀王府這種地方,祭祀的俗神也是重要防護。
對其他人來說,是大麻煩。
但對李衍,卻根本不是問題。
他從懷中取出勾牒,同時左手中指伸直,食指、拇指掐中指橫紋,無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
這是天官訣,象征天官大帝威嚴。
天官校罪福,凡間諸神退避。
只是瞬間,那幾道意念便迅速消退。
蜀王府宗廟屋檐銅鈴鐺,一聲輕響。
殿內有道人打坐守廟,聞聲微微抬頭。
“師兄,怎么了?”
后方填燈油的道人扭頭詢問。
“沒什么,許是風大。”
打坐的道人看向外面,嘆了口氣。
填油道人走來,同樣看了看外面,滿臉愁容坐下,“師兄,今年王爺還不來?”
打坐的道人微微搖頭,“王爺身子不好,由咱們操辦,但撥下的銀子,卻是多了點。”
“不是銀子的事。”
添油道人有些著急,“這么下去,會出事啊,要不咱們傳信京城…”
話未說完,便被打坐道人狠狠瞪了一眼。
“別多事,保命要緊!”
“這種時候,冒頭就是個死,咱們道行低微,天塌了有個高的頂著…”
不提這兩道人心思,李衍逼退俗神后,也來到了后宮宮墻之外,身子輕輕發力,便騰空而起,好似貍貓上樹,兩個借力,便躍上墻頭。
他伏下身子,左右觀望。
這后宮的面積著實不小,占據了蜀王府一半,中央有兩座宮闕,左右各有東西六宮。
最西面有整排的房屋和院落,應該是王府太監侍女們居住和干活的地方。
而東北側,則是大片園林小湖。
此時已是傍晚,夜幕遮天,月明星稀,與前方熱鬧的承運殿相比,這里就顯得有些冷清。
甚至說,一點過節的氣氛都沒有。
中央兩座宮闕一片漆黑,連紅燈籠都沒掛,而兩側東西二宮,則是有明有暗。
李衍眉頭微皺,有些疑惑。
他只是逼退俗神,耽擱了一小會兒功夫,怎么司徒千那妖人,就已跑的無影無蹤。
而且,連殘留的味道都沒有。
李衍正在疑惑中,忽然抬頭一瞥,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大郡王,在侍衛帶領下,打著燈籠,在東側宮殿中穿梭。
沒有絲毫猶豫,李衍當即縱身而下。
他身形迅捷,空中來了個燕子抄水,在地面連點兩下,便再次騰空而起,來到東側宮墻上。
嘩啦嘩啦!
下方火把熊熊,一隊士兵巡邏而過。
他們牽著牛犢大的猛犬,身形板正,明顯訓練有素,隊伍之中,還有人太陽穴微鼓,身后背著一桿神火槍。
應該是蜀王麾下黑領衛。
李衍趴在宮墻上,收斂全身氣息,待這隊士兵離開后,又翻身落下,足尖點地,沿著宮墻陰影處,悄無聲息飛奔。
他如今已是化勁巔峰,對于各種勁道的掌控,已然細致入微。
這一連串動作,毫無煙火氣。
很快,他便跟上了那位大郡王。
只見掌印太監和侍衛,將他領到一座宮墻外后,便恭敬拱手道:“郡王,王妃就在里面等你。”
此刻的大郡王,心中已提起警惕。
他自小在蜀王府長大,一路上的異常,都看在心里,早起了疑慮,甚至有些后悔。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
望著宮殿內透出的燈火,大郡王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隔門恭敬拱手道:“母后,孩兒來看您了。”
“進來吧。”
宮殿內,傳來個虛弱蒼老的女聲。
聽到這聲音,大郡王心中稍安,小心推門而入,抬頭觀望。
殿內燒著銅火爐,暖意融融。
八盞鎏金宮燈內全是牛油大燭,燈火通明,映朱漆梁柱,淡淡檀香味微熏。
紫檀羅漢榻,斜躺著一名婦人,頭戴鑲翠翟鳥冠,身著茜色云紋襖,鶴顏白發,面容慈和。
正是蜀王妃,旁邊還有名侍女正在服侍。
“母后!”
大郡王也是許久不見自己母親,莫名悲從心來,滿腹委屈跪在地上,痛哭道:“孩兒不孝,沒有常伴左右,還望母后恕罪。”
“云兒這是做什么?”
蜀王妃微微搖頭,柔聲道:“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怎能哭哭啼啼,讓人笑話,我那孫兒怎么沒來?”
聽到這兒,大郡王頓時滿臉委屈,起身拱手道:“母后,不是我不想來,而是每次進宮都被阻攔。父王…他病情如何?”
蜀王妃搖頭道:“年紀大了,總有些不適,已經請名醫看了…”
聽著其絮絮叨叨,大郡王心中也有些糊涂,莫非蕭景洪那廝胡說八道,看自己笑話?
而在另一邊,李衍竄上大殿,順著縫隙向內觀望,眼中頓時一凝。
大郡王以為自己在和母后閑聊,但在李衍眼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只見床榻之上,坐著一具紙人,從五官到衣著服飾,全都栩栩如生,且嘴巴一張一合。
紙人后方,一名白衣侍女手指牽著紅線,嘴巴同樣開合,發出蒼老女子聲音。
紙人勾魂!
