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動手?”
李衍聞言,眉頭微皺。
王御史做的很聰明。
以火藥做威脅,加上京城來的八卦門及手下高手,令蜀王府投鼠忌器。
李衍又預感,蜀王那邊擔憂的,不止是這一批火藥,更怕大爆炸令成都人心惶惶,破壞了正月十五的計劃。
選擇今晚動手,必然是有了萬全準備。
恐怕,對方會派出鎮場子的高手。
想到這兒,李衍再不猶豫,直接開口道:“前輩,我要進成都府衙,可否想個辦法?”
所有事,都是這老頭一面之詞。
但事態緊急,只能賭一把。
馮老海也沒有猶豫,對著周圍抱拳道:“李少俠開口,小老兒萬死不辭,只求一件事,待亂象平息,替我白溪鎮的老少求個情。”
“我等也是身不由己。”
老滑頭……
李衍暗中腹誹,開口道:“可以。”
沒一會兒,馮老海又溜達了出來,背著手在街上查看,一幅閑著沒事干的模樣。
走著走著,便溜達到了府衙墻根下。
“馮長老,您有何事?”
一名衛所百戶走來,冷著臉問道。
馮老海在鹽幫地位頗高,那些個江湖中人都畢恭畢敬,但他卻始終防備,瞧不上這些個野路子。
馮老海只覺肩膀一沉,腳上迅速卸力,身子一動不動,抽出煙桿子,裝作好奇問道:“老夫不過是奇怪。”
“八卦門可不是小派,京城董長興宗師,天下間哪個不得賣面子,他們要走,想必王爺也不會攔,為何要在此等死?”
“哼!”
衛所百戶冷笑道:“什么宗師,不過是江湖中人吹噓而已。大軍所至,寸草不生,就是他來了,也得乖乖避開!”
“嘖嘖…”
馮老海啞然一笑,背手搖著頭走開,嘀咕道:“唉江湖太安穩了,都忘了宗師威風,當年北疆軍都不敢這么說…”
“嘁!”
衛所百戶不屑地瞥了一眼,隨后返回關卡旁,看著幾名火槍手,嗤笑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讓他們清楚,這世道已經變了!”
不提這些人的小九九。
李衍借著馮老海相助,悄無聲息進入成都府衙,落地后看向周圍。
成都府衙他來過,也算熟悉。
如今的防御,明顯又上了一個層次。
各個重點區域,都布置了險境,且有衙役守衛,八卦門弟子,還有跟隨王御史的高手,遍布各處巡邏。
遠處,還有幾頭猛犬齜著獠牙。
這些畜生都非凡品,雖看不到李衍,但卻隱約感受到威脅,向著這邊趴低了身子。
“誰?!”
一道人影兩個起伏,似蜻蜓點水般縱身而來,同時從腰間抽出雙刀,氣勢十足。
“董兄,是我!”
他還未動手,空氣中便傳來個低沉的聲音。
來者,正是八卦門董存山。
董存山眼睛一亮,但剛要說話,耳邊就又響起李衍的聲音,“董兄,找個無人之地。”
董存山心領神會,支開跑來的弟子,自顧自在前面行走,往李衍之前住過的偏院而去。
他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暗自心驚。
自打來到蜀中,便聽膩了李衍江湖名聲,但只見過其武法兇悍,沒曾想術法也如此精妙。
白日藏影,莫非是嶗山隱身術…
至于李衍是否心懷不軌,他倒沒有懷疑。
李衍已是蜀王府掛名的必殺之人。
來到一座廂房,董存山故意等了一下,才轉身將門栓掛上。
不等他多說,屋內便霧氣升騰,顯出李衍身形,拱手道:“見過董兄。”
“李少俠莫要客氣。”
寒暄一番后,李衍便說出了目的,“在下有要事,想見御史大人,不知可否?”
“可以,我先通稟大人。”
“記得保密,府中可能有暗諜。”
“好!”
沒讓李衍等多久,董存山便匆匆折返,給他遞上了一條黑色斗篷,遮掩全身,來到了后院。
這個地方,正是存放火藥庫房。
原本由工部派來的人掌管,但已被王御史接手,周圍布下三層防御。
所有人,神色都極其緊張。
董存山拿著令牌,待他通過檢查,來到庫房外的小院中。
但見這王御史就坐在院內石桌前,正自斟自飲,周圍滿地白雪,枝頭掛紅梅,雖看上去疲憊,卻仍舊鎮定自如。
“李少俠來了,喝一杯。”
見李衍進來,他親自倒酒,微笑搖頭道:“原本煮茶招待,但此地不易點火,喝點酒御寒,也是不錯。”
“大人好雅興。”
李衍大馬金刀坐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雅興說不上。”
王御史嘆了口氣,苦笑道:“本官算計失誤,沒曾想蜀王真的反了,還好城中仍有諸多義士,李少俠涉險而來,不知有何教我?”
老狐貍,倒是精的很…
李衍微微點頭,“大人無需自責,此事另有隱情,那蜀王多半早已被妖人奪舍。”
“哦?”
王御史一聽,皺起了眉頭,“確定?”
李衍大致將情況講述了一番,隨后抱拳道:“大人莫怪,事關重大,在下也不敢確定,并非有意隱瞞,畢竟常人很難相信。”
他說的也沒錯。
如果蜀王沒有動作,即便他說出此事,也很少有人會相信,反倒會走漏風聲,讓盧生提早防備。
王御史也沒多說此事,沉默了一下,“無論蜀王是否為妖人奪舍,事到如今,都不能坐以待斃,李少俠,可是有了辦法?”
“辦法有。”
李衍沉聲道:“實不相瞞,在下曾潛入蜀王府,看到大郡王被鬼戲班妖人下咒控制,那些個衛所將軍,多半也是如此。”
“只要找到機會,將這些人聚齊,解開迷魂咒法,便能再次控制軍權。”
說著,看了看周圍皺眉道:“原本想借大人之手,將那些將軍誘來,但看情況只能另想辦法。”
王御史面色微沉,若有所思道:“倒是還有個機會,臘月三十,軍中會有大祭,即便這些個將軍被迷惑,到時也必須前往祭祀,安撫軍心。”
“此事隨后再說。”
李衍看了看周圍,沉聲道:“在下收到了消息,今晚蜀王府便會動手,事不宜遲,最好現在突圍離開。”
王御史手中酒杯一顫,搖頭道:“李少俠消息怕是不準,本官就守在這里,蜀王若敢動,整個火藥庫都會爆炸…”
“這東西保不住您!”
李衍沉聲道:“蜀王麾下有幾位高手,到時布下陣法,恐怕您連點火的機會都沒有。”
王御史有些不悅,看向旁邊。
只見對面房門緩緩打開,走出一名老道,身著墨藍道袍,白須垂胸,氣勢不凡。
李衍看到后,也不奇怪。
他進院的同時,就已發現此人,多半是王御史身邊術士,藏在暗中保護。
旁邊的董存山連忙介紹道:“李少俠,這位是京城白云觀的流云道長,道行深厚,這次跟在下一樣,受人之托前來。”
王御史看向老道,“流云道長,您怎么看?”
這老道卻也沒直接打包票,而是看向李衍,“這位小友,可知有什么妖人回來?”
李衍回道:“蜀王雇傭了鬼戲班高手,麾下還有西南邪道幾名妖人,聶三姑、血儺師巴代扎、黑教喇嘛多吉扎西。”
“哦?”
這老道聽罷,啞然失笑道:“這幾個老東西,竟然還活著,想當年他們被程劍仙攆的上天無門,下地無路,這會兒倒跑來作祟了。”
王御史連忙道:“道長可有把握?”
老道撫須道:“憑他們本事,還進不來。”
李衍一聽,皺起了眉頭,“還是小心為妙。”
“李少俠不要說了。”
王御史搖頭道:“如今的成都府,已被蜀王大軍控制,即便我們逃出去,又能藏到哪兒?”
“況且,沒了這些火藥,那些黑翎軍亂槍齊發,我等才是難逃一死!”
他這話,說的倒也沒錯。
李衍皺了皺眉,沒再多說。
白云觀,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大觀,還和皇家有聯系,說不定有能耐擋住。
貿然離開,也更加危險。
但他總覺得,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王御史見狀,撫須開口道:“此事本官自有決斷,離臘月三十只剩三日,只要撐到那時候,事情便有了轉機。”
“實不相瞞,本官在衛所也有安插的人手,到時能將人安排進入,就是不知那咒法,是否能解?”