李衍看到后,心中并無意外。
蜀王早已走上邪道,司徒千那種妖人,都能大搖大擺,在達官顯貴面前現身。
這王府之中,出現什么怪事都不稀奇。
讓他警惕的是那名女子。
天下法脈中,各種紙人術法層出不窮,他也算擅長此道,已看出這女子術法厲害。
單靠一具紙人,就能弄出如此陣仗,讓人深陷幻術而不自知,恐怕有什么秘密都能套出。
而且,這大郡王雖是普通人,但也練過功夫,身上還有塊辟邪的血玉寶貝。
恐怕普通修士,也會中招。
只見那大郡王越說越委屈,甚至開始埋怨母后不給他做主,取得世子之位。
而操控紙人的侍女,也有些不耐煩,應付了幾句后,眼中突然流出血淚,嘴巴開合。
而在大郡王眼中,卻是自己母后微微搖頭,“今日祭灶,這些隨后再說,我兒餓了吧,桌上有些糖瓜,吃了也算跟母后過了個節。”
大郡王扭頭一看,但見桌上擺著不僅有些瓜子果脯,還有一盤新蒸的糖瓜。
他本就不喜甜食,之前在承運殿也沒吃。
但奇怪的是,他竟能聞到,麥芽糖混著芝麻的甜香,不斷鉆入鼻腔,引得口水橫流。
大郡王忍不住拿起一枚,輕輕咬開。
瞬間,琥珀色的糖殼在齒間碎裂。
但甜味里,卻混著一股鐵銹腥氣。
咔嚓!
忽然,腰間血玉碎裂。
大郡王只覺腦子一涼,再看手中糖瓜,有濃稠猩紅液體,正順著指縫滴落。
桌燭火閃爍,照亮糖瓜。
只見斷面里蠕動著暗紅絲絡,
分明是浸透鮮血的人發!
“啊!”
大郡王嚇了一跳,手中糖瓜落地。
再看前方,哪有什么“母后”,分明是一具紙人,雖栩栩如生,但卻更加詭異。
寒意從心中升起,大郡王只覺渾身冰涼,手腳發軟,驚慌失措往外跑。
“唉”
那白衣侍女嘆了口氣,“郎君啊乖乖聽話便是,世事如夢,夢醒未必好事啊”
音調婉轉,帶著一股子戲腔味。
又是“鬼戲班”的人!
李衍眼睛微瞇,心中泛起殺機。
只見那女子雙手一抖,袖中便有一道道紅繩飛出,勁道十足,直接纏繞住大郡王脖子和四肢。
這位大郡王頓時一動不動。
他滿眼恐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如同牽線木偶般,渾身僵硬,將桌上剩下的糖瓜抓起,咔哧咔哧,吃得滿嘴是血。
而其眼睛,也漸漸變得迷茫。
雖說如此,但大郡王呼喊的那一聲,也終究傳到了殿外。
掌印太監眉頭微皺,來到門前,恭敬拱手道:“郡王,您可有吩咐?”
那女子絲毫不慌,抬頭張嘴,竟發出了大郡王的聲音,“無妨,我方才不小心摔碎了玉佩。”
“奴婢這就找人收拾。”
“滾,別打擾本王和母后說話!”
“是。”
掌印太監也不生氣,迅速退開。
李衍看到后,若有所思。
看來,這蜀王府雖然有諸多古怪,但這些太監侍衛們,卻還被蒙在鼓里。
很快,大郡王便將血糖瓜全部吃完。
那女子取出白娟,將他嘴邊污血溫柔擦拭干凈,同時低聲道:“若有人問,這里一切正常,沒發現什么。”
“嗯,沒發現什么。”
大郡王說了一句,眼神立刻變得清明,但卻對周圍異狀視若無睹,轉身出門,還順道關上大門,開口道:“我已見過母后,回承運殿。”
“是,郡王。”
掌印太監低頭,又和侍衛帶著其離開。
李衍若有所思,將心中殺意收斂。
眼下還不是動手的好時機。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忽然又停了下來。
但見大殿側門陰影之中,緩緩走出一道人影,正是那“鐘馗”打扮的司徒千。
對方面無表情,闊步走向大殿。
而其身后“五鬼”,則翻騰縱躍,跳入黑暗中,守在了各個關鍵位置。
其中有一鬼,竟向著李衍跑來。
靠近后,李衍也看得更清。
這“小鬼”,分明是孩童假扮,但身上刷了青綠色顏料,滿頭紅發,腦袋上頂著根牛角。
似乎是不久前,剛縫合在頭皮上。
周圍早已化膿。
還沒靠近,陰煞之炁便撲面而來。
果然是歪門邪道!
李衍看得出來,這些竟是操控厲鬼,附身于孩童,弄出這鬼怪模樣。
與此同時,下方也有聲音傳來。
“怎么出了岔子?”
“嘻嘻,畢竟是貴人,身上總有些護身的寶貝,可憐我這孤苦無依的…”
“莫要廢話,一切小心行事。”
“嘻嘻,小心有何用,那蜀王只見了咱們一面,隨后便蹤影全無,你可曾探出底來。”
“看不透,還有之前的老太監,也同時消失,恐怕那蜀王早已出宮。”
“你說,他返老還童…真找到了不死藥?”
“不清楚,這蜀王,怕是有大問題…”
蜀王不在宮中?!
李衍聽到后,頓時有些詫異。
但還沒等他細想,便心中一凜。
懷中勾牒,竟開始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