李衍想起了沙里飛手中的白衣大士手串,點頭道:“只要爭取到時間,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
王御史微笑道:“蜀王如今之依仗,不過那些衛所士兵,只要奪回軍權,就能立刻平叛,攻入蜀王府,斬殺妖人。”
“來人,備些酒菜。”
“李少俠,咱們再商議一番…”
這王御史也是狡猾,說是商議,但分明是想把李衍拖在此地,應付晚上情況。
李衍心知肚明,也沒有推辭。
對他來說,這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蜀王府高手如云,且有軍隊配合,在其他地方,他只能憋屈逃離。
但在這里,王御史手下能人也不少,加上軍隊投鼠忌器,正好創造出有利條件。
若今晚能殺幾個,也算砍掉蜀王左膀右臂……
另一邊,蜀王府宮中。
東六宮一座偏殿內。
檀香裊裊,燭火昏暗。
鬼鐘馗司徒千坐在供桌前,嘴里咬著一根木棍,額頭青筋冷汗直冒,渾身顫抖。
在他身前,孝衣花旦白泣紅,正拎著一根木質假腿,用針線紅繩,將假腿和斷肢縫合。
鮮血滴答,白泣紅眼中卻滿是興奮,甚至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
而在另一邊,則是湯圓婆婆聶三姑。
聶三姑同樣盤膝而坐,身旁放著個銅盆,里面的香料不斷燃燒,冒出五色濃煙。
這老婆子念念有詞,從懷中掏出個銅盒,打開后,里面竟全是扭曲的蟲子,細長黝黑,散發金屬光彩,有點像鐵線蟲。
密密麻麻,不斷翻涌。
隨著聶三姑念咒,銅盆內香料濃煙,頓時升騰而起,被那些蟲子盡數吸收。
見時機已至,聶三姑當即將銅盒子湊到斷腿旁,一股腦全都倒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黑蟲,頓時全都鉆入血肉中。
“嗯”
即便司徒千心智堅強,也忍不住一聲悶哼。
聶三姑沒有理會,繼續念咒,待白泣紅將假腿縫合后,那些蟲子也鉆的一只不剩。
“好了,試一試。”
做完這些,聶三姑才緩緩起身。
鬼鐘馗嘗試了一番,發現隨著大腿肌肉收縮,假腿也抬起落下。
雖說沒有好腿方便,但也能自如行動。
“多謝前輩。”
司徒千微微拱手,“前輩的機關術天下聞名,果然不凡。”
他原本已經用了假腿,但聶三姑回來后,說有更好的辦法,勸他重新安裝。
“嘿嘿”
聶三姑似乎也十分滿意,盯著假腿咧嘴笑道:“這蟲蠱斷續術,老身自學成后,還是頭一回用。此蟲可連血肉死物,但每日寅時,便要用五步蛇飼養,否則便會鉆入心脈,千萬別忘了。”
“聽說你鬼戲班,也有位機關大師,若找他弄一只青銅機關腿,便能暗藏兇器,攻人不備。”
“多謝前輩提醒。”
司徒千看得出,這老妖婆在特意打聽鬼戲班的事,便轉移話題道:“前輩,你們不是去截殺那楊家余孽了么,為何提前回來?”
“別說了。”
聶三姑臉色變得陰沉,“剛走到半路,便聽到田七那老鬼死訊,王爺也急召我等回歸,反正已經開始,楊家的人已無足輕重。”
“更關鍵的是,我們碰到一人。”
“誰?”
司徒千眉頭一皺,連忙詢問。
聶三姑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道:
“青城,程劍心!”
“程劍仙?!”
司徒千一聽,頓時后背發涼。
“哈哈哈,怕什么?”
聶三姑看向窗外,眼中滿是幸災樂禍,“歲月不饒人,誰都一樣。”
“你怕是想不到,那豐神絕世的程劍仙,如今已成了個邋里邋遢的瞎眼老道,道行跌落,只剩三重樓,還帶了個拖油瓶。”
“老身先一步趕回,血儺師正追殺他們,估計沒多久,便會有喜訊傳回。”
“可惜,老身不能手刃仇敵。”
說著,又扭頭看向司徒千,沉聲道:“這些事,隨后再說,腿已幫你接好,今晚可能動手?”
“當然!”
司徒千緩緩起身,一瘸一拐,來到大殿左側,掀開破舊的油布,一座青銅戲臺,頓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周圍刮起陰風,戲臺上,隱有哭泣聲傳來。
聶三姑呼吸變得急促:
“這便是……幽冥戲臺?”